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夢》: 無明
早上十二點。
雨點紛飛,空氣瀰漫著一絲冷僻,對比著體溫,心寒得很。眼珠混亂地環顧四方,思想雜亂無章,手不停地震動,不自主地流下冷汗。我把頭髮遮蓋自己半邊臉,意圖減低自己的存在感。
怪獸!怪獸!牠在我左手邊地鐵車廂的關愛座。牠用無神的眼珠凝望著我蒼白的嘴唇,牠一定是怪獸!牠竟然化為老人家,企圖以薄弱之身欺騙我的單純,如今卻被我看穿,我要趕快離開這裡。
手心濕得如蒸爐的玻璃面,我把手汗擦在邋遢的牛仔褲上,印出一攤深藍色的塗鴉。忽爾那片深藍色如墨進入清水裡迅速化開,如油彩般又褲子污慢到全身,又全身污慢到那隻怪獸,又那隻怪獸污慢到整個世界。深藍色入襲我雜亂的思想,世界全都是深藍色,只有天空是蔚藍色,那隻怪獸沒有看著我了。
這片藍色使我感到少許寧謐,頭的抖動慢慢穩定下來,我瑟瑟縮縮地窩在車廂的角落,等待下一個站,趕快逃離這個鬼地方。驀然那怪獸入侵我旁邊的一個中年人,牠身體變得腐爛,怒視著我,睜大嘴巴,滿口獠牙,血絲在牠的牙縫裡徐徐滴下,血腥的紅眼打破藍色的格局,整個世界變成了紅色。
逃跑,逃跑,逃跑。閘門,女學生,撞跌,大罵。樓梯,跌倒,眼光,跑。錢包,走,眼光,奸笑,獠牙,怪獸。紅色,整個世界都是紅色,鏡子,眼眸,藍色,走。鑰匙,開門,少許粉,吸,煙,吸。
驟然渾身抖了一下,那藥癮控制了我的心扉,背中生出一對黑色的翅膀。
大大吸一口饞涎欲滴的空氣,世界變得繽紛燦爛,窗外到處有人歡呼尖叫,白雲上有個梵高在畫畫,太陽的白光中有一個黑點,白雲上有兩個梵高在畫畫。整間房間都是藍色,包括自己的眼眸。
驀然大門傳來木門聲,「開門啊!你老母再收唔到錢就踢撚爆個門打鳩你。上次唔打死你,今次唔好話我唔客氣啊!屌你老母開門啊!」「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大門的震動,震醒了我的意識,我忽然清醒一會兒,我雙腳輕飄飄地浮到門前,打開門,是追房租的人,是一個身型肥胖臉似佛祖的人。我從褲袋拿出錢包,拋給他然後直接關門。
「喂!」
「早啲比咪唔洗捱打囉。房東叫你間房唔該細聲啲,有人投訴你呢度發生怪聲。」
「聽唔聽到啊!」
「砰砰砰砰!」
「痴撚線。」
他走了。生鏽的雙層床底下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又發出「唔唔」的叫聲,一時高一時低。那聲音擾亂了我思想,觸碰了我的煩惱線。
我快步走過去,一下子把雙層床的一個女人拖出來,她被啡色的麻繩綁實全身,嘴巴和眼睛被封牛皮膠紙,眼睛的位置卻被淚水變得濕潤。她無助地拼力翻滾,我把她捉回來奮力一下摑她一巴掌,她更哭得更淒厲,眼淚突破牛皮膠紙流到耳窩裡。
我把她捱在牆壁上,嘴唇放在她耳垂,輕輕的「噓」一聲,她慢慢變得沒有這麼激動,但眼淚依然不止。我用手指把她的眼淚抹走,她卻一下子轉頭,拒絕我的好意。我靜靜地默坐在她旁邊,房間只有她鼻子發出的嗚咽,我到桌上拿了一個飯盒,準備餵給她吃。我慢慢撕開她嘴巴上的牛皮膠紙,牛皮膠紙的黏力扯到她的皮膚紅紅通通,如她右上臉上一樣。
她沒有大聲喊救命,因為她知道喊了有什麼後果。我把一塊叉燒碰到她的嘴唇,她吃了,然後一口把它吐出來。我準備去拿一拿紙巾,殊不知她在我和她有點距離的時候大聲喊救命,我立馬捂住她嘴巴,然後右手用力叉上她喉嚨,她還想說話,隱隱約約聽到:「警察」「捉」。
她用力咬住我左手,我亦同時用力叉上她喉嚨,直到她肺部接近完全沒有氧氣,才放開我左手。我把牛皮膠紙重新封住她嘴巴,手中是見肉的牙痕。
她又嘗試大喊,我把床上的鎮靜劑拿來,打在她的靜脈上。
房間又是那片藍色的寧靜,窗外的白雲上有三個梵高在畫畫。
我慢慢抹走她的眼淚,她沒有反抗,我又把一塊冷冰冰的叉燒放在她口中,她沒有嘴嚼那塊叉燒,我摳出那塊叉燒,往窗外大力一拋,頭廢然地捱在牆上。
思想的藍色會污慢整個世界,它代表著優美,它代表著意識,它代表著孤獨。
不知過了幾時,我醒了,她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抬頭望向窗外已入夜,卻依然下著滂沱大雨。不對,剛才不是很好天嗎?不對,好像是下著大雨。
砰砰風聲掠過大地,外面一陣強風吹掃街道,陽台旁的衣架被強風吹得搖擺。一枯葉被風吹到我的面前,我雙手抱著膝蓋,冷漠地看著那片葉子,是怪物派來的信件嗎?
我狼狽的抓起枯葉,閱讀葉子的信息,不懂,全都是混亂的葉脈。是怪物以狂風來吹動我心中的野獸嗎?是怪獸想警告牠將會入侵我的世界嗎?是怪獸又再次取替我的意志嗎?
我把枯葉塞在女孩的手中,她沒有力氣地鬆開手,枯葉又掉在地上。
狂風陣陣,房間卻令人靜得惴慄,我打開電視機,嘗試以聲線掩蓋心中的恐懼。
外面傳來腳步聲,是怪物來了嗎?我隨手拿了床上的床單,瑟縮在女孩旁,以床單包圍著我倆,淚水一湧而出。
我不想死。
「天文台喺下午六點二十分發布一號颱風警告,颱風烏鴉以時速二十五公里逐漸逼近香港...」
無助感充斥全身,汗水不斷在額頭冒起,思緒相當混亂,外面彷彿面臨世界末日,晦暗暮色使人感到極度不安。雖然眼前漆黑一片,但我感覺到外面街道上的垃圾、廢紙、塑膠袋,通通被強風吹起。
我抓實女孩的右臂,我感受到她的冰冷感,但她早已失去安穩。恐懼一絲絲闖入腦中,我不停想著美好的記憶,可是,一點也記不起。
我不停搖動著她的右臂,盼望她能跟我對話,孤獨很可怕。
怎麼辦,怎麼辦。
我凝望著地上的鎮靜劑,已經全用了。恐懼贏了,恐懼入侵腦袋的空間,夾雜著童年的陰影,一生的羞恥侮辱懼怕黑白孤獨充斥著整個房間。一群年齡七歲左右的小二生嘲笑著我左臉上的疤痕,班主任連同同學一起嘲笑,校長在眾人面前指責我改答案是不對的行為,一群穿著五顏六色的熒光衣的高中生三五六群地圍著我。每一個的臉上都長著鮮血獠牙,一下一下地咬走我的快樂。
廁所,我想去廁所。
拖著床單,我看見鏡中的自己,厚厚的頭髮遮住自己眼眸,雜亂的鬍鬚和頭髮,瘦削的輪廓,虛弱的血色,我又哭了。
鏡子旁有一瓶藥,我把剩如的藥倒到手中,生吞下去。去完廁所,抱著她的右手,眼皮練成一直線,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