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我仍深深記得中三那年暑假。
她盈盈笑著向我遞出信封,鵝黃色的、天藍色的、青綠色的、粉紅色的……裡面每次都有她親筆寫的信,有時還有手製護身符、手帶、紙鶴。
她每次的小禮物都給我驚喜,而我更在意她在信裡說的話、寫下我名字的秀美字跡。
我總是裝作不在乎地伸手去接,在碰到她溫暖的指尖時臉頰卻跟著發熱。
如果時間可以暫停就好了。如果幸福可以停留就好了。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她最重要的訊息,究竟是什麼。

.





高照的艷陽下,紅磚色的跑道在我眼底蔓延,耳伴傳來裁判的聲音。
「Get set——」
我撐起後腿,抬起雙眼瞄準跑道的盡頭。
「Go!」
隨著「啤」的汽笛聲,我的肌肉馬上反射性收縮,整個人向前衝。

這條跑道是我的戰場、我的目標、我的所有。我看不見任何人,只知道目標就在我的眼前。風不斷刷過我的身體,帶來一陣陣快感,我朝著那條勝利之線,用力跨著大腿,在整個球場的歡呼聲和掌聲中衝線。

.





球場的喇叭傳來廣播︰
「刷新學界紀錄!重覆!第三線的許振軒同學剛剛刷新了學界紀錄!成績是……」
「嘩!」
「好厲害!恭喜你!」
看台上,我校的同學紛紛站起來鼓掌。我懶得理他們,邊擦汗邊走往休息區。這時其他學校的跑手紛紛過來跟我握手道賀,我笑著對這些手下敗將說,區區學界紀錄而已,別客氣。看見他們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好笑。

.

坐在休息區的陶教練發現我做的好事,走過來一掌打在我後腦︰
「小子!甚麼態度?只是刷新了個小紀錄,好意思那麼囂張?」




「冤枉啊陶教練,我就知道學界紀錄沒甚麼了不起,才那樣說的!」
他聽我駁嘴,更不留力地打我第二掌︰
「我平時怎麼教你?做人要謙遜啊!」

「是是,要謙遜,要有禮,要克盡己任,勝不驕,敗不餒……」
「光會背還不夠!我們體育會的人要說到做到!這次跑得好,下次要跑得更好!」
他看下一場比賽快要開始,便停止訓話輕拍我的肩︰
「現在馬上去休息,待會的比賽也要跑出好成績!」

.

我答應了一聲,轉身走到水機喝水,馬上又聽到粗聲粗氣的男聲說︰
「我不會輸的呀!我下午就破800米紀錄給你看!」
我抬起頭來,同一家體育會的長跑運動員阿修正瞪大雙眼怒目盯著我,加上他本來的粗眉毛,實在很有惡鬼氣勢。
但我怎麼會被他嚇倒?





我擦擦嘴邊,再用那隻濕手輕拍阿修的頭︰
「加油呀,修仔。只要長高一點你一定可以的,哥哥等你。」
「你你你你!你不要太得戚呀!我一定要給你好看!呀啊啊啊——!」
阿修一邊怪叫一邊轉身跑遠。平日在體育會練習,他總是喜歡來挑戰我,但每次都失敗。因為他受刺激的樣子很有趣,我每次都努力去打擊他。

.

我邊偷笑邊轉身,感覺好似踩到了甚麼東西,然後左手就結結實實地撞在別人身上。
「哎呀!」
不知何時站到我身後的女孩輕呼了一聲,馬上失去平衡屁股著地。
「啊,對不起!」
一個同校的女生被我撞倒了,側身跌坐地上。她的身材矮小,修著撫臉短髮,身穿長袖冷衫,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神色慌張得像受驚兔子。

我想扶起她時,身後又傳來阿修的叫囂。萬一被阿修看到,肯定會說我欺負女孩。我想了想,乾脆彎下腰伸出手,一手扶著她的背,一手環托她的腿,雙臂運力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直往醫療室走去。




女生很輕盈令我鬆了一口氣,但她的眼睛卻用力瞪著我,嘴唇抖動發出「呃呃呃」這樣的無意義聲音,古怪非常。

把她抱去醫療室的過程尚算順利,但當值的救護員都忙著應付受傷運動員,便叫我直接把她放在床上。
我問︰
「怎樣?有沒有哪裡受傷?」
她低著頭,從厚瀏海之間抬眼望了望我,又迅速把視線移開。
「嗯……你嚇得說不出話了?」

她連連搖頭卻還是不敢開口,我忍不住捉弄她︰
「你很怕冷?為甚麼今天這麼熱還穿冷衫?」
她的臉一紅︰
「呃……我……」
「啊!原來你會說話!我還以為我校多了一個特殊學生呢。」

「那個……我……沒事……呃……那個……」




她看來的確沒受傷,我放下心頭大石︰
「那我先走囉,你休息夠了再走吧。拜拜!」
「呃……嗯啊……謝……謝謝……」

她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向我揮手道別。到底在想甚麼啊?怪人!女生真是好麻煩,那些追女仔的人都是傻子,我只要自己的夢想就夠了。
我吐吐舌頭,走回休息區拉筋熱身準備待會的二百米比賽。

.

星期一,上課天。
校長在週會時朗聲宣佈我在學界地區分組賽破了學界一百米、二百米兩項短跑紀錄,讓我在同學熱烈歡呼聲中踏上講台,接受獎狀和祝福。
其實我覺得很好笑,我得獎關他們甚麼事?這是我個人的榮耀啊,他們為甚麼覺得自己有份?

.





就從這天開始,同級和f.1的女生突然興起追星熱。她們不斷對我說加油、送信給我、找我要簽名……我實在無法理解這些女生心裡都在想甚麼,她們的人生到底有多無聊?
一開始我還會說句謝謝,但後來發現我必須拒絕,否則事情不會了結。再後來就算我拒絕,她們還是很熱情地想結識我,於是我決定冷漠應對,不給她們一點好臉色。

就這樣過了好幾天,仍有三、四群f.1小妹妹在小息時守在我的課室門口。
我嘆了一口氣,拿起籃球就往外走。一半女生看見我出來馬上跑開,另一半則向我遞來卡片、信件。
明明早就說過不會收啊。

我皺皺眉,側身躲開她們快步穿出重圍,偏偏一份禮物掉到我的前方,有個女生驚呼一聲便衝出來撿,差點就被我踢到。我連忙急煞停︰
「小心點啊!撞到你怎麼辦?」
「呃……對、對不起……!」
女生連忙低頭退到一旁,我留意到她身穿長袖冷衫,正是在運動場被我撞倒的女孩。


.
by又曦
意見&追稿︰http://bit.ly/2jHymHF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