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龐拿靈魂融合,只是剎那之事。

在那短短一剎,我與他有著最直接的接觸。

當他靈魂填補了我靈魂上的殘缺時,我因而經歷了他短暫的一生,閱讀了他令我錯愕的前世記憶,亦深深感受了他由生至死的一切情緒。

他的迷惘、他的憤怒、他的怨恨、他的無奈。

以及,他的寄望。





我一直以為與他之間的恨與怒,只是單純因爭奪魔皇之位而起,卻從沒想過殺意背後,竟藏著令人顫慄、遠超我想像的真相。

若果龐拿已失敗過一次。

那麼,我會成功嗎?





使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是身體上十數道由眾天使攻擊弄成的劇痛。





眾天使出手毫不留情,盡是奪命殺著,不過他們擊中我前的一瞬間,我剛好完全吸收龐拿的靈魂,再次變回『獸』的狀態,渾身暗黑異膚再次成為我最堅韌的盾,抵住了他們的攻擊。

看到我突然『獸』化,眾天使皆是一驚,但攻擊依舊如浪似濤,連環不絕地朝我襲來。

只是,他們那一「驚」,縱一瞬即逝,卻已成了他們一生中最後的破綻。

在那一瞬間,我以「鏡花之瞳」入侵了他們的思想領域,使他們各自之間,皆看到「我」因閃避而有所移動。

為此,他們都及時調整攻擊角度,以防我乘機脫身。





可是,真正的我仍在原本位置,寸步沒移,眾天使的狠辣殺招,便統統落在他們身邊的同伴身上。

我身邊交織著驚詫與錯愕,近半天使同時殞命,剩下的便由我以『梵音』製造的「真空刃」,輕鬆收割。

由眾天使圍攻,到我吸收『十方』裡的龐拿靈魂,再到以幻覺驅使他們「自相殘殺」,只是眨眼間的事,所以當眾魔看到十數命天使突然死透下墮,無不感到驚訝,也只有薩麥爾一人,因其超凡眼光,隱約看透端倪,神色淡然如常。

十數名天使的死,沒有減少殘存仙軍的戰意,當屍體猶在半空下落之際,數百名天使全都催動仙氣,神眸金光閃爍,悉數朝我圍攻而來。

我以『梵音』瞬間射出一道音波,精細地捉摸到所有天使的位置與飛行速度後,便立時化成一道黑影在眾天使之間左穿右插。

我所掠過之處,都會呼聲四起,血花亂濺,神眸獨有的金光,亦會隨之熄滅。

地上眾魔原本想出手助陣,卻被薩麥爾舉手阻止。





「別侮辱了你們的皇。」薩麥爾冷冷的道。

眾魔聞言,便只留在原位,仰首看著我在半空與群仙交鋒。



不過,嚴格來說,此刻我與天使之間的,並非交戰。

而是,單方面的屠殺。




或許因為龐拿靈魂的份量,遠多於『銜尾虹蛇』所消耗的,所以當我吸收他的靈魂後,我只覺所有感官都前所未有的敏銳。





以往需要運勁集中才能達到的程度,現在卻是自然而然地感受到,而且不論是空中的天使,還是地上的群魔,甚或散落在雅盧仍然存在的凡人們,我都能一一仔細感應到他們此刻所散發的情緒。

喜、怒、哀、樂、憂、思、悲、恐、驚。

我一邊仔細觀察自己的變化,一邊在一眾天使之間游刃有餘地穿插攻擊。

天使們不顧命地想攔下我,可是卻完全沾不到我身體半點。

我與他們唯一接觸的時候,就只有我決定出手命的瞬間。

雖然此刻沒有任何大天使在陣,但在撒旦記憶之中,他也未曾如此輕鬆地同時應付數百名天使。








「現在的我,已經超越了當初的撒旦嗎?」我心中想道。




因感官的蛻變,時間的流逝彷彿亦有所不同,像只是過了數個呼吸,半空之中,忽然之間就只剩下我孤身一人,地面上,則堆積了數百天使屍體。

那些屍體絕大部份周身完好,臉上仍然表情豐富,身上僅有一個傷口。

因為他們全都在攻擊途中的一瞬之間,反被我一擊斃命。

雅盧此刻,唯有一片寂靜,整座火成島上,已再無一名天使活命。








我徐徐飄下,才一落地,便突然有一人撲入我的懷中,卻是煙兒。

緊抱半晌,她這才不捨地鬆開,我赫見她渾身是血,連臉也是沾滿鮮紅,這才發現自己的身上,盡皆是剛才屠殺天使所濺到的血。

「這就是,所謂的『赤龍』嗎?」我喃喃說道。

我以『梵音』吹走身上鮮血,亦吹走了煙身臉上的,但她衣服上的血漬卻一時難以弄走。

「抱歉弄污了你的衣服。」我微微一笑。

「沒關係。」煙兒一雙水眸凝視著我,真摯笑道:「只要那些血,不是你的便可以了。」

我聞言微笑,摸了摸她因戰鬥而變得凌亂的頭髮,又淡淡說道:「天地之間,現在或許只有一人能傷到我。」



這時,我放目遠眺,只見天際那些燃燒不斷的大小火球,已陸續消失於地平線上,原本炙紅的天空,亦開始變回應有的黑暗。

天外穹蒼,仍佈滿無盡星宿,閃爍不已,並沒因為下凡的天使,而減少一點。




我將煙兒拉到身後,然後看向四周的群魔。

一眾魔鬼雖然仍戰意澎湃,但看著我時,他們臉上亦盡是掩不住的疲憊。

魔鬼們無一不是身上帶彩,我亦感覺到當中有不少力量已幾近乾涸。

此時距離我們登島其實才過了五個小時多,可是這短短時間內已壓縮了數百個大小戰鬥,當中更包括了與大天使們的生死激戰,我知道眾魔早已到達極限,只是他們看到我解決了亞當,又輕鬆屠殺數百天使後,皆被震憾得亢奮莫名。

我不徐不疾地走到由數百天使屍體堆成的小丘上,眾魔見狀,全都禁聲仰視著我。

我掃視眾魔一眼後,朗聲說道:「各位,現在整個雅盧上,已再無天使,整個世界,亦從今再無太陽神教。這一仗,我們已經拿下了!」眾魔聞言,齊聲歡呼喝采。

我待他們稍微冷靜後,繼續說道:「這次登島至今雖折損不少人手,但那些已逝的,靈魂早已進入『地獄』或『天堂』,此刻與我相連不分。」說著,我橫舉雙手,讓眾魔看到我左右掌心中的一雙靈魂容器。

雖然外表與一般眼球無異,但魔鬼們全都好奇地注視著不斷靈動地顧盼的『天堂』與『地獄』。

「仍然存活的你們,我也視之為我的血肉。所以不論是已死去的同伴,或是力戰不死的你們,每一個的名字,就算沒被世人所知悉,或沒被傳說所記載,卻都已一一烙在我腦中、刻在我的靈魂裡。我必須跟你們道謝,因為唯有你們一直追隨,我才能夠戰鬥至今!剛剛那過萬天使自天外降落到世界各地,在黑夜裡他們絕不會出手,但明天太陽昇起之時,很可能便是他們進攻的時候,因為這裡有著能通天的巴別,以及他們必須剷除的我們,所以現在,你們必須要養精蓄銳,以預備隨時到來的戰鬥。不過,你們不必再擔心會有所犧牲,因為現在『天堂』『地獄』以及十二神器,皆在我掌握之中,那過萬天使,也僅僅是一些障礙,並不可能阻止我的步伐。



「在那之後,我便得完成那創世時未竟之業。」我頓了一頓,正容說道:「推翻,天上唯一。」



短短數小時的作戰,已消耗各人絕大部份的魔氣,雖然雅盧上殘存的人類散發著濃厚的負面情緒,不過遠遠不足以填補群魔所需,所以我便利用『天堂』『地獄』替眾人補充能量,好讓他們能夠調息養傷。

才分配好力量給眾魔,以『弱水』冷卻了島上所有熔岩的薩麥爾走了過來,問道:「龐拿⋯⋯徹底死了?」

「在寧錄殺死他前一刻,我以『十方』封住他的靈魂,但現在他已被我完全吸收。」我說道:「我和龐拿,已完全融為一體。」接著,我便跟他大概說了一下,剛才如何與龐拿聯手,與亞當一戰。

我盡量輕描淡寫,不過薩麥爾深知交鋒時的凶險,聽著聽著,金色的眉頭亦不禁輕輕皺起,聽得我以『銜尾虹蛇』,先死後生地反擊,更是忍不住微微點頭讚好。

「難怪你的精神力變得深不可測,連我也感覺不到你的實力底細。」薩麥爾淡淡說道。雖然他的神色冰冷如常,但感觀變得極其敏銳的我,察覺到他心裡的一絲傷感。

「現在的我,或許已強於昔日的撒旦。」我笑了笑。

「不是『或許』。」薩麥爾看著我,「這就是孔明和路斯化孤注一擲,捨命換來的結果。他們就是希望能換來一個,有能力扳倒『衪』的魔皇。」

「嘿,是嗎?」我冷笑一聲,心裡同時想起龐拿的過去,以及導致他出現在這世界的結果。

薩麥爾察覺到我的異樣,問道:「你害怕會失敗?」

「不是害怕,我只是在想,失敗也好,成功也好,這世界在那之後,會變成甚麼模樣?」我說道。

我沒有告訴薩麥爾關於龐拿的身世及他關於「重覆世界」的猜測,也沒打算跟任何人說,因為那沒有任何證據的推論,只會徒添不必要的恐懼。

「在決定刺殺路斯化之前,我心裡也產生過差不多的疑問:殺死魔鬼之王,到底會為魔界、為整個世界,帶來甚麼變化。」

「啊?那麼他死後,世界有變得像你所預想那般嗎?」

「部份有,部份沒有。畢竟我沒有『先見之瞳』,不能像臥龍那般預測未來。」薩麥爾淡淡一笑,道:「但無論像與不像,那也是我要接受的結果,但我也不是白白接受,他死後,我沒有一天不在奮力將世界塑造成我所樂見的模樣。」

「我知道,所以才會令龐拿及我誕生。」我頓了一頓,道:「我很快也得面對我的結果。」

「你不應有此煩惱。」

「為甚麼?」

「若你失敗,整個世界應該會隨之被滅;若你成功,則應該有能力,重塑一切定律。」薩麥爾看著我道:「那時候,天上天下,物質與靈魂,也應該隨你所欲,成為任何可能的樣子。」




我對薩麥爾的話不置可否,指著胸膛上的「獸名數目」,笑道:「這數字教曉了我一件事:那就是這世上有太多可能性,是任何魔瞳、任何腦袋、甚至是神器『聖典』,也不能推算出來。」





由於我靈魂裡屬於耶穌的部份完全消耗,我亦因此失去治療異能,一眾受傷魔鬼只能依靠魔瞳,自行療傷。

島上雖然仍有殘存旳太陽神教人類士兵,但他們只要稍微接近,便會被負責看守的魔鬼抓走,成為他們的能量來源。

經過努亞達的點算,此役魔軍有近半傷亡,只剩不足二千人,若剔除重傷者,則僅剩一千二百多人,能在短時間內回復十足戰力。

我命努亞達在天亮前整頓一下,將兵力劃成三隊,便獨自走向巴別塔。

巴別塔底有一座三層樓高的建築,乃是整座發射塔的控制總部。

當我走近大樓時,赫見大樓前方尚有一支近百人組成的太陽神教武裝部隊在守護。

他們全都身穿純白戰衣,配備精良槍械,更部署了八架重火力裝甲車

可是,當他們看到我現身時,沒一人朝我開火,沒出聲警告,連正眼看著我也不敢。

他們就只是站在原地,渾身顫抖不已,垂下首來,任由我不徐不疾地走近。

我盡量收歛氣息,但霸氣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震攝著一眾凡人。

我正眼也沒看向他們,逕自走向大樓。

當我穿過佈防時,一名士兵突然顫聲喝道:「別⋯⋯別動!」我回頭一看,只見是一名不過二十歲的男孩。男孩雖然一身作戰裝備,但臉上仍帶有些許稚氣。

「停⋯⋯停下。」男孩雙手用力握住機槍,槍頭對準我,牙關微微打震,但語氣中帶有一股堅定。

我朝他一笑,便沒再理會他,繼續步伐,才走了數步,那士兵突然朝我開槍,喝道:「我叫你停下!」

不知是他手抖得太厲害還是故意瞄不中,子彈剛好落在我腳邊,在地板擦出一星火花。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饒有趣味地看著他。

「你瘋了嗎!你這樣會害死我們的!一名士兵忽然朝大男孩大喝,將他手中機槍按下。

「但⋯⋯這是教主親下的命令。」男孩按下心中恐懼,勉力瞪著我,「『就算犧牲性命,也得竭盡全力殲滅所有入侵者』。」

「教主⋯⋯已經死了。所有天使都死了!」那年紀較長的士兵小聲說道:「你這是演給誰看啊?」

「教主雖死,命令仍舊有效,因為我們效忠的,乃是天上烈日。」士兵咬了咬牙,重新舉起機槍,瞄準著我。

「你要找死沒問題,但別拖累我們。」另一名士兵亦出聲責罵。

「我命令你放下槍。」一名貌似是隊長的中年士兵沉聲喝道,「這一戰已經完結了,別再作無謂犧牲。」

「衪一直在看著我們的舉動啊。」大男孩士兵咬了咬牙,道:「我們生前向魔鬼退讓,死後⋯⋯罪孽便難以聖火洗淨啊!」語畢,大男孩忽然朝我開了一槍!

火光一閃,一枚子彈落在我的胸膛上,卻被我堅韌異常的皮膚擋下,壓成一小塊廢鐵。

看到大男孩開槍,其餘兵都驚慌得臉上變得一陣煞白。

「他媽的!」其中一名士兵按捺不住,怒斥一聲,從腰間抽出手槍,對著大男孩的太陽穴就是一發。

砰!

槍聲響起,大男孩的頭並沒爆開,因為在子彈貫進他腦袋前的一剎那,我以胸口那片扁鐵,將子彈撞開。

在場眾人的視覺裡,只覺得子彈似是剎那消失,但他們都知道是我出手阻撓。

一眾士兵看著我,滿腹疑惑,一時卻不敢再輕舉妄動,唯獨是那名死裡逃生的大男孩,反而朝我怒道:「為甚麼你要救我?」

「因為你令我想起我正在做的事。」我微微笑道。

「你這惡魔⋯⋯別與我相提並論!」男孩大吼,手指一扣,機槍連珠炮發,但這一次我沒再硬吃子彈,而是以奔雷手法,將所有子彈接住。

一直射到機槍發出「噠、噠」的空槍聲,男孩才不情不願地垂下槍。

「你知道沒可能傷我分毫,但你的眼神依舊滿佈怒火。你們當中,就只有你散發的恐懼最少。」我將完好無缺的子彈,悉數倒在地上,掃視了詫異萬分的眾人,笑道:「這就是信仰的威力。」

「大人⋯⋯請、請別怪責我們⋯⋯我們只是被逼加入太陽神教⋯⋯」其中一名士兵顫聲說道:「我願意加入撒旦教⋯⋯成為你最忠誠的僕⋯⋯」

「噓。我沒讓你說話。」我將手指貼住嘴唇,那名士兵亦沒再說話。

不過,他是不能說話,因為他肺部的空氣,已再難傳送到飛到半空中的的頭顱上。

突與其來的鮮血噴灑,將眾士兵的白色戰鬥服染得鮮血,眾人大驚失色,但無一人敢移動半分。

「在歴史洪流裡,最終會留下的,不是你們這些意志力薄弱的多數,而是堅持自己所信的人。」我笑著說道的同時,又有兩名士兵的頭顱飛到半空。

餘人見狀大驚,有好十幾人忍受不了,發瘋似的尖叫逃跑,只是沒走兩步,便因頭部不見,而跪倒地上。

「停⋯⋯停手!」大男孩忍受不住同伴死亡,取出挾在腰間的短刀,朝我擲來。

以凡人的力道來說,這一擲頗為急勁,不過我以手指輕輕一彈,飛刀的路線便即改變,繞了一圈,又切破了十來名士兵的咽喉。

「明知失敗,明知隨時會被我殺死,這百人之中,也只有你敢反抗。」我看著大男孩,微笑問道:「凡人啊,你叫甚麼名字?」

「你想以我的名字,詛咒我的靈魂,但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男孩強自鎮定,恨恨的道。

「但我已經知道了,艾華斯。」我收起「窺心之瞳」,笑道:「而且,今天的你不會死。」

接著,我打了個響指。

除了艾華斯以外,所有士兵的視覺裡都突然出現了大批猙獰妖獸,朝他們撲去。

為了求生,眾士兵不顧我仍在場,紛紛取出武器攻擊妖獸,只是,他們眼裡的妖獸,其實就是站在身旁的同伴。

所以每一次開火,都有一名士兵倒下。

綿密的槍聲很快便由頻繁轉成疏落,然後只剩下零星的槍響及尖叫聲。

又過半晌,四周變得寂靜,當中唯有艾華斯急促的呼吸聲。

剛才的怒火已完全消失不見,艾華斯只是震驚萬分看著遍地死狀恐怖的屍體,整個人顫慄不已,宛如一隻受驚的小狗。

我沒再理會他,繼續走向控制室,才走了幾步,艾華斯忽然小聲問道:「為⋯⋯為甚麼要留下我的命⋯⋯」

「因為你是他們當中,意志力最堅定的人,所以我需要你替我作見證,哪怕你信奉的是太陽神,但至少你肯定我是一名貨真價實的魔皇。」我回頭,看著他道:「今天發生的一切,已深深烙在你腦中,你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就算今後傳道,你也會以今天的事作為例了,警剔世人遠離我們,亦因為你的本質,所以一切自你口中說出,便會特別容易令人信服。這就是你的作用。」

艾華斯頹然跪倒在地,一臉失神,喃喃自語:「聖焰的火⋯⋯必定會將你們這些魔鬼⋯⋯統統燒死⋯⋯」

「嗯,或許吧。」我笑了笑,道:「但我現在要去嘗試撲火了。」




亞當在建造巴別時,顯然設計了獨立電源,因為外頭的建議物大部份已因兩次電磁脈衝而失去電力,但巴別及相連的控制中心仍然燈火通明。

控制中心就像許多航空控制室一樣,偌大的空間裡,設置了數以百計、備配精良電子儀器的研究人員座位,層層遞升,全都對著空間盡頭,一幅十來米高的電子屏幕牆。

屏幕牆切割成不同的視窗,但除了一些反映四周天氣溫度等數據的畫面,其餘視窗也正顯示著「監察異常」的字眼,似乎剛才這裡能看到外頭情況,但因為電磁脈衝而截斷。

早在外頭時我已聽到這裡有數十道心跳,不過我走了進來後,那些尚存活的人,全都躲進了桌子之下。

除了,一名好奇心極強的男子。

「你是,香川圭佑吧?」我看著那名冒死探頭,朝我窺視的眼鏡男笑道。

「你⋯⋯你怎知道我名字?」眼鏡男嚇了一跳,眼神忽然閃過一絲神采,然後道:「難道你是⋯⋯『他』?」

「算是吧。從前那個『他』已被我吸收了,但他和你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我微笑道:「他可是很看重你呢。」

香川圭佑聽得有點糊塗,但很快他便聳了聳肩,似是放棄思索,然後問道:「既然你真身來了,那麼⋯⋯外頭已經打完了吧?」

「是的,寧錄及天使們都已死,太陽神教已徹底瓦解了。」

聽到我的話,枱底下有些人驚呼,有些人流露傷心的情緒,但更多是如釋重負的喜悅。

香川圭佑先是一呆,然後握拳激動歡呼:「太好了!」

當他看到我微笑看著他的舉動,一時顯得有點尷尬,推了推眼鏡後,問道:「我可以抽煙嗎?」

「隨便。」

只見他從後腰暗袋之中,取了一根香煙,但在身上各處掏了半晌後,銜住香煙喃喃道:「啊⋯⋯火柴掉了⋯⋯」

「站好別動。」我笑著打了一個響指,一撮花火便在我的指間產生,然後飛向香川圭知,劃過了他咬住香煙。

看到我以『火鳥』弄出的把戲,香川揚了揚眉,也沒太過驚訝,只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

「似乎你很討厭太陽神教。」我笑著問道。

「我不喜歡被人強逼做我。雖然嘛,從小到大,都有許多無形的規矩,規劃著我們的人生。」香川又吸了一口煙,「但太過硬來,會令人吃不消。」

「你不怕我和他們做同一樣的事?」

「比起那些盲目宗教狂熱者,我寧願和魔鬼交易。再說,」香川頓了頓,瞄了地上的屍體,道:「你和『他』若是同一人,也不必硬來,也有甚麼特異技能讓我們人類替你做事吧?」

「的確如此。但有時候,自由能讓人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以『他』才會將我們這些人集結在此。『他』離開之前,都在巴別的各個部份提出修正改善的辦法,然後說希望我們能在戰鬥結束前,完成調整。」香川彈了一下香煙。

「那麼你們完成了嗎?」

「幾乎完成,但突與其來的二次電磁脈衝,還是干擾了好一些儀器。特別是那追蹤『伊甸』的設備。」香川說著,用香煙指了指控制室的中央。

只見控制室中央,加了一具比人略高的球形裝置,裝置表面以玻璃覆蓋,令人看到當中複雜的機械設計。

雖然沒有任何齒輪,形狀亦不相同,但我知道那是塔洛斯製造的現代化「安提基特拉」。

球體正中有一個屏幕,此刻卻沒有燈光。

「屏幕本應顯示著『伊甸』的座標,現在整個儀器似乎沒了能源。」香川說道。

「那麼第一次電磁脈衝後呢?」

「仍能運作。」

「這儀器的原型是靠吸收太陽熱力運行,此刻既然是放在室內,不能接觸陽光,似乎已改成一般的電力供應,但裝置的複雜性令它建造時不能有過份的保護層,所以才會被第二次電磁脈衝弄壞。」我想了一想,道:「讓我看一下吧。」




我與香川一同走到新安提基特拉前,雙手輕碰,然後運氣,貫進雙臂肩頭上,那對黑白游魚符號。



『雷霆』啟動之後,一道微量電流忽地貫進我雙眼之中,然後我的視覺像是多了一層濾鏡一般,竟能看到在不同東西裡頭流動的「電」!

我所看到的「電流」,形狀像是絲線,散發著似藍非藍的光芒,而且以極高速度,不斷流動。

我稍稍張望周邊,發覺不論是人還是死物,皆有電流在其身上流動,只是大小及強度,各有不同。

我將目光放回安提基特拉上,發現其底部本應接收由地底電纜所供應的電力,可是地底的電流傳始終沒有流進安提基特拉中。

「看來是電線燒焦了。」我喃喃道,同時讓左手五指,化成灰蛇,其中三頭鑽進安提基特拉中,另外兩頭則遊到兩座正常運作的超級電腦裡。

灰蛇五化作萬,變成比頭髮還幼的極細絲線,盤纏三個儀器的內部。

香川看到我的手突然蛇化,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後退幾步,其他研究員亦連忙閃退避,以免被灰蛇碰到。

在『萬蛇』和『雷霆』混合使用下,我很快便找出儀器中損壞的部份,然後透過分解融合,將那些難再運作的零件與另外兩台電腦裡完好無缺的交換。

雖然儀器極其精細,但『萬蛇』能無限分裂,因此花了一點兒的心神,我便將安提基特拉修理妥當。

接下來,我將灰蛇收回,集中操控『雷霆』。

『雷霆』並不能無中生有、憑空產生電力,卻可從四方八面的電流中收集能量,再匯合成一。

「在古時候,『雷霆』必須引動天空厚雲積聚的電能,但現代環境四方八面都是電流,『雷霆』的應用便方便靈活得多了。」我心中暗忖。

當我催動魔氣,讓肩上的太極游魚不斷旋轉時,我感覺到自己與周遭的電流產生共鳴,意念一動,電流便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凝聚在我十指之間。

忽然之間,我的十指紫電繚繞,「啪啪」聲作響不斷。

「嘿,還真有趣。」我看著指間電流笑罷,便以右手食指,按了安提基特拉。

在我新貫注的電流引領下,安提基特拉的電路再次接通,整座儀器亦重新運作起來。

原本無光的屏幕,開始凌亂的顯示數字,似乎正在高速運算,過了半晌,這才定格在一組複雜的數字上。

「連被電磁脈衝破壞的東西也能瞬間修理好⋯⋯」香川雙眼露出無比驚嘆,然後轉頭指其中一名研究人員道:「喂,趕快輸入座標。」

片刻過後,巨大屏幕牆出現了一個太空地圖,當中清楚地標示了一個藍色球體為「地球」,然後以地球為中心,畫有一圈又一圈、向外擴展的距離標記。

隨著標記擴散,我可以看到當中標示了各大小行星及呈橘紅色的太陽,但宇宙圖並不限於太陽系,而是繼續擴展,一直到再多差不多一倍的距離。

在太陽系外的地方,宇宙圖上幾乎是絕對的虛空,除了一顆不斷閃爍的綠色小點。

綠點一閃一閃,以幾難察覺的速度在移動,不過這佔據整面屏幕的宇宙圖,其實縮放了無數倍,所以綠點的實際移動速度極快。

「是彗星嗎?」我眉頭一揚,問道。

「答對了。那就是人類的故鄉,伊甸。」香川吸了口煙,答道:「一顆每五千年才掠過地球一次的長週期彗星。」

「五千年一次⋯⋯難怪亞當在第一次巴別塔被毀後,便一直潛伏,原來是怕打草驚蛇,重蹈被我引天雷毀塔的覆轍。」

「我看過古巴別的設計圖,確實超前其時的科技許多,而現在我們身旁的這一座,發射力量更是厲害不止百倍,但它結構精巧奇特,亦因而相對跪弱,抵受不了太多攻擊。」香川頓了一頓,道:「所以它能夠經歷今天外頭的激戰而絲毫無損,實是奇跡。」

「那不是奇跡,只是有人拼了命守護它。」我淡淡說道,想起了莉莉絲。

「怎樣形容也沒所謂,總之結果就是,這座費盡人類古今智慧心思的東西,仍能運作。」香川聳了聳肩,「不過,伊甸到底是否存在,也是一個謎團。」

「為甚麼如此說?那個綠點不就是伊甸嗎?」我奇道。

「那只是安提基特拉計算出來的結果。但不論是哪一座太空望超鏡,都未成功偵測到伊甸的存在。」香川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說道:「到底計算有否偏差,天知道;伊甸的軌跡有否偏離,天知道;伊甸到底還是否存在,天知道。」

「也不一定要祈求那一位,衪也製造了一些能讓『方便』我們的工具。」我一手提著『聖典』,凝視安提基特拉,「孰真孰假,一翻便知。」

我以一指翻頁,眼觀星宿。

答案,卻未盡我所意。

消耗了巨量能源、弄得一身冷汗後,『聖典』僅能確認,安提基特拉的計算沒有錯誤,只是伊甸的運行速度是否有所改變、或是它在創世後,有沒有被天上唯一消滅,『聖典』卻因眼前資料不足,而未能肯定。

「那便意味,得親身到訪,才能確定真偽。」我忍不住皺眉,又問香川道:「假若伊甸仍然存在,但它此刻距離太陽系如此遙遠,那甚麼時候才能進入巴別塔的射程範圍?」

「這得先完成巴別塔的最終調整,才能告訴你,因為我們尚未完全肯定,巴別的射程極限。」香川看著我道:「所以⋯⋯」

我看了看千百計的先進儀器,笑道:「要修理好整座控制大樓的儀器,那便得多花一點功夫了。」一語方休,我再次將魔氣,貫注進『萬蛇』『雷霆』。

我重施故技,以灰蛇滲透進所有壞掉的儀器當中,由於數量眾多,我也花了近半小時,才將一切修復妥當。

不過,對於香川等人來說,能在如此快速讓所有設備再次運行,已算神跡。

「嗯,嗯⋯⋯都可以了。現在就欠最終調整,」不斷閱讀檢測數據的香川,埋首在屏幕前,「然後,我們就可以計算最快能在甚麼時候發射了。」

「你估計還要多久?」我問道。

「待大家都受驚完畢,然後開始動手的話⋯⋯」香川目光好不容易離開屏幕,掃視了他的「同僚」一眼,「我想也要三個小時。」

「只要在天亮前便可以了。」

「除非地球突然跑快了,不然一定可以⋯⋯噫?」香川說著,忽然看著面前的電腦屏幕說道:「有東西正高速朝雅盧飛來。」

我聞言一看,只見那代表雅盧周遭的地圖上,確實有一物正在過百公里外,急速接近。

「難道是天使?」我心裡一凜,問道:「現在與衛星重新連接了,能捕捉到那東西的影像嗎?」

「等一下。」香川連忙指揮負責衛星的小組,那幾人驚魂未定,但看到我在場,還是勉力壓下心裡驚恐,手指不斷敲打鍵盤。

半晌過後,有一人突然喊道:「拍到了!」接著,屏幕牆的畫面忽然一轉,變成了一組由衞星鏡頭拍攝的高空俯瞰圖。

時值夜深,所以畫面呈單純黑白色,汪汪大海,但見無數白色浪濤,當中有一團小事物,正在海面上低飛。

衞星鏡頭聚焦那團事物,畫面不斷放大,最終清楚看到,那快速飛行的東西,竟是⋯⋯

「鷹?」香川有點兒詫異。

「不,是一頭機械鷹。」我答道,因為我認得出,那是伊卡洛斯的傑作之一。




想起伊卡洛斯已經犧牲,我心下不禁黯然起來。

伊卡洛斯雖比我年長數千歲,但他始終懷有一顆赤子之心,說話行事充滿稚氣,加之他將我視作撒旦,教他與我相處時一直把我當作大哥似的。

不過,我知他智識與創意乃世間絕頂,撒旦亦因而對他委以重任,要不是他這二千年來默默在暗地裡協助孔明,又替魔軍製造了如此多的精巧道具,我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我很是欣賞及倚重伊卡洛斯的見解與智慧,讓他成為『四騎』,目的就是希望他能夠得到更多魔鬼的尊重,我亦知他不擅戰鬥,故特意安排他留守珠峰,怎料百密一疏,還是被塔洛斯逆向追蹤,更慘被殺害。

神傷之際,我留意到那機械鷹背上另負有一物,心中便想:「難道,這是他給我的最後禮物?」



我讓香川成了控制中心的主管後,留下他率領眾人繼續趕工調整,便離開了大樓。

我獨自走到一片較為空曠之地,抬頭看著機械鷹的方向,散發魔氣。

沒多久,夜空遠快,出現了一道閃爍不停的紅光,紅光朝我急速飛來,正是那頭機械鷹。

接著,我眼前一陣塵土飛揚,卻是機械鷹精準地降落在我身前。

機械鷹高及我的胸部,動態靈活得與真鷹無異,只是伊卡洛斯沒有替它鋪上仿真表皮,任由其啞銅色的金屬表面顯露人前,但其巧奪天工的機械關節,卻因此亦能完全呈現,或許那就是伊卡洛斯的心思。

機械機透射著藍光的雙眼朝我的樣貌打量半晌後,鷹嘴忽然吐出一道合成男聲:「魔氣及面容確認:畢永諾。」接著只見機械鷹抖數一下,胸前金屬羽毛往左右散開,露出胸口一個儲物空間。

我好奇地俯身一望,只見內裡藏有一個滿佈細小尖刺的環狀物。

環狀物看起來像一圈由十數根幼條交纏而成的荊棘,但棘條穿插的方向亂中有序,表面紋路更是奇特,渾不像世上任何植物,且通體暗啞深紅,似是浴血多年。

不過,最令我在意的,是這圈荊環平均地纏有十個指粗小孔,其中五個正斜插著五根尖銳之物。

「是⋯⋯智慧樹根?」我從機械鷹胸口中取出荊環,略感詫異。

我認得出那五根智慧樹根,乃是楊氏姐妹的髮簪、子誠雙刃槍的鋒刃以及項羽的槍頭。

當我仔細端詳,發現那五根智慧樹根,並不是簡單的套在小孔裡,而是被荊尖刺穿相連。

「這荊環是甚麼來頭,竟能刺進智慧樹根?」我大感好奇之際,腦中忽然閃過一些片段。

那些片段是屬於撒旦的回憶,雖然零碎,但卻讓我瞬間明白手中荊環,乃是二千年前撒旦親製,最後在耶穌吊上十架時所戴上的「荊冠」!

由於撒旦的靈魂碎片中,最後七塊是與拉哈伯的殘存靈魂相連,被我強行摧毀吸收,所以那七塊靈魂所蘊含的記憶便變得斷斷續續。

所以,我雖知道手中乃耶穌昔日所戴的「荊冠」,可是卻一時想不起當初撒旦為甚麼要製造這冠,而當我再仔細一看,又覺得它與記憶中的「荊冠」,有著些許差異。

「為甚麼伊卡洛斯會暗藏『荊冠』,又在這時候才送過來?」我心下奇怪。

我嘗試從機械鷹中找到更多線索,可是它只是模仿著真鷹般以喙梳理羽毛,並沒與我有任何互動。

就在我大感疑惑之際,一道腳步聲忽然前方響,卻是有人不徐不疾地走近。

「你是甚麼時候來到雅盧的?」我抬頭看著來者問道:「我還以為你一直伺候楊氏姐妹。」來者正是老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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