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一片溼淋淋和癢癢的感覺。
 
朦朧間,我看見眼前的是一張大狼狗的臉。
 
「嗚~~」牠一邊低鳴著,一邊舔著我的眼睛,像是想要把我叫醒。
 
滿臉黏稠的感覺,狗的口水原來很臭。
 
半夢半醒的我無動於衷,只是繼續躺著,對牠不加以理會。
 




那條粗糙的舌頭終於停下來了。
 
接著,一道水柱射向了我的臉,感覺暖暖的,而且比剛才的口水還要臭上十倍...
 
混帳,這是尿的味道!
 
那隻大狼狗竟然往我臉上撒尿!
 
「哇!我頂!」我被嚇得整個人彈起。
 




「我呸!呸!呸!」嘴裡滲進了少許中人欲嘔的狗尿液,我於是拼命吐。
 
這下子,我完全醒了,還驚覺靈冊被弄丟了到地上,更沾了一點點黃色的尿液。
 
正當我想破口大罵的時候,我被眼前的一切景象給震懾住,整個人怔住了…
 
現場彌漫著一層層稀薄的白霧,抬頭一看,天上滿是自由飛翔中的白色巨鳥…不,看真一點,那並不是鳥,而是馬,是長有白色翅膀的天馬。
 
頭頂上的太陽彷如近在咫尺,且圓大得很,從未試過如此近距離與陽光接觸…
 




簡直就是奇境。
 
除此,地上還繚繞著厚濁的白煙,像是將大量乾冰被放進了水裡所造成的舞台劇效果。人們的裝束更是奇怪,清一色一身白色寬衣,最令我感到在意的,是人們的頭頂上再不是頂著一盞靈燈,而是頂著一個白色的光環,就連面前那條狗也不例外。
 
大狼狗將我弄醒後,一臉滿意地提起後腿,搔了搔身子,低嗚了一聲後便轉身跑走了。
 
這裡,到底是…
 
我朝著大狼狗所走的方向望去,發現不遠處的前方竟是一條村落,村口的正上方掛著了一塊木牌,上面更刻著了兩個字:
 
「神界」。
 
「你好!」突然有人從後拍了我的背一下。
 
我回身一看,發現是個嬌滴滴的女生。她頭戴一個由藤蔓織成的頭圈,身穿一襲清麗脫俗的白色裙,頭頂上又是頂著了一個光環,一個金黃色的光環,嘴裡還含著一根…




 
珍寶珠!?
 
「請問有咩幫到你?」她莞爾,兩邊臉也顯現了小酒窩,樣子非常可愛。
 
「我…啊…唔…」我表現尷尬,舌頭像是被打了結一樣,一時講不出話。
 
她瞄了瞄我手上的靈冊,問道:「你係燈靈?」
 
我點了點頭,還未搞清目前情況。
 
「我想問…呢度係邊度?」我瞧著繫於她胸前那個白色名牌,上方的金色字寫著『神使』。
 
「呢度係神界,係每一個人死後都會黎到既地方。」
 




果然,我被死神幹掉,然後升天了…
 
她上下掃視了一下我全身,說:「幫你換套乾淨啲既衫先。」然後,她揮動了一下手中的白色幼捧,於我身上灑落了點點的燦爛金光。
 
「麻煩你自轉一個圈啊。」她說。
 
「哦…」我跟著辦。
 
眨眼間,我突然搖身一變,身上衫褲竟換成了與其他人無異的白色寬衣,很神奇的魔法耶!
 
「跟我黎啊。」她散發著一種令人感到安然的獨特氣質。
 
接著,我跟隨她走進了這條名為神界的村子。
 
四周一望無際,半空中的雲層猶如一團團白色的巨型綿花糖,遠方的藍天更掛了一道清晰可見的彩虹,這裡毫無疑問就是傳說中的仙境。




 
「呢度係天堂?」我問,很想摸一下她頭頂上的光環。
 
「未算係,神界只不過係進入天堂前必經既地方。」她回身應道,表現得相當親切:「不過黎得呢度既,都係即將會上天堂既人。」
 
被死神殺死後還能夠上天堂,我突然感到有點安慰。
 
村子裡全都是身穿白衣,頭頂白色光環的人,他們的臉上均掛著充滿期待的笑容,看似沒有絲毫煩惱。
 
「啊!唔記得左添!未同你打招呼!」她突然停下,然後十分恭敬有禮地彎下身子,向我鞠躬:「歡迎黎到神界。」
 
我也傻兮兮地向她鞠了一下躬:「客氣客氣…」
 
沿路上,我經過了一個射箭場,裡面的人均手持白弓和白羽箭,看似是正在練習箭術。頭頂白色光環的應該是初學者,其拉弓的姿勢僵硬非常,所蓄的力道也不夠,發箭時就連靶邊也無法命中,而頭頂金黃色光環的人則待在旁邊加以指導。
 




然後是競技場,裡面的人分別手執木劍和盾牌,拿劍的試圖進擊,動作笨拙;拿盾的則一直在格擋防守,狀甚狼狽。
 
「我想問,佢地喺度做咩?」我指著那班正在格鬥的人。
 
「練習緊戰鬥技巧。」她說。
 
「吓!?」我不解。
 
「佢地係準備要成為聖鬥士既人。」
 
「聖鬥士!?」
 
「即係你地人類口中既天使,因為神界同魔域係長期處於對立狀態,為左抵禦魔域既入侵,我地須要不斷培育出專責捍衛神界既聖鬥士。」
 
「咁天上面飛黎飛去既呢啲馬係…?」我指向天上。
 
「係協助聖鬥士上陣殺敵既聖驅。」
 
「請過黎呢邊。」她揚手,示意我先走。
 
「而家要去邊?」我問。
 
「帶你去見神。」
 
……
 
來到了某間小石屋的門前時,可愛的神使突然說:「請進。」她示意我進去。
 
「咁你呢!?」
 
「我剩係可以送到你黎呢度咋。」
 
心中竟湧現了一絲失落。
 
「我想問…你係唔係天使?」
 
「當然唔係啦,所有天使都要長期駐守喺前線…」她歪歪頭,嫣然一笑:「加上我身上都無白翼,我只係神界入面一個小小既仙女。」
 
跟她道別過後,我便推門進去了。
 
「咔啦咔啦..」老舊的木門發出了陰森的聲響。
 
進門後,環境有點幽暗,卻清楚可見一位身穿白袍的老者。他背向著我蹲了在一個大火爐前,看真一點,他頭上並沒有光環。
 
木門自動關上,老者沒有講話,也沒有回頭。
 
環顧四周,屋內佈置簡陋得很,只有一張木桌,桌上放著了幾枝快要燒完的白色蠟燭和一個漏著金色細沙的沙漏。而老者的身旁放著了一個大麻布袋,裡面裝滿了我最熟悉不過的靈燈,數量繁多,乍見之下,或許能以十萬來作計算單位。
 
我緩步走上前,看見老者的臉上皺紋滿佈,除了個子比較高大和長有一頭不合乎常理地長的白髮,此人與一般老人家無異。
 
閉上了眼的他看似正在忙,他一邊手五指一曲,掌心裡陡然生了一團綠色火焰,我不會認錯,那正是生命之火。接著,他將生命之火放了到另一邊手的靈燈上,再將燃起了的靈燈往上輕輕一拋,銀光一閃後,靈燈便陡地消失,然後他又再從麻袋中拿起另一盞靈燈,不斷重覆著剛才的動作,不徐不疾,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熟練順暢。
 
偶爾,失卻了火焰的靈燈會憑空出現於半空中,然後掉到地上的麻袋裡,「匡啷」的一聲。
 
我看傻了眼,卻約略猜到了那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難道他就是創造萬物的神?
 
老者突然開口:「報上名來。」身體依然維持著那個機械式的動作。
 
我戰戰競競地回應:「鄭皓男。」
 
「你就係鄭皓男?」他張開了眼,炯炯有神的雙目瞧向了我。
 
很強的壓迫感。
 
我點頭稱是,心中暗忖為何他好像早已認識我!?
 
「知唔知自己點解會黎到呢度?」他問。
 
「唔知道。」
 
「係進行審判。」阿飛曾經跟我提及過有關審判的事。
 
「你就係神?」面對著他,我又敬又偎。
 
他不語,卻霍然站起,然後躺到了角落裡的一張木搖搖椅上。
 
過了片刻,他又再開口:「做燈靈好玩嗎?」
 
「唔好玩。」都來到這種時候了,我認為無須拐彎抹角。
 
「被死神殺死既人,原本係要落地獄,呢點你知道?」
 
「知道。」
 
「但由於你集齊靈燈在先,所以我網開一面,批准你進入神界。」
 
「嗯…」我點了點頭。
 
「你同死神既戰鬥,我有留意,非常精彩。」他說。
 
「多謝…」相信世間上沒有誰的稱讚能比他更有份量,此時我心裡難免沾沾自喜。
 
「勾魂雙煞既胡作妄為,我一直都有留意,每一位死神喺陽間所收割既靈魂數量係有一定限制,呢樣係神界同魔域之間既潛規則…呢一點,你知道嘛?」
 
「知…」現在你在說,我當然知。
 
「本打算出手扭轉呢個殘局,點知…」他頓了頓,恍然道:「有興趣加入聖鬥士既行列嗎?」同時屈指不知道正在盤算著些什麼。
 
什麼!?我獲邀成為天使?
 
我還未開口說任何話,他又說:「啊…唔得,你罪孽太深,我必須取消你上天堂既資格。」
 
「咩話!?點解啊!?」我大驚。
 
「你消滅左兩位魔域既使者,假如我收留你既話,隨時會挑起兩界之間不必要既戰爭,你既存在,將會對整個神界造成巨大威脅。」他一邊撫著那把長長的白鬍子一邊說。
 
「咁咪即係要落地獄!?」心裡害怕得很。
 
「放心,你而家已經係魔域既公敵,地獄係絕對唔會收留你…」他頓了頓,像是在考慮著些什麼:「去到呢個地步,只剩低一個方法。」
 
常言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可是,天堂和地獄也不願意收容的亡魂,還可以到那?
 
唯一的選擇,相信只有進行燈靈老伯於我面前做過一次的靈魂解放…
 
他閉眼不語,只是一直緩緩點頭,像是等待著我自行了斷。
 
我無話可說,畢竟命運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只好掏出靈冊。
 
「有無咩心願?」他突然問。
 
我想了想後,說出了自己的最後遺願:「我想見吓我女朋友同屋企人。」
 
「無問題。」然後,他雙指一彈,數道光芒被彈射出,最後於半空中形成了幾個虛擬漂浮的影像。
 
第一個畫面,是爸,他正在工場工作,頭上的白髮依舊是那麼多,卻霎眼看出他多了皺紋,而他的蒼老感,是從來未覺,太內疚擔心…
 
「......」吃少點煙吧,我在心裡說。
 
第二個畫面,是媽,她正在廚房清洗碗碟,停留於窗外的目光像是凝視著我。無法可修飾的一對手,帶出溫暖永遠在背後…
 
「……」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啊,又是說在心裡。
 
第三個畫面,是躺在醫院病床上,正在熟睡中的阿彩,她頭上的靈火燒得很旺,其臉色也看似相當不錯…
 
只要她安然無事,那就可以了,大家的犧牲總算沒有白費…
 
最後,我給了她一個飛吻。
 
「時間夠。」他說,還未將其他畫面看完,那些虛擬的影像突然全部消失。
 
「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
 
「唔!?」他揚了揚眉。
 
然後,我問了一個藏於心底已久的問題:「點解人一定要死?」
 
「呵…」他輕掃著鬍子,笑了幾聲後說:「我唔係好明你意思。」
 
「我既意思係…既然我地要死,咁生命其實有咩意義…」
 
「言下之意…你係想問,既然一切都有終結,何解要有開始?」
 
「嗯…」我點了點頭。
 
「呵…人類啊,總係要明知故問…」他站了起來,動作非常緩慢。
 
!?
 
他一邊踱著步一邊說:「一場球賽,明知有打完既一刻,何解你地要去參與?一本書,明知會有出現最後一個句號,何解你地要閱讀?一場愛戀,明知可能會有分離既一日,何解你地又要選擇開始?」
 
「……」我答不出,但...我就是知道,有些事情,我必得去做,因為它能帶給我快樂;而有些事情,假如我不做的話,或許會後悔一生。
 
「你問呢個問題,係咪因為你怕死?」
 
對,我是怕死…
 
或許,說清楚一點,我是害怕失去…
 
我捨不得家人,捨不得朋友,捨不得這個世界,捨不得現在的這個我…
 
最叫我捨不得的,是阿彩,生活其實旨在找到個伴侶,我真的很想待在她身邊一輩子,很想陪伴她經歷人生中每一段美好的成長,很想與她一起創建共同的人生地圖…
 
有數之不盡的很想,而這些很想,通通離不開一個理由,那就是,我想給她更多更多的愛。
 
可惜,事與願遺,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眼淚泫然落下…
 
我伸手握向靈冊背面的測靈儀,闔起了人生中最後一次眼,準備自行將靈魂放逐…
 
 

「誰曾路過此使我知 生 有好意義


誰仍令我戀一輩子 結局即使注定難合意


遲 還剩太多的句子 和未說夢兒


如何讓你知 當我知 這段匆匆故事無下次
 
現我雖離開 願你都能知 情未變改 一心不會兩意


就算心頭哀 沒法可停止 睡了醒了亦盼跟你重相
 
 

阿彩,我們來生再見吧…
 
你是我一生中的最愛。
 
當我們之間的點滴開始被淡忘,只要你還記得這一點就可以了。
 
 
 
 
……
 
 
 
 
「你想做咩?」老者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臉上掛著從容的微笑。
 
我張開了眼,困惑道:「靈魂解放囉。」
 
「點解要咁做?」
 
「你話要取消我上天堂既資格呀嘛!?」
 
「呵…」他取走了我手中的靈冊:「無錯啊。」然後走到了木桌旁,拿起了沙漏,再將其倒轉,裡面的金色細沙隨即往反方向漏起:「難道喺你地世人眼中,事情往往只有黑同白?」
 
天地間劇烈震盪了一下後,眼前一切突然扭曲了起來,然後形成了一個白色的大漩渦,身體更逐漸被吸進去,不斷被攪拌著…
 
「救命啊~!~!~!」我一直往下墮,且感受到相當強大的下墜力和離心力。
 
成為燈靈後所遇到的一切畫面,此刻如龍捲風般於腦海中逆轉播放著…
 
「生命到底有咩意義嘛…下次我地再見面既時候,麻煩你將答案話俾我知,呵呵…」
 
這是我昏厥之前,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說話…
 
接著,耳邊響起了一首我最熟悉不過的歌曲,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