廢物並沒有直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而像漫無目的地在大街獨自漫步。已是夜深人靜時候,路上一點聲音也沒有,就連野貓從高牆上一躍而下的踏腳聲也一清二楚,牠們在路邊的草叢間穿梭,但沒有發出任何叫聲。我總是覺得在暗角處會藏着很恐怖的東西,比如野狗之類的,牠們總愛在暗處盯着人看。要不是廢物緊緊摟住我,說不定我還會害怕呢。

                我在廢物懷中不敢掉以輕心,用我在夜力足以觀察四周的目光為他開路,才發現眼睛比前以往也的確有點不好使了。以往在漆黑的地方還能輕易抓到我要的玩具,可是如今在淡黃的路燈輔助下,也不見得能看得到許多東西。我使勁環顧周圍,皆因廢物走上了一條我們從沒有走過的路,看他在小巷間轉來轉去,我對陌生的環境有點擔憂,不斷催促廢物回家。

                「奶茶,別怕,這條路我再熟悉不過了。」

                他騰出一隻手揉弄我下巴的毛髮,這是一貫讓我從恐懼或興奮狀態裡冷靜下來的巧活,但話雖如此,要一隻貓在陌生的環境下不叫嚷,豈非強貓所難嗎?我並沒打理他手掌的輕揉,反倒更加急匆匆地催促着他。

                「這是我以前上學必經的路喔。」他在路燈下邊走邊說,語氣中不帶高興或悲傷,只是很純粹地回想起了甚麼似的,「雖然離我們家一點不近,可是每天走路上學校和回家,都是我最享受的時光喔。」





                月亮在我們頭上一直跟着我們走,散發着柔和光芒的她想必是怕我們迷路了,才會不辭勞苦照耀着前方的路,廢物的影子在燈光和月光下拉得長長的,比原來的他長了好幾倍。我想像廢物以前每天都會走過這條路上學 ,腦海便自然將當年的場景想像出來了。當年那青澀還未散去的廢物,在瀾漫淋漓的朝陽下成長,那道身影彷如當年他的模樣,不見得快樂也不見得悲傷,只是淡淡地往前邁去,或許影子的另一面掛着笑傲風月的臉,又或許掛着懊悔無及的臉,皆已真如影子的另一面,永遠不再被人看見。

                廢物看着前方路的表情很奇怪,有種說不出的忐忑。腦海裡一定想着很多東西吧?這不是一條自己走的路吧,孤獨的身影旁邊,當年大概還有小晴的影子在呢。月亮和太陽還是還那些日子一樣照耀此處,路旁住宅的大樹也還是當年的大樹,灌木叢就算已換上新葉,也與當年模樣無異。此情此景,變的大概只有長大了的他們兩人,小晴不再在廢物身邊笑着哭着,廢物有不習慣嗎?

                「第一次走這條路會感到寂寞呢。」廢物對着漸冷的空氣說,「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呢。」

                他繼續慢步前行,時而閉上眼睛沉沉的呼吸,時而走到某處有黃花的草地,嘴裡呢喃着當年和小晴一起看花的事,在他看來回憶是世上最美好的事,跟呀威一樣,他說,「要是回憶沒有這份遺憾,那這份回憶就不會如此重要了。」雖然他說得瀟灑,但誰都知道||至少聰明絕頂如本少爺的貓知道||人類一點都不希望自己有遺憾,要是能從來,要是真的能從來,他們一定會拚盡全力改變未來,一定不會再讓遺憾跟着自己的人生,一定一定,可是一切也一定不可能再重來。

                呀威說,要是生命缺乏遺憾,就像少了配樂的電影一點也不精彩。這話雖真卻不能讓人類從遺憾中脫離,他們總是想像着,寧可讓人生一點配樂都沒有,也不要電影裡有一絲眼淚。可是人類就是如此幼稚,世上哪有回頭走的時鐘,總是責難過去的自己不盡全力把握機會,卻忘了只因為有過去的自己才有今天的自己。





                廢物蹲在路旁,一手抱着我一手把弄着黃花瓣。我希望他能快點離開,畢竟寒風呼呼而我又不耐冷,加上肚子正咕嚕響着,我希望能快點回家,命令廢物打開暖爐並準備宵夜給我吃。我喵了一句叫他快點,他還真的馬上起身,好像採下了一朵黃花,又從袋子中拿出一本書,將黃花輕輕放進某頁間,甫合上書即又嘆一口氣,「走吧,奶茶。」

                他似是不到學校不甘心,一直在我不熟悉的街頭巷尾來往,走到我快睡着的時候,他忽然站在一家陳舊的店舖外對我說到了,我抬頭一看,根本就還沒到。「想騙誰呢!」我帶睏意無力地喵了一句。「就是這裡了,進去吃點東西吧。」廢物一說完便邁步走去。一聽到有東西吃,我馬上抖擻精神,在廢物踏進店裡前抬頭看一下這店舖的裝潢,橫開的木製趟門,門上有斑駁的暗啞,門花間貼着透露店內黃燈的厚布料,門外只吊着一盞柔弱的火油燈,在呼呼寒風下危如累卵,燈旁豎立着一點都不起眼的招牌,上頭寫着「忘川拉麵店」。

                「歡迎光臨!」

                甫踏進店門,一陣老而彌堅的聲音隨即直達耳裡,長長的廚房裡頭藏着一個正閒着在看電視的白髮老伯,他看着無聲電視,卻又同時播放着悠揚的音樂,音樂瀰漫整個店面,在暗黃的燈光下像流動的水,輕輕地緩緩地洗滌心靈,足以讓人一踏進這裡便能忘卻外界的紛紛擾擾而沉醉於這一頭的世界裡。

                「老闆,還認得我嗎?」廢物先鞠一躬,然後有禮貌地問道。那老伯一聽見廢物的話,便馬上從櫃子裡取出一副老花眼鏡戴上,然後提起放在身旁的小燈往廢物走來。他先是仔細端祥了一會,然後大叫一聲,「啊!是你啊!好久不見啊!」看他的樣子比起方才,可謂是精神百倍起來。咧開而笑的嘴巴有藏不住的快樂,臉上深深的皺紋也因而躍出,眼框裡似乎還泛着淚光。





                「好久不見了。」

                「真的好久了,你看我等你都等到白髮了。」

                「你明明本來就是白髮的。」廢物笑道。

                「果然沒把我這老頭給忘了啊!」他用力地拍了廢物肩膀一下,還害我嚇了一跳,雖然看起來也有個七十多歲了,力度還蠻可以的!啪的一聲廢物便「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然後兩人哈哈一笑,便開始一人一邊在長長的拉麵吧桌上聊了起來。

           廢物點了一碗名字奇怪的拉麵,還吩咐老闆給我準備點沒醃鹽的魚乾,那我便當然歡迎在這裡多留一回兒,反正有吃的,店內環境還暖烘烘的,我打算在這吃完宵夜還可以睡一會呢。「哦,孟婆拉麵嗎?果然還是老樣子呢!」說完老闆吆喝一句我聽不懂的話後便開始着手做拉麵了。店裡除了我和廢物外再沒有其他人,廢物托着腮靜心欣賞老闆用心的背影。

                「甚麼孟婆拉麵吶?」我伏在桌上等待魚乾,想起他叫的拉麵,這麼奇怪名字的東西,難道跟麻婆豆腐是同一出處的嗎?

                「怎麼了?很快就有吃的了。」廢物誤解我的好奇是不耐煩,於是伸出手來安慰我呢,「要不這樣吧,我跟你介紹一下這裡的拉麵吧。」他取出一張過了膠的餐牌,並拿着給我這貓咪解釋道,「這裡叫作『忘川拉麵店』,相傳人死後要渡過一條河川,那就叫忘川,只要喝了忘川裡的水,就可以把生前一切東西給忘掉,幸也好不幸也罷,都會在喝了忘川水後忘得一乾二淨喔。」

                「原來還有這回事?」我瞪大眼睛驚訝地看着他。





                「看來你很想繼續聽下去呢。」他微笑摸摸我的頭,說起這樣恐怖的事還能面帶笑容,真是太幼稚了吧?他繼續道,「在醧忘台上有位叫孟婆的老人家,她會用忘川之水熬成一碗湯,那也叫孟婆湯,人死後必須喝下孟婆湯,忘卻所前生之事,才能撇除一切牽掛走到來世。老闆把拉麵店取叫忘川拉麵店可是很有意思的呢,就是要客人在吃完拉麵後,猶如喝下一碗孟婆湯,把一切煩惱都拋諸腦後,踏出店外便能重新振作,以新的心情迎接人生了。」

            「喃喃自語跟誰在說話呢,雖說這裡叫忘川,可不會有鬼魂來跟你聊天的喔。」老闆蒙着一額大汗捧來一碗盪着熱氣的拉麵,「來囉,孟婆拉麵,特地再加了顆蛋,知道你喜歡的。」隨即又從桌子後拿出一小碟魚乾,「還有小貓,這是你的!」

            「我可不是叫小貓!我叫奶茶!不是因為身體是奶茶色、而是因為小晴喜歡喝奶茶才叫奶茶的,你給我好好記住了!」看見魚乾雖然心中暗喜,但我還是無法忍受廢物竟然還沒向他介紹本少爺呢。

            「這就是我一直提及的家貓,他叫奶茶。」

            「奶茶,呵呵,可真是個好名字啊!」他抱手大笑,「奶茶,請你好好吃啊,千萬別客氣。」

            「那是當然。」我也毫不客氣立馬開動。曬得不會過乾的小銀魚還保留着原有的香味,一點沒有畫蛇添足的調味,老闆可真是個厲害的人物啊,就連廢物也從沒有拿過類似美味的魚乾給我吃過呢,沒想到竟然能在此吃到,我便更加停不下來了。

            「加了顆蛋,要加錢嗎?」廢物舉起筷子,正準備要開動時問。





            「你太久沒來忘了規矩啊?」老闆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另一張餐牌,指着上面的圖案說,「還是老規矩,放下六個十元硬幣,吃甚麼都一樣。」

            「果然還是沒變吶。」廢物露出滿意的笑容,這種滿意的笑容不單只是為了好吃的拉麵而綻開,而像是因為心中的期盼得償所願而感動,他邊吃拉麵邊微笑,像是第一次嚐到拉麵那般滿足,「味道也沒變,孟婆湯依舊讓人忘懷世事。」他鼓着滿嘴麵條說,「渡過忘川,只需要六個銅錢;吃一碗忘憂拉麵,也是六個硬幣,真有意思。」

            「哦?原來還有這層意思?」我耳朵不由自主一翹,把這有趣的價錢意義聽進耳裡了。

            「啊,好久沒和你聊天了,今天晚上怎麼來了。」老闆從冰箱裡取出一瓷瓶,「我們喝一杯,自從你沒來我少了個酒伴,有時候還真有點寂寞呢。」

            「我連高中還沒畢業就被你教壞了,要不是你,我可能不會喝酒呢。」廢物接過小瓷杯子,又打算要放任自己喝個爛醉了嗎?我可是不會揹你回家的,再者我也不擔心在這裡睡一晚。「好久沒喝過清酒了,對忘川之酒可謂是念念不忘呢。」廢物雙手握杯接過自瓶中流出的酒後,先到一張照片前敬了禮再回頭說,「這些年來,都不打算退下來嗎?」

            「這店是她的心願,一天沒真正渡過忘川彼岸,我一天都不打算退下來。」老闆依舊抱着手,眼睛也望向廢物敬禮的那張照片,那是一位中年女性的黑白照片,她回眸一笑,露出了整齊的牙齒,不知是誰抓緊了機會把這一畫面拍了下來。

            「都這麼多年了,還沒放下嗎?」廢物坐回位置上,給老闆再倒了一杯酒,「老闆娘也必然不願看見你一直執着在往事中吧?」原來那是老闆娘,也就是說是老闆的老婆了,可聽廢物這麼一說,難道老闆娘已經去世了嗎?

            「這話由離開的人嘴中說出容易,可留下的人要做得到,可就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了。」老闆一口喝下一小杯酒,然後把酒瓶拿到爐灶那去加熱,並說,「天氣冷了,還是喝熱的比較舒服。想當年冬天,她從來不準我喝冷的酒呢,如今少了一人在身邊提醒,甚麼事都忘記得很快呢。」





            「確實是啊。」廢物低着頭凝視杯中酒。

            「她對人生的看法比起任何人都輕鬆瀟脫呢,像是在別人口中忌諱的死後世界,她竟然拿來當作拉麵店的名字,還一直秉持初衷,再三要求我一定要帶着想客人忘記煩惱的心去做拉麵,就連渡忘川河六枚銅錢的故事也是她跟我說的。」老闆望着爐火,頭上的銀髮在燈光和火光下閃閃發光,「堅持這麼多年不加價,都是為了要將這裡的一切保存得像她在的時候一模一樣,就算東西用舊了我也是拿去小修小補後再用,真的用不了,就收拾起來放在我們以前的起居室裡了。」

            「是盡頭閣樓上那房子嗎?我們以前都很好奇那是甚麼地方呢。」

            「對,但在她去世後,我再沒有進去了,一走近就會想起以前的事,害我連靠近的念頭都不敢萌生。」老闆低着頭苦笑,「因為不敢走近,所以便不敢再用舊的東西了。記憶收藏起來後又不敢觸碰,只是想想都覺得自己窩囊,一邊想走出卻又不忍捨棄陪伴了自己大半輩子的東西。囤積的一切得愈來愈多,除了每天苟延殘喘外也沒其他方法懷懷了。」老闆好像想找些甚麼似的東找西找,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包煙,然後又放下,「啊,抱歉,最近吃起煙來了。能盡訴心聲的機會實在不多,你一來心情感覺好舒暢,不自覺忘了自己在廚房呢。」

        「抽煙對身體不好,你年紀也不小了,盡量別抽才是上策吧。」廢物一臉認真但帶沒有絲毫責備的語氣說。

            「若是帶着害怕面對的回憶而活的身體,我倒是想早點可以渡過忘川,到彼岸去找我的愛人呢。」老闆又從抽屜裡取出那包煙拿在手上把玩,「我告訴你,人生中最可怕的遺憾不是失去甚麼,而是你知道你不再有機會擁有。」我一聽這話便馬上停下正咀嚼魚乾的嘴巴朝老闆喊去:「講得不錯啊老闆!」老闆呵呵一笑,便又再我面前的小碟上添上幾條魚乾。「哎呀,夠了夠了,吃太多會睡不着的!」我連忙叫停,但他手卻停不下來,只呵呵笑道,「暫時的失去並不代表甚麼,可當你自知此生再無第二次機會時,那才是真正的失去呢。」

            廢物臉上露出不可置否的表情,只是慢慢咀嚼拉麵,眼神不知放哪裡去了。這就是我覺得老闆說得好的地方,像廢物如此窩囊,不給點精闢一些的話思考一下,他可是用三輩子時間也想不出個好結果來的人。老闆說的可是我一直想對廢物說的話,彷彿是我最佳的代言人,此番話自他這般青絲已成白髮的人嘴中說出,可是極具震撼力的呢!





            廢物是個愛思考卻容易在死胡同裡自暴自棄的人,在生命中總是需要一兩句簡短而具反省作用的話導他朝回望自身。富正有時候也會說說類似醍醐灌頂的話,可不知為何在愛情的事上也總是表現得窩囊不堪。高中有一次他們聊起了未來夢想的事,就在廢物尚沉淪是否應全身投入文學的窘惑之際,富正忽然給了他一巴掌,然後朝他嚴肅吼道,「把夢想擱在心中並不足以使其發光,只有把它拋到岸之彼端,目空一切地使勁朝彼岸游去,就算世界無光,你的光芒也足以照亮天地。」廢物想了一想,笑着回敬富正一巴掌,富正臉上的紅掌印並沒有掩過笑容,他滿足笑道,「手握着無限石頭,就別想着只造跨河的橋,要做天大的夢,造條橫跨星河的橋!」

            當時他兩奇異的笑容至今仍然歷歷在目,如今二人仍未放棄當時忍着痛記在心中的夢,為此我還是挺佩服的。而如今廢物的臉和當年吃了富正巴掌後時一模一樣,這可是一件好事吶。人生中最可怕的遺憾不是失去甚麼,而是你知道你不再有機會擁有。其實廢物很清楚這句話的意思,一次我陪他看電視,電視裡兩位白髮蒼蒼的老伯,一人在火車上一人在月台上,車上的老伯穿過車窗探出半身,月台上的老伯緊緊握住他伸出的手。二人淚眼汪汪,緊蹙的眉頭上橫卧深深的皺紋,車站的風把他們的白髮吹得四散,但他們的眼光仍然離不開對方,眼神流露依依不捨之情。

        電視節目的主持人說,他們年輕時在同一所小學唸書,是彼此的好朋友,但後來因為許多事情而分隔兩地,直到老了才找回對方,那次透過電視台的安排才有機會讓二人相見,而當時的他們已是年屆八十的老人。主持人最後還說,因為他們知道這次分離後,也許此生再沒有機會再見,所以分離來得份外難過。也正是因為知道沒有下次見面了,所以在火車開動時,他們並沒有說再見,而只是含淚把所有想說的話都放在心中,僅以揮手作別。

            廢物看着電視哭得很厲害,彷彿自己就是月台上的老伯,看着鏡頭拍攝着火車徐徐朝夕陽方向駛去直至再也沒有鳴笛聲,廢物哭得像患了重感冒似的面紅耳赤,塞了滿鼻腔鼻涕一聲上氣不接下氣,最後用了半盒紙巾才冷靜下來,然後對我說,「自己再沒有機會了,一定很痛苦吧。」是啊,很痛苦啊,所以才要份外珍惜擁有的呢,不是嘴上說說珍惜喔,哪怕是拚上性命也要保護完好才叫作珍惜。我當時可是很嚴肅地喵了好幾句,可是他彷彿沒當一回事,一看到我的樣子卻又嘩啦啦地哭了起來,真是搞不懂呢。

        「啊,不好意思呢。」老闆給廢物又倒滿了一小杯清酒,「這麼久沒來,一來就要你聽我老人家發牢騷呢。人老了就是這樣,總愛對許多事諸多感慨。來,再喝一杯吧,權作我失禮的賠罪,我先乾一杯吧。」語罷他一飲而盡,廢物連忙放下筷子搖手道,「不不不,聽君一席話,別說勝讀萬卷書,恐怕讀再多書也無法得到如此可貴的人生總結呢。」說完他也喝下了一整杯清酒。

        「啊,對了。」老闆很喜歡說話前加「啊」,這可逃不過我靈敏的耳朵呢,「你和小晴,最後結婚了吧。」他臉上笑嘻嘻,似乎把一切想得太順其自然了。

            「這個……」

            「啊,就說你,都長大了還像以前那麼害羞。還記得你有一次帶她來這裡吃拉麵嗎?她坐在你身邊的樣子笑得可甜了!那天你們雖然被大雨淋濕了,可是她卻沒有一絲怨言,甚至連打個噴嚏也是笑着的呢!」老闆想倒酒卻發現那一小瓶酒已剩不足半杯,便又再取出一瓶加熱,「那時候我就想,你們將來一定會很幸福呢!」

            廢物低頭把剩餘的拉麵不斷送進嘴裡,我知道他又在做些無聊的事了,難道他真的覺得忘川拉麵可以讓他從此忘記他和小晴的往事嗎?我只得冷眼旁觀,繼續聽老闆說起往事,看廢物何時才正視問題。「話說也很久沒見小睛了,怎麼不把她也一併帶來呢?」不知情的老闆真的以為他倆已經成婚,一舉單刀直入。

            「老闆,抱歉,最後還是失敗了呢。」廢物百般不願意,卻也不想老闆繼續誤會下去,「不久後小晴將要成為別人的妻子了,所以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

            「怪不得會來忘川呢。」老闆嘆了一口氣,「可是別忘記,每個渡過忘川的靈魂,都是帶着萬般不情願的心交付下六個銅錢的呢。」

            「確實沒想過能輕易忘記,只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裡,想起了以前的事便再走一趟小時候每天都會走的路。以為走着走着就能釋懷,可卻是愈走愈想回到從前的時光呢。」

            「真是個笨蛋。」老闆對廢物下了個很客觀的評價,「看來方才我說的話早已付諸東流,時間從來不可能逆向而行,就如水不可逆向而流、被火燒成灰燼的鮮花再不可綻放。這是將死之人的感慨,你且可不信,但我必須再重新說一次:當你自知此生再無第二次機會時,那才是真正的失去!」老闆把爐火關掉,邊將溫好的清酒再倒進廢物杯裡邊說,「只要一天你和小晴都還未真正渡過忘川,就代表無數個機會正在人間某處等着你們呢。輕易放棄並非男子漢所為。來,再喝一杯。要是喝醉了今晚就在這裡睡,沒問題的!」

            廢物似乎在思索些甚麼,沒有回話只是輕輕點頭,良久後他才開口。「老闆,時間也不早了,我下次再來吧。最近喝了太多,實在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下去別說第二次機會,一覺睡去馬上就要渡忘川了呢。」他笑着起身鞠躬,「你說的話我全都放進心裡了,謝謝你與我分享了如此可貴的故事,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啊,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聽你的,下次再來一定會帶來好消息的吧?」

            「一定。」廢物從口袋中取出六個錢幣放在吧桌上,我想是這裡的規則吧?他把錢幣一疊放好後便不回頭的往店門走出,一向注重禮貌的廢物平常定會誠惶誠恐地邊道謝邊離開,這一定是這拉麵店的奇怪規矩吧。
            「好咧!謝謝光顧!」老闆從後吆喝一聲,便唱起歌來,廢物在離開前停下來把歌聽完。歌詞聽起來也奇奇怪怪的:


    「六文託來世,三途定沉浮。彼岸花,開又收。渡忘川,莫回頭。回頭望得前世事,淚盈眸,空自愁。不如隨浪任漂流,重生處,復追求。」


         廢物抱着一頭霧水的我把歌聽完後,便拉開橫敞的店風,乘着冷風邁步,而心裡想着些甚麼,我並不知道。

            他的心跳很平靜,彷彿忘川拉麵起了作用,讓他的心靈多少起了變化。我能感覺到,他好像愈來愈接近要做出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