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係‧‧‧‧‧‧」佢開口試圖問。


「我係死神。」


「‧‧‧」佢眼神,似乎深信不疑。


「你同張嵐好熟?」我緩緩地轉頭,望住墓碑:「個花瓶‧‧‧係你放低俾佢?」






「個花瓶‧‧‧係,我放。」佢好快就蹲下,繼續換走殘舊嘅花:「好耐之前我用個花瓶壓住一封信,係你寫俾佢?我幫你壓住‧‧‧因為一打風、或者落雨,你封信就會損毀‧‧‧或者吹走。」


「‧‧‧」


「你可能係唯一會嚟探佢嘅人。」佢繼續自說自話:「我都有好幾年冇嚟過探佢‧‧‧唯一個次,只係得佢死後嗰一個禮拜。」






「你係佢邊個?」我直接問。


「依一句,應該我問你。」佢換完花,就企番起身望住我。

「我知你叫沉莫言。」我望住佢。



「我係叫‧‧‧莫沉言。」佢咳一咳。






「‧‧‧差唔多。」


「你呢?佢親人,定朋友?」佢睇落好淡定。


「我係死神。」我望實莫沉言,說:「我職責,係要搵番佢。」


「可能你覺得好好笑?」佢眼神一貫冷淡,說:「不過喺墓地,就留番多啲尊重‧‧‧死者為大。」







唔知點解‧‧‧‧‧‧望住莫沉言,我就連證明自己係死神嘅方法都唔想去做。


我只係想,簡單咁同佢傾一傾。


「其實‧‧‧我係佢親人。」最終,我選擇咗人類嘅方法,去實現自己目的。



謊言。


「親人?」莫沉言望住我。






「佢兄弟,但我好早就出咗國留學。」我雙手放入風衣,望住暗淡嘅天空:「返到嚟‧‧‧好不容易,先搵到佢個墓。」

「你兩個‧‧‧睇落都似樣嘅。」莫沉言點一點頭,說:「我係佢朋友,中學個陣識。」



佢另轉頭望住我:「不過‧‧‧‧‧‧你點解知我個名?」


「佢以前成日同我提起你。」我答。


「‧‧‧」莫沉言落寂咁低頭望地,說:「張嵐生前,總係勸我唔好自殺。」






「自殺?」


「嗯,我同佢第一次遇見‧‧‧大概係喺學校天台?個陣天正暗、雲正沉,我就快會跳落去。」莫沉言拎出一根煙出嚟抽:「係佢救咗我,不過諷刺地‧‧‧‧‧‧佢自己正正係死於自殺。」


「點解你要自殺。」


「因為‧‧‧?家庭壓力、學校壓力、金錢壓力。我哋人之所以自殺,大多數正正係因為達唔到由人類訂制出嚟嘅規矩、標準,好諷刺啊可?」莫沉言伸咗包煙俾我。

「的確。」我學佢將枝煙放到嘴邊,燃點、吸入、吐出。



莫名地‧‧‧






我對呢樣嘢冇噁心嘅反感。


「不過佢唔止救過我一次。」莫沉言又繼續講落去:「每一日,佢都幾乎阻止我自殺,我飲過墨水、我割過脈、食過安眠藥,而佢就係‧‧‧不斷咁阻止我尋死。」


「點解?」我吐出一陣幕濃濃嘅淡煙:「佢鐘意你?」


「唔知道‧‧‧只係有時我覺得,自己係非死不可。」莫沉言說下去:「我細個屋企有個獸父,令我唔想同任何人接觸,因為我覺得自己太污糟‧‧‧而正正因為咁,而受到學校嘅人排斥。」


「咁點解你接受到張嵐?」


「我冇接受過佢‧‧‧只係佢一次又一次咁不斷試圖拯救我,我唔知點解佢咁討厭見到人自殺,只係依稀記得佢一句:『與其白白咁死,倒不如有意義咁死』,聽落‧‧‧又好似幾啱。」


「結果呢?」


「結果,我仲未搵到一個令自己有意義咁死嘅事情,反而‧‧‧長大後見到更多嘅,係希望,自殺嘅念頭就喺我腦海中消失。」莫沉言望望個天:「結果‧‧‧係佢比我早走一步。」

「某程度上,佢都係有意義咁死。」但係,我連佢死咗去邊都唔知。



「嗯‧‧‧?」


「關於張嵐嘅,你可唔可以講更多俾我聽。」我望住佢。


「唔‧‧‧」佢望一望我,打量咗一陣:「跟我嚟。」


大半夜,佢就帶咗我去張嵐以前讀個間中學。


「爬入去。」莫沉言同我講。


「直接入去就得。」我直接走去推開學校大門。


「正常應該鎖咗‧‧‧‧‧‧」莫沉言向我招手:「by the way‧‧‧跟我嚟。」


莫沉言首先帶咗我去間學校嘅其中一間班房:「呢到,係我哋以前嘅班課。」


「幾殘舊。」


「其實,喺你最低潮嘅時期‧‧‧有個人走入你嘅世界,重生點亮番你個世界,會係一件好浪漫、好有希望嘅事。」莫沉言望住以前自己嘅座位。


「但同時,有啲人個世界會因此變得扭曲。」我雙手放袋,說:「點亮還點亮,唔好令對方太過依賴至係上方‧‧‧‧‧‧否則佢一失去你嘅光芒,就會比死更難受。」

陳文輝,就係一個例子。



「啱嘅‧‧‧或者,佢係知道‧‧‧‧‧‧先走嘅人,會成為對方嘅永遠。」莫沉言道。


「張嵐,佢有冇透露過死前想去邊?又或者有冇一直想去嘅地方?」我問。


「佢‧‧‧?」莫沉言低頭沉思,說:「佢‧‧‧‧‧‧有講過,想去嘅地方。」


「嗯?」我望住佢。


「佢曾經同我講過,自己嘅夢想係去一個長滿清草、風淡柔和嘅地方,喺個到要有一顆大樹喺中間,而樹同草都係純白色,天空都要係淡白。」莫沉言低頭回憶:「所以‧‧‧我喺佢墓前送俾佢個束花,都係米白色。」


「除咗天堂,我諗唔到有咩地方係咁。」


「我相信世上總有一處咁嘅地方。」莫沉言道。


「可唔可以再講多啲關於佢嘅事?」


「關於佢嘅‧‧‧‧‧‧我大概只係知咁多、講到咁多,其餘嘅‧‧‧就要你自己慢慢搵。」莫沉言望住我,眼神有種遺憾。


「唔該你。」正當我想啪手指刪除佢記憶之際,莫沉言突然向我喊道。


「喂‧‧‧可唔可以‧‧‧」莫沉言凝望住我,眼神似乎隱含住某種情感:「我知聽起上嚟好荒謬‧‧‧‧‧‧但係可唔可以‧‧‧俾我‧‧‧‧‧‧俾我攬你一次‧‧‧」


「‧‧‧原因?」


「因為‧‧‧你好似張嵐。」


依一句,就好似貫穿咗成個腦袋一樣。


我‧‧‧似張嵐‧‧‧‧‧‧?

最後莫沉言無理會我嘅同意,就直接上前伸手擁抱住我。而愣住無言嘅我,就好生硬咁望住走廊盡頭‧‧‧‧‧‧



「張嵐‧‧‧你到底去咗邊‧‧‧」佢抱得好緊,幾乎用盡力咁抓緊我背脊,說話帶點咽喉:「點解你咁突然就走咗‧‧‧點解‧‧‧‧‧」


睇嚟,佢好掛住張嵐。


「以前我哋去到邊都係一齊‧‧‧明明約好咗要升上同一間大學、明明約好咗要一齊去旅行、明明約好咗喺對方最傷心個陣出現喺對方面前啊!你係唔係唔記得咗啊‧‧‧‧‧‧」一直睇落冷沉沉嘅莫沉言,如今淚如雨下。


佢令你,留低咗個遺憾?


挈友嘅死,的確係令人難以接受。


然而,身為死神嘅我喺人間留咗一段時間,喺阿敏身上,我學識安慰對方。


「佢會記得你。」我拍拍佢背肩。


謊言除咗傷害人,有些時候仲能夠治癒人。


「其實你係唔係就係張嵐‧‧‧?你答我。」莫沉言抱緊住我。


而佢依一句,亦都令我愕然。


因為‧‧‧

或者‧‧‧

可能‧‧‧


真係好似佢咁講‧‧‧



我就係張嵐。

但世事又點會咁巧合?不過生死冊記載「張嵐」個名,正正解釋到我可能就係張嵐‧‧‧



阿敏‧‧‧佢逆天不死‧‧‧‧‧‧唔通正正係因為我嘅存在?


因為我以死神嘅身份存在,如果我個心捐咗俾佢,咁我心臟都仲喺佢身體上跳動緊‧‧‧從而令「自然律」判定為我仲生存緊。


有冇可能‧‧‧‧‧‧?


但係‧‧‧


我已經無哂所有記憶,我諗唔番‧‧‧我諗唔番我以前係人嘅日子到底係點‧‧‧‧‧‧我嘅記憶就好似碎片咁散滿一地,多年嚟喺地獄工作嘅我都已經忘記咗點樣執番起啲碎片‧‧‧


「你等我一陣‧‧‧」我望住莫沉言道,然後就喺佢面前消失直墮地獄,搵暫時代我審判職務嘅牛頭馬面。


「馬面。」我走上前。


「死神大人?你終於返嚟重新掌管?」馬面望住我。


「七千六百萬年前,你同我講過死神以前都係人,到底係唔係真?」地獄嘅時間比人間為長。

「嗯,的確係。」馬面繼續講落去:「我哋並唔係古老嘅存在,因為萬物靈魂都有枯死摧滅嘅一日,所以如「自然律」法則所講,每一代死神都係選人繼承。」


「咁到底‧‧‧到底,我叫咩名?我仲在生之前叫咩名?你係帶亡者進入地獄,你應該記得我叫咩名‧‧‧」


「死神大人,你係由上一任死神帶領進入地獄,然後繼承死神一職。」馬面低頭,說:「所以,我並唔知道你名字,上一任死神靈魂亦都已經崩滅,我諗得你自己先能夠記番起。」


「繼承死神一位嘅條件係‧‧‧‧‧‧」我回想番。




「擁有超越人性嘅犧牲。」

「唔通‧‧‧」我低頭,望住自己一雙手:「我就係張嵐?」



「死神大人,你記番起自己名字?」


「我仲要試多一樣嘢,先可確實‧‧‧地獄繼續交俾你掌理。」我轉瞬就飛身到阿敏房間之中。


如常地,佢訓得好沉熟。


我一步一步走到佢床邊,我亦都係頭一次面對住佢‧‧‧心情如此震撼、忑忐。然後,我慢慢伸手到佢心臟位置感受阿敏嘅心跳。



怦‧‧‧


怦怦‧‧‧


感受佢跳動期間,我腦海莫名浮出埋藏而久嘅記憶,因為心臟熟識嘅跳動,就好似同我產生共嗚一樣。


我回憶起,當年喺醫院中嘅記憶。


喺為咗捐心而自殺前一晚,我喺病床上寫緊一封信。不過,我最後係上天台,將封遺書摺成紙飛機,擲出半空外。


只係見到,最後寫住「張嵐上」三字。


仲有種種回憶‧‧‧‧‧‧


包括同阿敏喺醫院最快樂嘅日子,我無意中聽到佢講俾水程深姑娘知‧‧‧自己撞車嘅事,及後再得知佢母親嘅事。

佢同我有一點好相似,就係面對住親人嘅虛偽。因為我家人嘅死去,我親戚似乎為咗遺產爭到你死我活?


然後,我諗起自殺。


失去父母對我嚟講,簡直生不如死。


但係我一直都搵緊一個自殺嘅意義,直到個日‧‧‧我終於搵到自己嘅意義──阿敏。



最終‧‧‧


我從回憶之中醒來,大概‧‧‧



再次張開眼睛時,我已經明白。



我就係張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