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靈》: 5.1
「好熱啊…」台灣高雄的街道上,滿頭大汗的阿彩在抱怨:「仲有幾耐先到間麵鋪架,行咁耐都未到既?」
「唔…」我端詳著旅遊書上的小地圖:「應該行多兩個街口就到。」
她鼓著腮子,我見狀,立即伸出手指戮了一下她那張漲漲的金魚臉。
「等陣…」我停了下來,然後從背包裡拿出了一條冰涼的濕毛巾,為她抹去臉上的汗珠:「出街都帶毛巾…呢啲男朋友邊度搵啊?」
她不語,只是面露甜絲絲的微笑。
走了一會後,我們便來到了當地一間十分有名,連友朋和旅遊書均熱烈推介的牛肉麵店。
可是,除了牛肉有牛味,麵有麵味之外,我嚐不出那碗麵到底有何特色,還竟能攀附「馳名」二字。
差不多離開的時候,阿彩說:「不如坐多陣咯?出面咁熱,我唔想再行喇…」
「車…我一早都話夜晚先出黎架。」
今早起床的時候,我建議不如晚一點才到街上走走,但阿彩卻硬說要爭取時間體驗一下外地的陽光氣息,如今她後悔了。
她攪拌著面前那杯所剩無幾的珍珠奶茶,一臉不服氣,卻不敢反駁。
「不如去睇場戲啦,我知道呢度附近有間戲院。」我說。
結帳後,我們再往前多走了幾個街口,來到了一間名叫奧斯卡數碼影城的門口。
「嘩...台灣睇戲咁平架咩?平均60蚊港紙就可以睇到一齣3D戲!?」我端詳著售票處旁的告示板。
阿彩說想要看一套剛上映不久的科幻電影,我沒有意見,只要不是文藝片的話,我都愛看。
由於時間尚早,看電影的人並不多,故院內的觀眾不超過十個。高雄的戲院比較簡陋,相比起香港的,這裡的裝潢,設施,環境和格調是完全不行。空調不夠冷,空氣不夠流通;坐椅略為殘舊,外觀分大打折扣;最離譜的,院內一直彌漫著一陣不知名的酸臭味…
雖然戲票是很便宜,此刻卻感到物非所值。
電影放映途中,我竟聽見了蚊子飛過的聲音。
「屌那星…間戲院有蚊喎。」我細聲道。
阿彩搔著手臂說:「我已經俾佢咬左兩啖喇…」
「睇戲俾蚊咬,真係前所未聞。」說罷,我拿出了一枝白花油,為她手上的痕癢處塗了幾下。
電影看畢,正午的太陽已經遠離,剛好又是下午茶時間,於是我們蕩進了大街上的一家地道食店,各點了一碗一試難忘的鹵肉飯,而難得出外旅遊,相機當然要先吃。
接著,我們捧著肚子在附近的時尚地帶逛了幾圈後,天色便開始入夜,於是乘坐接往巴士到了某個大型商場,阿彩說來到台灣,怎能不參觀一下當地的誠品書店。
「呵啊~~!」書卷氣令我感到很睏,真不明白書本到底有什麼好看,要看當然是要看漫畫;也不明白阿彩為何會那麼喜歡書寫,閒時睡一下覺,或者於電視機前拿著遙控器踢一場足球不是更寫意嗎?
「呢排唔見你同我講故事既?無寫喇?」我又打了個呵欠。
「有寫啊,無話你知咋嘛。」阿彩瞅了我一眼。
「點解?」
「廢事講咁多野。」
「又嬲啊?」
「唔該你唔好用個『又』字,講到我好似成個公主咁。」
「哦…乜我有激親你咩?」
「你自己諗下。」
「吓…」我努力思索著,卻想不到自己曾做過什麼惹她生氣的事:「邊度有啊?無啊。」
「咩無啊!?上兩個星期五你自己做過啲乜,你唔記得左喇?」她那撐著腰,歪著頭的模樣,又欠揍,又可愛…
這令我回想起我們初相識的時候。
「哦…你講緊嗰次啊...」
兩星期前,大概是因為與朋友一起吃雞煲時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吧,罕有生病的我竟得了腸胃炎,又吐又瀉的,持續了幾天,幾乎虛脫,而我也因此向公司告了幾天病假,當是給自己一個小休。在家休養了兩天,身體狀況終於好轉了點,阿彩仍千叮萬囑我要待在家裡休息,今個月內也不可以再吃雞煲。
幾天後,一眾波友們相約到球場上聚一下舊,剛好病癒的我正想舒展一下筋骨,於是便瞞著阿彩,穿起球衣赴約,最後還跟大伙兒一起去吃了四川麻辣火鍋…
「如果唔係點左入青鬼個Facebook,見到你地成班友柴娃娃咁開心,我諗我一直都仲俾你當係傻仔呃緊囉!」由於我們現正身處書局,阿彩已盡量將聲線壓低。
「哎…好小事咋嘛,咁小氣架你。」我把玩著她的馬尾。
「你都唔聽人講既!」她甩開了我的手,眼睛離不開手上的小說。「叫你喺屋企休息,你就走去踢波,叫你唔好食雞煲,你就變本加厲走去食麻竦火鍋,明知自己腸胃唔好架嘛…」
「好好好…」我雙手舉高,以示投降:「我向你道歉,好無?」然後從後環抱著她,施展我最擅長的無賴本色,不給她反抗的機會。
「死開啦!」她不斷扭著身子,卻擺脫不了我使盡全力的愛的抱抱。
「最近寫緊咩者?」我問。
「愛情囉。」
「又係啲情情塔塔野…可唔可以寫啲啱我睇既熱血英雄故仔啊?」
「唔得!」她斬釘截鐵道。
「唔好企喺度睇喇,買翻去酒店慢慢睇啦!」我搶去了她手中的小說,然後跑了到收銀處付款。
高雄之旅,感覺不錯,交通尚算方便,只是各方面均比香港遜色和落後了點。
翌日早上,我們乘車到了台南的度假勝地 – 墾丁。
「嘩…個海真係好靚啊…」剛到步墾丁,阿彩便對當地的海景讚不絕口,現在來到了堪稱台南最美的沙灘-白砂灣,她再度陶醉於其中。
面對著一望無際的湛藍大海,迎著涼涼的海風,水清沙幼,我也不禁闔上了眼,然後深呼吸,想要融入一下大自然…
感覺真的很棒!
墾丁的自然景色很美,我一整天都駕著摩托車,載著阿彩四處走,到達不同的景點,享受著不一樣的大自然。黃昏的時候,我們來到了關山,準備看日落,我幾乎累垮,雙腿痠軟得像是不屬於自己似的,距離日落的正式開始時間尚餘二十分鐘,我於是趁著這段空檔,攤了到附近的長椅上,稍作歇息。
「夕陽無限好~好~好~好~!只是近黃昏~昏~昏~昏~!」我放聲地唱著歌。
突然,阿彩繞到了我身後,主動為我搥起背來,還施展了她一流的按摩技巧。
「啊~正啊~!」真的很舒服。
「好手勢呢?你話呢啲女朋友喺邊度搵啊?」
「啊~Ush~大力啲!come on!」我不斷在怪叫和呻吟,吸引了不少同是前來觀賞日落的旅客的怪異目光。
不知怎的,有阿彩在的時候,我的面皮會變得特別厚。
欣賞過日落後,我們便前去觀賞出火奇景,這景地頗特別的,地上燃著一團團由地底天然氣間接形成的火焰,天色入黑後,這些火焰如同鬼火般在地上亂竄。
「原來咁就係出火…」阿彩拿著相機,不斷在拍照留念。
「係啊,唔係你以為係點,好似火山爆發咁樣啊?」我嘲笑她說。
「唔係囉,神經病…」我們相互依偎著。
「我攰喇,不如翻去食野咯?」她說。
「好啊。」
「呢度啲出火好普通者,夜啲翻到去酒店張床,等我俾你見識吓咩叫真正既出火啦。」
阿彩瞪了我一眼,而我則擺出了一張鬼馬的笑臉。
……
「點解你唔問我幾時娶你既?」我躺於床上,用手指綣著阿彩那柔順的黑髮。
「……」赤裸著下身,體溫高得有點微燙的她依偎在我的胸膛上,沒有作聲。
房間裡充滿了愛事後所殘餘下來的濃烈味道。
「做咩唔出聲?」我問。
「因為我唔識答你。」她一直以小指挖玩著我的肚臍孔,這本是很嘔心的行為,我們卻認為這是親暱的表現,並樂於其中。
「你唔係講過想三十歲結婚咩?」我把她摟緊。
「係啊。」她說。
再過幾年,我便正式踏入中年。近年,朋友圈子裡的話題總是離不開談婚論嫁,有的正在籌備婚事;有的開始派發囍帖;有的更已經準備成為別人的爸爸媽媽…
說實話,我開始感受到一點點無形的壓力。
「仲有幾年就係喇喎,如果我到時既事業仲係好似而家咁,無咩起色,咁點算?」潛台詞是,假如達到適婚年齡,我還未能置業,沒能力給她一個家,無法給她幸福的話,她還會否留在我的身邊。
「咁我咪再等吓先囉,成功唔係一朝一夕架嘛。」恐怕還要等一段頗長的時間呢…
再等下去的話,我怕會耽誤了她寶貴的青春。
「哈…唔知要等幾耐架,睇怕你到時都人老珠黃喇…」我表面上雖是嘻皮笑臉,內心卻是鬱悶得很。
她微微的仰起頭,眼波盈盈,以最迷人的視角跟我對視:「黃咪黃囉,你到時唔好嫌棄我就得喇…同埋,你而家唔得者,唔代表你將來都唔得架,係咪?」
「嗯…」
然後,我伸手調暗了房間內的燈,說有點累了,不如早點睡,生怕她會看見我雙眼泛淚的模樣…
那是我一生中聽過最感動,最鼓舞,也是最勵志的一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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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螢幕上,轉著一張張於幾年前拍下的旅行照,教人勾起了不少美好回憶。
每逢星期五,阿彩都不用回到畫室。她有一個習慣,吃過午飯後,會乘車前往位於中環的某間咖啡店,將心裡的故事一字一字的打進電腦,一坐便是幾個小時,今日也不例外。
當她來到咖啡店,推開門的時候,猶豫了一會,大概在苦思著為何自己要特地乘車來到這個地芳吧。
是因為我任職的那間公司就位於樓上,到這裡,是為了方便接我下班,然後一起乘一趟電車,吃頓便飯,再到海旁散一下步...
這是我們之間固定的,風雨不改的,星期五的約會。
縱使她記不起我,身體卻沒有忘記我們之間每星期的約定。
打開電腦後,她並沒有立即敲起鍵盤,反而是翻看著一些存放於電腦中的舊照,想要藉此拾回失去了的記憶,而我則一直待在旁邊,默默相伴,並給予她無聲的鼓勵。
看了大約一個小時,阿彩終於停了下來,然後揉了揉眼睛,像是感到有點睏。她輕輕按摩著額,彷彿記起了些什麼,卻又回復一臉茫然,看來剛才被帶到回憶深處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先休息一下吧,以目前的進度,再過三天,我便可以醒過來。當我再一次站在你面前,擁抱著你的時候,你便會記回有關我們的一切。
「鈴~鈴~鈴~」門口處響起了風鈴聲,咖啡店進來了一個男人。
「梁老師?」他是蔡先生,畫廊學生康仔的爸爸。
阿彩抬起了頭,笑說:「咦…蔡先生,咁啱既?」
「其實你叫我阿良得架喇…」
「咁你都唔好叫我梁老師喇,叫我阿彩啊…黎飲咖啡?」
「係啊,我就喺附近翻工咋嘛,見肚餓,咪落黎食啲野…你呢?自己一個?」
「嗯...玩吓電腦上吓網咋嘛。」
「哦…啊,係喇,你鍾唔鍾意睇棟篤笑架?」阿良突然問。
她當然喜歡,每一次的黃子華棟篤笑,我倆都一定到現場捧場,而阿彩每次都總會笑得人仰馬翻,可惜,今年卻發生了這場意外…
阿彩想了想後回答:「如果係黃子華既話,都OK既…」
雖然失了憶,但口味依舊沒有變。
「咁就啱喇…」阿良從衣袋裡拿出了些東西,原來是黃子華棟篤笑的門票:「我呢度有兩張今晚首場既飛,我朋友因為臨時有事去唔到,所以讓左兩張飛俾我,有興趣既話拎去啊。」
「吓…咁點好意思啊,你留翻自己要啦。」
「你平時咁照顧康仔,就當係我對你既答謝。」
「但係臨時臨急,我未必搵到人陪我睇...」
拿去吧,就算沒人陪也自己一個去看看吧,說不定能為恢復記憶帶來一點幫助。
「如果你唔嫌棄既話,不如由我黎做你既伴,今晚一齊去睇?」
這麼進取!?早有預謀的嗎?
阿彩想了想後,說:「咁康仔呢?你今晚唔使睇住佢咩?」
「佢呢幾日會去我阿媽度住,所以屋企得翻我一個…」
「唔….咁…」阿彩支吾其詞,像是正在考慮。
「你條友仔擺明就想溝女,我地阿彩唔會咁易俾你溝到既。」我大聲說。
「吓!?你講咩話?」阿彩問。
蔡先生搖搖頭:「我無講野啊。」
「哦…」阿彩面露疑惑,頓了頓後又說:「咁好啊,難得有人請睇Show,我一於奉陪,多謝哂先。」她不忙點頭道謝。
你的男朋友尚躺在醫院昏迷不醒,現在怎可以跟別個男人約會啊…
「唔使客氣…其實我都無出過任何錢,我都係俾人請嗰個黎,哈哈!」
二人笑了笑,而我則伏了於桌上,托著腮,兩邊鼻孔噴著氣,感到很不爽。
「咁我地今晚幾點喺邊度等?」阿彩問。
「你一陣會去邊?」
「我應該會喺度坐到夜晚。」
「哦…我今日有揸車,不如今晚七點,我揸車黎翻呢度接你?」
「好啊,無問題。」
陌生人的車,怎可以亂上…
最後,他們互相交換了手機號碼。
真沒眼看,碰巧測靈儀有所動靜,於是我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