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絆之瞳」凝視兩支智慧樹根時所延展的十道羈絆紅線,有五條皆往巴別塔的底部深處伸延。

雅盧乃是由海底火山所噴出的熔岩經過海水冷卻形成,而巴別塔正正就是吸收熔岩極熱能驅動,所以那五支樹根很可能是被亞當收藏在熔岩當中。

要進出地底深處的熔岩本來並不容易,不過有『火鳥』在手,自然另當別論。




我將大部份神器留給薩麥爾等人,只帶著『萬蛇』和『火鳥』,便即遁著紅線指引,尋找樹根。





為了不破壞巴別的結構,我沒有從它吸取熔岩的管道進入地底,而是整個人化成一條粗大灰蛇,分解岩石地面,直朝巴別的底部進發。

我透過敏感的蛇鱗感覺周遭溫度一直變熱,如此往下鑽探了十多公里時,我感覺到前方的溫度異常的高,而且泥岩亦呈鮮明的紅色。

我知道,再往前去便是熔岩積存的岩漿庫,因此便催動魔氣,將一直銜在嘴裡的『火鳥』喚醒。

縱在地底深處,『火鳥』醒來時亦發出一記高亢嘹亮的鳴聲,直震得四方岩石一陣晃動。

在我意志控制下,『火鳥』先是飛離我的蛇口,拖著火焰尾巴繞了一圈,然後回頭衝去我吐出的血紅蛇舌。





在蛇鳥相撞的一剎,我心中默唸:「『凰』。」

『火鳥』振翅散開,將化成大蛇的我以金焰完全包裹,宛若火龍。

當我進入『凰』態時,我立時感覺不到四周原本將我皮膚感到到炙痛的高溫,更是出乎意料的覺得一陣涼快。

我抖動蛇身,鑽破岩石,一下子衝進岩漿庫中。







霎時之間,我的視線中被岩漿獨有的橘紅色佔據,卻是整個人已沒入滾燙的岩漿之中。

換了是任何一種生物,都沒可能在上千度高溫的岩漿裡睜開眼睛,可是在『火鳥』的作用下,我卻如游魚於海,能清晰地看到四周岩漿的流動,而體感溫度更只是比剛才稍暖一點,沒有絲毫炙熱之感,教我不禁在心裡讚嘆神器的厲害。

岩漿庫是地底深處積存岩漿的空間,或大或小,有時會獨立成房,有時會有一組庫房相靠,彼此之間有管道相連。

要是地殼移動,令岩漿庫產生裂縫,有時便會引起熔岩噴射到地面上,雅盧便是亞當強行引導此刻我身處的岩漿庫裡的岩漿至海上,冷卻形成。

我感覺到四周岩漿的流動緩慢,似乎這裡是一個獨立的岩漿房,但以『火鳥』的視力,也完全看不到盡頭,少說也有十多公里寬。

「要在這茫茫岩漿找到那五支樹根,可不容易。」我心裡暗忖。

我先前以『天地之力』,助『慵』短暫突破魔瞳極限的方法並不能經常使用,若操之過急,便很容易令她走火入魔,因此我也只能憑那驚鴻一現的紅線,記住大概方向。





不過,我在岩漿裡才游走一陣子,便很快找到我的目標。




因為那東西,比我所想的要顯眼許多。




澎!

一聲巨響,伴隨地面崩裂的一個大洞響起,卻是我自地底破土而出。

回到地上後,我便即由巨蛇變回人形,這才著地,但我依舊維持身上的『凰』態,因為手中所捧之物沾滿熔岩,必須有『火鳥』保護才能不致受傷。





炙熱的岩漿自地洞不斷湧出,早在附近守候的薩麥爾卻早有備準,胸口『弱水』藍光一綻,大量事先引來的海水撲向熔岩,將之冷卻,同時封住洞口,以免岩漿四溢,破壞了巴別塔。

薩麥爾白影一閃,瞬間來到我身旁,看到我頭頂之物時,忍不住臉現錯愕,問道:「這⋯⋯這是甚麼來的?」

我沒有立時回答,只是將一直高舉在頂、直俓足有兩米的渾圓球體,放在地上,然後跟他笑道:「先幫我將表面的岩漿冷卻再說。」

薩麥爾「嗯」了一聲,玉手一揮,海水便如一匹無盡的透明布,捲住巨球。

如此澆水片刻,球體表面的岩漿已完全冷卻成硬塊,散發陣陣刺鼻的白煙。

我走到那比我還要高的大圓球前,運勁一敲,一下子便將表面的火成岩石敲碎,露出本來的面貌。

卻見岩石之下,乃是光滑如鏡的純銀表面,雖然一直處於地底岩漿之中,但其表面卻沒有高熱破壞絲毫,當岩石剝落後,鏡面更是完全反映著我與薩麥爾一笑一詫的迴異表情。





薩麥爾很快便冷靜下來,問道:「如鏡渾圓,又能抵受岩漿而分毫無損,難道這是⋯⋯天使的羽翼?」

「我也是這般猜想。羈絆紅線將我引至的岩漿庫裡,在當中唯一異物,就是此球。五支智慧樹根,亦很有可能藏在其中。」

天使下凡時,皆會將羽翼包裹自身,再捲縮成球體,其模樣與眼前的鏡球完全一致。

「一般情況下,羽翼必須與天使相連時,才能銀化成球,可是我完全感覺不到這銀球當中,有任何生命氣息。」薩麥爾皺眉道:「亞當是怎樣弄出這個鏡球來?還能讓它維持這個狀態。」

「羽翼變化,不外乎由力量所觸發,亞當既沒有神眸,又沒有永生金環,唯一的能量來源,就只有⋯⋯」我一邊說著,一邊將藏有『天堂』在掌心裡的右手,伸向鏡球。

當我以五指將『天堂』的能量傳到鏡球時,五指所觸碰之處,像受壓的玻璃,出現幼細的裂痕。

我繼續貫輸天堂之力,裂痕便立時四方八面的擴散,組合成原本的羽毛紋理。

當整個圓球的表面都佈滿裂縫時,原本的銀色剎那褪掉,變成如雪般白,質感亦由剛轉柔,軟若無骨,卻是變回了羽翅的狀態。





我將手收回後,圓球便像白鶴展翅般左右揭開。

我與薩麥爾凝神戒備,以防內裡有異,可是當圓球化裂為三對巨大翅膀半張時,我們皆感錯愕,因為翅膀包裹的東西,竟是一副白森森的人形骸骨!

我看著骸骨,心裡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異樣感覺。

我本正猜想其身份,可是當我稍微看清其模樣,答案便顯然而見。

那副骸骨的雙手以銀鏈束縛著三雙羽翅的其中一對,所以當翅膀半張時,骸骨便自然地呈十字之態,吊掛起來,而我一直在尋找的五支智慧樹根,則插在骸骨的雙手掌骨、雙腳腳跟,以及右肋骨位置。



「這是⋯⋯耶穌的骸骨!」我仰望著羽中人骨,難以置信的道。



「看其形態,似乎真的是耶穌。」薩麥爾認同我的說法,「耶穌在十架死亡那天,亦是撒旦被我殺死的一天。因此整個魔界,也是鬧得翻天覆地,待我鎮壓群魔以後,我本安排孫悟空假扮一名普通信徒前往拜祭,卻發現本應受藏著他屍體的石洞,洞口大石被移開,屍體亦不翼而飛。在那之後,他短暫復活,又率領天使們與我所帶領的魔軍戰鬥了四十天,這才真正消失。」

「現在我們都知道,那四十天戰鬥並不是真實,而是撒旦在你們腦中早埋下的幻象。不過,他的死令這是殘餘幻覺,不如預期般出現。」

「是的。或許耶穌復活,也是他和孔明的計劃之一,因為在那四十天裡,各地皆有報告,說信徒看到耶穌復活。雖然沒施行任何神蹟,但光是在眾目睽睽下死亡,又在各地同時出現,已足以令世人,奉他為神。後來我和三頭犬,一直有找尋其遺體,可是始終不得要領,更以為『約櫃』有可能埋葬了他。」薩麥爾回憶道:「現在看來,似乎是太陽神教,趁魔界大亂時,在石洞中搶走了他的遺體。」

這時,我稍微走近一點,發現耶穌的遺體,與翅膀沒有相連,三對翅膀交疊的位置,則被經過明顯改造,佈滿人工神經線,又橫伸了六根金屬製、比手指略粗的針管。

那些人工添加的部份,其鋪設手法與與黑羽大同小異,背後創作理念顯然同出一源,我轉念一想,便即明白:「這是塔洛斯的設計,讓人能安裝連接的翅膀。」

「可是,亞當既有『火鳥』,能自由飛翔,又何需這些羽翼?」

「亞當能飛,但他的愛人不能。」我輕撫著雪白的羽毛,「這東西,是他為夏娃所製造的。」

「那亞當為甚麼要保留耶穌的屍體?」薩麥爾疑惑道。

「或許是因為怨恨。亞當怨那在多年以後,完美繼承他與夏娃能力、卻不願意與他共創大業的親生兒子,所以要留其屍體,並維持他斷氣時的模樣。」我看著那副保存甚好的屍骨,淡淡說道:「又或許是因為愛。當真能重回天國時,他希望能將與夏娃的眾多後代中最為優秀的一個,獻給天上唯一。」

「這是你的推測?」

「不盡是。在亞當身受『滾滾紅塵』時,他的思緒雜亂得如粉碎了的鏡片。不過我還是以『窺心之瞳』,探到他一點心底裡最純粹的愛恨。」

我一邊說道,一邊以手化蛇,遊走骸骨,將五支智慧樹根拔走。

待得智慧樹根盡收回我的手中,我又看了那副人骨半晌,便驅使『火鳥』衝向骸骨。

耶穌的骸骨被金焰所焚,剎那便燒成灰燼,此時剛好有一陣勁風捲過,把骨灰吹散。



至此,那令無數凡人追崇敬拜,誤以為是先知或神之子的耶穌,其肉身與靈魂,已於天地之間完全消失。



當骨灰完全消散後,我終於能完全看清楚那三對羽翼。

每一隻羽翅若有兩米多長,只是有別於一般天使的對稱羽翼,眼前六隻翅膀長度並不一樣,當中羽毛更是有大有小,毫不一致

「這東西滿是拼湊之感,看起來並非由天使身上直接移植過來。」薩麥爾亦看得出異樣。

「伊卡洛斯曾以俘虜的天使作實驗,但凡從他們身上切割下來的,只要脫離身體,便變回普通旳羽毛,不論用任何方法刺激,都不能將羽毛變回堅固的純銀狀態,這便是他研究『黑羽』作為替代的原因之一。」

我以食中兩指挾住一根羽毛,再貫輸一點天堂之力入其中,只見指間羽毛,頓時鍍上一層如鏡純銀,質感亦變得堅硬非常。

我看著銀色羽毛裡反射的那個自己,靈機一動,道:「我知道這些翅膀的來源了!」

「這些翅膀,應該是當天使以羽翼自我包裹成銀球時拔出來的。亦因為原本是純銀狀態,才能夠逆向操作,變回柔軟的羽毛狀。」

「這不可能,先不說這法子很容易令被抽取的天使死亡,天使的羽翼變成純銀狀態時,人間的任何神兵利器都難損害它分毫,這也是為什麼銀球能藏在岩漿裡仍完好無缺。除非⋯⋯」薩麥爾說著,雙眼突然睜大,似是想通甚麼,「除非是真正的神器!」

「天使雖聽命於亞當,但亞當既不會亦不敢無故傷害天上唯一派遣的援兵。所以這三雙翅膀,只可能是從天使的殘骸中撿取所得。而從古至今,天使在銀球狀態時便被殺死的情況,亦僅有一次。」我頓了一頓,笑道:「那就是后羿將九名正在下凡的天使,以『赤弓』射死的那一次。」

「這亦能解釋他為甚麼會有智慧樹根在手,因為當日后羿便是以自大氣層中擊斃九名天,他們的屍體亦很可能插著樹根。」薩麥爾看著羽翼,繼續冷冷說道:「這六隻翅膀不論寛度或是羽毛大小,皆毫不一致,就是因為亞當並不是從單一名天使中取得羽毛。」

「『赤弓』配搭智慧樹根的一擊,畢竟威力不凡,每具天使的屍體定然殘缺不存,必須拼湊起來,才可以合成眼前的三雙羽翼。但要從拔取銀態固化的羽毛再重新組裝,並加添能讓人安裝的配備,塔羅斯的手藝確是鬼斧神工。」我忍不住讚嘆一聲,又問道:「對了,這翅膀你想安上嗎?」

薩麥爾先是一愕,然後淡淡說道:「不用。」

「為甚麼?雖然這裡只有你原本擁有的一半數量。」我笑著問道:「但餘下一半,可以用『黑羽』湊數吧?」

「你知道原因的。」薩麥爾用那雙如藍寶石般的眼眸看著我,「你應早閱讀了我的想法吧?」

「嘿,你發現了?」我邪邪一笑。

「也別太少看我。」薩麥爾瞪了我一眼,語氣略帶不滿。

「我只是希望,你會改變主意·。」

「我是一個從一而終的人,認定了便不會輕易改變。而且比起擁有翅膀、當大天使的時光,我更喜歡在人間當魔鬼的日子。」薩麥爾頓了一頓,道:「再說,現在的你,更應該擁有這翅膀。」說著,薩麥爾伸手,將五支智慧樹根及『荊冠』交了給我。

這五支樹根,正是剛才我潛進地底時,他從其他魔鬼手上收集回來的。

我知道薩麥爾意志堅定,也沒再說甚麼,便從他手上接過東西,「若我要安裝翅膀,這東西一定要奏效。」

我將十支樹根隨意插進『荊冠』的十個小孔。

每個小孔的闊度一致,但十支樹根粗幼不一,長短有異,所以當樹根都插好後,便形成高低錯落的「十角」。

當樹根牢牢插隱後,我便雙手抓住『荊冠』,徐徐輸入「天地之力」。

如此輸送半晌,樹根與荊棘忽然出現不尋常的顫動,彷彿被我的力量喚醒,相互開始產生共鳴。

我一邊加強力量,一邊仔細觀察,只見圈套樹根的十個小孔正慢慢地收縮,更長出細微的尖刺,鑽進樹根之中;同一時間,樹根像是被棘刺刺激,開始螺旋扭曲,每一支變得更幼更長,兩端亦更因而尖銳鋒利。

待看到十支樹根皆被新長出來的棘刺貫穿後,我才停止輸送力量。

我掂量一下手中『荊冠』,只覺得它此刻重量,竟然比還未加插樹根時要輕。

「成功⋯⋯了嗎?」薩麥爾看著我手中的十角荊冠,忍不住問道。

我沒有回話,只是舉起『荊冠』。

我舉起的角度剛好將半空圓月,圈在荊冠之中,藉著銀白色的月光,我便能更加仔細地端視手中奇物。

融合後的樹根,以荊棘為界的話,剛好是上長下短,看起來更像一個王冠,當我再仔細一看,更赫然發現『荊冠』的十個小孔,剛好對應頭部上,包容太陽穴等重要穴位。

「若我戴在頭上,十支樹根必定會插穿頭骨,並有一點點刺進腦袋之中。」我笑了笑道:「這東西,很危險呢。」

「但老姜所說,全是事實。」薩麥爾頓了一頓,道:「至少,他是誠心堅信。」

「要令一個人盲目奉信從小到大聽進耳裡的事,實在太容易了。不過,我相信他,亦相信楊氏姐妹和孔明。就讓我們,一起揭曉吧!」

說罷,我收起笑容,將『荊冠』高舉過頭,然後戴上。

扭曲過的智慧樹根,比先前更為鋒利,一下子便刺破了我的黑色異膚,抵住了我的頭骨。

我感到一陣刺痛,可是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異樣,亦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情緒。

我知道必須像耶穌當日那樣完全戴上,才能發揮『荊冠』功效,因此便咬緊牙關,再次施力,將『荊冠』壓下!

當樹根貫穿頭骨、鑽進我腦袋的一剎,我並沒有感到預期的痛楚。

不過,沒有痛楚,並非因為皮肉不痛,而是因為在我完全戴好的剎那,無數外來情感同一時間湧進我的思緒之中,教我分辨不到自己的真實情緒!

我感受到不少魔鬼為接下來的戰鬥擔憂,感受到巴別塔裡技術人員的不安,又感受到此刻匿藏在雅盧各處廢墟裡的太陽神教教徒的惶恐驚慌。

不止是負面情緒,我亦同時感受到眾人的正面情感:或是對勝利的期盼,或是終於擺脫神教操控的振奮,又或是因為身受重傷、死亡將至,卻因此能離開這苦難亂世的釋懷。

我感應到的情緒,更不止雅盧本島,而是囊括周邊陸地的眾生情感!

數以百萬計的正負情緒同時衝擊我的意志,感覺就像是在同一時間,遊歷天堂與地獄的所有靈魂,我想要守住神智,但起伏不斷的紛亂情感,令我完全不知那一絲情緒才屬於自己。

我忍不住跪在地上,想要嘶吼,卻只能勉強張口,吐不出半點聲音。

我雙手反射性地想拔走『荊冠』,但在快要碰到時,及時竭力止住。

「抓住我的手。」我勉強對薩麥爾說道。

薩麥爾二話不說,雙手扣住我的手腕脈門,教我一時難以發力。

「謝了。」我閉上雙眼,收攝心神,讓意智集中在那萬千情感之中。



這些情感是能量。

我要借助它們,衝破封印。

但首先,我要找回自己的情緒。

此刻我彷彿置身於無盡的沙漠裡,腳下每一顆沙粒,都是一道情感。

我需要做的,就是從無量大數的黃沙之中,找回屬於我的黑色沙粒。

這刻的我,到底是喜?是怒?是憂?是懼?是愛?是憎?或是欲?

我集中神緒,思索答案。

戴上『荊冠』前的一剎,到底有著甚麼情緒?

很快,我便想了起來。

既是喜怒憂懼愛憎欲,又非喜怒憂懼愛憎欲。

參透過天地之秘,歷盡各種人生,又吸收了撒旦、耶穌與龐拿之魂,因此我在世間活了不過二十多年,靈魂卻有千歲之齡。

我的情感已難再單一劃分,因為我每看一件事或人,皆參雜著過去的經驗、當下的感觀、以及預測的情況。

我每一個念頭,也是複雜無比,揉合七情六慾,只是當中比例,每念不一。




不過,也是因為如此,在黃沙之中,尋找一點黑,便非難事。



當我成功抓住自己的情緒後,整個人便立時渾身一顫,清醒起來。

縱有無數情感繼續侵襲,但我已牢牢抓緊自己的思緒,保持澄明不惑。

我的思想,猶如怒海之中的一葉輕舟,不斷受怒濤沖拍,卻始終能乘風破浪而沒有翻沉。

接下來,我需要做的,就是在這輕舟之上,操控四方浪濤,為我所用。

當我抓緊自己的心智,他人的情緒於我而言便猶如過眼雲煙,縱如繁花燦爛,卻已對我沒有任何影響。

我像一個旁觀者,感受著萬千雜念形成的漩渦。

那種感覺與經歷『地獄』『天堂』有些相似,本質上卻有極大差異。

在天地裡的靈魂記憶,全都是塵埃落定之事,當中情感不論我回顧多少遍,都不會產生化變;但現在湧進我意識的,是此刻眾生的即時情緒,這些情緒在下一剎那卻有著無窮的變化可能,能由喜轉憂,或悲極生樂。

不過,我感受得到,芸芸情感,乃是負面佔多數。

因為世上所有人,都關注著雅盧所發生的一切。

我的勝利,太陽神教的滅亡,皆牽動著每一個人的情緒。

縱然群星下凡,但刻下的我已是世界的中心點,一舉一動,亦會掀起波濤。

所以,若那千千萬萬的情緒,是滾滾浪濤。

那麼,我就是一片無窮無盡的海洋。



浪濤再洶湧,也僅是汪洋裡旳一點起伏。



我催動雙手掌心裡的靈魂容器,以兩種極端的正負能量為引,引導那成千上萬的情感,在我身體經脈運行流動。

滔滔不絕的力量,有正有負,換了是任何一名魔鬼或天使,也定然會走火入魔,但我吸收了龐拿後,靈魂強度天下無雙,加上有使用『地獄』『天堂』的經驗,再繁亂的情緒,也離不開正負二極。

漸漸,狂亂的眾生情感在我體內變得順伏,每運轉一遍,便被我經脈吸收一分。

如此運功好一陣子,我感覺到周身百穴、每一個細胞、每一條肌肉,都充滿力量。

就在我覺得,幾乎難以再積存半點力量之際,我聽到一道,彷似是瓷器破裂般的清脆響聲。

啪啦。

同一時間,我看到有一點東西,自我額頭掉到地上。

我低頭一看,只見地面上,有一塊指甲大小、散發著淡淡黑霧的純黑碎片。



這是自我身上掉出來的?



此時,我只覺渾身輕鬆了不少,像是卸下一層重甲似的,先前經脈因吸收力量而產生的膨脹感亦消失不見。

眼前沒有鏡子,卻有薩麥爾如湖般透徹的明眸,我凝視他眼中的倒映,赫見自己頭部被樹根刺穿之處,鮮血都不是正常向下流淌,而是呈幅射性的四散龜裂。

當中額角一處,有一處呈現正常的肉色,其裂痕形狀與掉到地上的那一片黑碎片完全一樣。

這時,我又朝黑色碎片看了一眼,只見它雖細小幼薄,但竟彷有千斤之重,直把岩石地面壓出數道裂痕。

而且,我更留意到地上沙塵,竟似乎隱隱朝黑色碎片緩緩滾去。

不過,『荊冠』引來的情緒源源不絕,所以我必須先專心致志,繼續將眾生情感導進體內。

我運氣用功,如海納百川,將情緒持續收伏體內,額頭十道傷口所流鮮血不止,在黑色異膚上形成的血紅裂痕亦瞬速往下擴散,遍佈全身。

與此同時,「啪啦」碎裂聲此起彼落,一片又一片的黑色碎片自我身上剝落,每一塊著地時都令地面產生一陣震動。

隨著碎片掉落越多,重新暴露的肉身越多,我便越感放鬆,身體經脈的容量亦同時上升,任由眾生情緒在裡頭任意流動。

我的意志亦堅如磐石,他人的悲喜憂樂,對我來說已不再是任何雜念,只如一陣清風,拂過無痕。




當身上異膚完全剝落,我頓覺整個人脫胎換骨,心底裡更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重生之感。



「真的成功了⋯⋯」薩麥爾鬆開了手,看著被碎片散發的黑霧包圍、一絲不掛的我,問道:「你有感覺到甚麼異樣嗎?」

「我覺得自己,既輕且重。」我凝視久未看到的肉色肌膚,沉聲說道:「沒了異膚,彷彿卸下了無限重的盔甲,周身每一細胞、每一肌肉都變得如意自在。但同時間,『荊冠』引來的眾生情感讓它們充滿力量,教我有一種錯覺,彷彿舉手投足,也能開山破海。」

「我不知你的身體變化多大,不過我可以肯定,你的精神力再有躍進。」薩麥爾凝視我的雙眼,淡淡說道:「因為,我在你眼中,甚麼也看不到。」

「甚麼也看不到?」我奇道。

「你的眼眸情感富豐,卻被『虛空』包圍,難以找到那一絲感情才是你的。那種感覺,就像在黑夜之中,仰望穹蒼,繁星閃爍,但教人無從捕捉。」薩麥爾與我對視,繼續說道:「現在任何人與你目光相接,恐怕也難以入侵你的精神領域,施加瞳術。」

「這是『荊冠』的作用?或是卸下異膚後,我本便能達到的境界?」我握拳又放,感受著身心的轉變。

此時,我注意到腳下那無數塊黑色碎片皆在顫動,而且似乎各自產生吸引力,互相如磁石般靠攏。

當一塊碎片與另一塊碎片碰撞時,兩塊碎片便會立即液體化,融合成一顆比墨要黑的水珠。

水珠越合越大,匯聚速度越來越快,不消片刻,所有黑色碎片已匯合成一顆比人頭略大的渾圓黑球。

黑球理應是立體的,但因為表面沒反射半點光線,教人難以目測其實際大小,因此看起來就像一道圓形陰影,詭異地飄浮在半空之中。

原本原本碎片散發的黑霧,亦統統被黑圓吸收乾淨。

「原來路斯化下凡後的這些年,一直被此物寄附。但自創世起,我也從未見過此物,。」薩麥爾秀眉輕蹙,道:「它像一道漩渦,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正拉扯著我。」

「這東西,難道就是『審判』?」我凝視黑球,喃喃說道。

思索之際,一陣急速的腳步聲響起,卻是香川圭知自巴別的控制塔跑了出來。

香川跑到我們面前,看到半空中黑球,忍不主好奇瞪視,直到我揮了揮手,他才回過神,道:「魔皇,有事要跟你報告。」

「是巴別出了狀況?」

「不是,資料的修復進度如期,但我們發現雅盧四周有一點異樣。」香川托眼鏡一下,神色奇怪,「那就是,四方八面的水位都上升了,沿岸許多陸地,此刻都被海水淹沒。」

「雅盧陸沉了?」我奇道。

「不,我們一直有觀察雅盧的地基,但並沒任何升降,更大可能是某種原因,將潮水引來,令水位不尋常的提昇。」香川說著,眼光不期然投向黑球。

「這情況甚麼時候出現的?」我問道。

「大概五分鐘前吧。因為恐怕會波及巴別,所以我一注意到情況有異,便跑出來告訴你了。」

「五分鐘,約莫就是黑色碎片開始匯合的時候。」我心下暗忖。

我運勁於腿,屈膝一蹬,整個人一下子躍到百米高空之中,環視了雅盧的情況,只見整個島的沿岸確實沒入海水中,只是雅盧本身的面積不少,所以一時並未影響正中央的巴別。

「四周潮水的確漲得不太尋,我看歸根究底,也是這黑球所致。」我著陸後說道。

「這黑塊是甚麼東西?還有⋯⋯你頭上那個又是甚麼來的?」香川好奇地打量。

「我戴著的嘛,就是耶穌也曾戴過的『荊冠』,只是現在這個是二代型號,專門為我這魔皇而設。」我笑著說道: 「至於這個黑球,則是神給我的枷鎖。」說罷,我伸手想要觸摸黑球。

看到我的動作,薩麥爾忍不住淡淡說了一句:「當心。」

「若這團黑重回到我身上,再次趕它出來便可以。」我朝他一笑,然後看著黑球,正容道:「但現在,我必須理解它的本質。」

當我碰到黑球時,指尖只感到黑球忽然生出一股拉扯之力,當我想抽回手指,那股拉力竟將我手指牢牢黏住!

「難不成它真想回到我的身上?」我心下疑惑,連忙重施故技,運勁吸收『荊冠』引來的眾生情感,護住周身經脈。

不論我如何運功,也完全抽不回手指,不過黑球亦無其他異樣,只是一直在原本位置飄浮不動。

我正感疑惑之際,腦袋忽然像被閃電擊中一般,發出一陣錐心入骨的刺痛。

閃電劇痛一直自頭部,蔓延至我全身,教我痛楚難當,忍不住低沉咆哮一聲。

劇痛所過之處,都會伴隨無比痕癢,霎時之間,我只感到自己體內像有千萬條無形的蟲,正在激烈地蠕動咬噬。

那些痛癢,卻是在我體內不斷流動,彷彿正在尋找出口。

「怎麼了?」薩麥爾見狀,大為緊張,「要不要我把你手指切斷?」

「先⋯⋯先不用,啊!」我咬著牙關,苦苦笑道:「恐怕,碎片不止在我身體表面⋯⋯這個黑球,似乎正把餘下的都要吸收掉⋯⋯只要令它們找到出口的話⋯⋯」

我思念一轉,便用力將『荊冠』壓下,令荊棘在沒了黑色異膚下,多尖出數十道微小的傷口。

當額頭爆出一陣血霧後,體內的痛癢似是察覺到我替它們開的「大門」,全部一湧而上,往我頭腦衝去。

劇痛剎那集中頭部,痛得我幾近失去意識,但同一時間,我感到圍繞頭部的傷口,皆有一陣陣撕裂之痛,凝目一看,卻是又有大量黑霧,自傷口飄散出來。

四周雖然有風,但所有黑霧並沒理會任何風勢,逕自往黑球飄去,而黑球吸食了黑霧,亦越變越大。

我守住意志,強忍痛楚,終於等到黑球足有半人高時,我的傷口,再無黑霧散出。



那一剎那,痛苦消失,我的手指亦脫離了黑球。



同一時間,我的腦海一片澄明,像是脫下了一層無形枷鎖。



黑球非鏡,但當我凝視著它時,無數塵封的記憶片段,一下子湧入思緒之中。




那些記憶,並非屬於我,而是來自撒旦。




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他仍是路斯化時的記憶。




我忽爾明白,『獸』態的黑,並不單單封印撒旦的肉身,而且還封印了撒旦的部份靈魂。




因為那一部份,記錄著他與天上唯一戰鬥的結果。




「薩麥爾,你知道嗎?在第一次天使大戰時,撒旦確實是敗了。不過,原來他並非一敗塗地。」我看著黑球,笑道:「因為天上唯一,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薩麥爾不明所以,一時沒有回話。






「而且,撒旦其實還有戰利品,一直沒取呢。」

我笑道,抬頭仰看天上圓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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