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神,只聽她柔弱的聲音如小溪流水,靜靜從耳筒流出︰
「對不起,我是一個很膽小的人,一直有很多話,都不知道要怎樣跟你說。直接說的時候,我說不出口;讓別人幫忙傳話的時候,我又羞於被人發現我的心情。我……我想來想去,只能把心事藏在這裡,等著別人來發現。
但我相信,你聽完我選的歌之後,一定會發現這段秘密錄音的。」
 
我心中一痛,只覺得她對我真是太有信心,而我卻愚笨得愧對她的信任。
是啊,我發現了,但卻是在很久很久以後。
在她已經離開了十五年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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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記不記得你說過,我在電話裡跟現實中,好像是兩個不同的人?電話中的我總是談著流行曲,現實中的我卻很少提起。
當時我問你,你覺得電話中的我和現實中的我,哪個更好?你說,這都是你啊,哪裡會有哪個更好的問題?
嗯,可是,如果我告訴你,真的會有呢?
這問題很奇怪是嗎?對不起……
我想先跟你說一個,秘密的小故事。」
 
她的聲音頓了頓,彷彿在猶豫,過了好一陣才輕輕地說︰
「我……不,應該說,從前有兩個女孩,她們從小一起長大,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一個叫阿雅,一個叫阿慧。
阿雅運氣很差,幼稚園時家裡發生火災,只有她一個活下來,所以她被親戚收養了,成為了阿慧的妹妹。




阿慧的運氣同樣差。她從小身體不好,小四時突然病發,入院才發現原來心室有問題,醫生要幫她開胸做手術。
 
爸媽一直對阿慧說,只要聽醫生的話身體很快就會康復,可是,他們的神情非常緊張,一看就知道問題很大。
結果,阿慧每隔一段時間就被推進冰冷的手術室麻醉,每次她都很害怕,覺得自己可能無法再醒過來。
幸運的是,每次她都能醒來;而不幸的是,阿慧肋骨的位置留有一大片疤痕,有時穿領口稍大的衣服都會看見。
 
做完手術之後阿慧在醫院住了幾個月,出院後還要常常去醫院檢查,有時甚至要留院。
阿慧雖然不了解自己的病,但她也感覺到,這副身體可能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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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幽幽的聲音彷彿在提醒我,原來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周嘉慧。
我明明跟她說過那麼多電話,寫過那麼多封信……
但我居然從來沒有發現過,她心中這些恐懼。
 
聽她提到胸口的疤痕,我就想起她不分冬夏都穿在身上的長袖冷衫。
原來,她穿著冷衫並不是因為怕冷,而是不想讓人看見她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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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忍著心中的愧疚,繼續聽她的話︰
「因為爸媽希望給阿慧更多空間和更清新的空氣,所以在阿慧出院後,一家四口搬到郊區。
爸爸是個很厲害的建築師,花盡心思在這間新屋裡,設計成阿慧和阿雅喜歡的模樣。那裡有漂亮的花園可以讓她們玩耍,還有一個超級大的書房,讓她們放自己喜歡的書和玩具。
 
搬到這裡之後,阿慧的身體好轉了一點。不過,落後的成績卻追不上,還因為缺席太多而留級,無法繼續跟阿雅同班。




從小到大,阿雅一直陪在阿慧的身邊,無論做甚麼事都跟她一起。阿慧因留級而離開阿雅,只覺得很不自在,在學校也交不到新朋友,每天只希望快點回家。
 
後來阿雅比阿慧早一年升上中學,因為中學是全日制,小六的阿慧在家裡無所事事,每天坐在書房裡等阿雅回來。
結果有一天,她突然留意到一個同年紀的男生飛快地從書房外邊跑過。
 
阿慧看得呆了,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跑得那麼快、那麼有活力。她好羨慕那個男生,目光緊緊跟隨住他,完全捨不得移開視線。」
 
聽她說到這裡,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她說的這個男生,莫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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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她繼續說︰
「那時阿慧偶然在電視聽到謝霆鋒的歌,應該是《壞習慣》吧,她突然就喜歡得不得了。可能因為她覺得自己也像一把被遺下的雨傘吧……於是阿慧就央求媽媽買了CD給自己,每天都躲在書房內聽。
意想不到的是,當阿慧在書房裡播歌的時候,那個跑得很快的男生就會停下來聽歌。
阿慧愈來愈注意那個男生,她發現他是個中一學生,幾乎每天放學後都會從書房外邊跑過。他很喜歡聽謝霆鋒的歌,聽到歌就會放慢腳步,喝喝水,有時會坐在書房外的地上休息,有時還會對著書房的窗子撥頭髮,自顧自地微笑。




 
阿慧的心中,一直覺得謝霆鋒是偶像,少年就應該那麼灑脫。而這個男生,卻近距離地實現了阿慧想像中的少年形象。
從這時開始,阿慧就很在意這個少年。她發現男生早上也會跑步,就特地早起去書房播歌,每天等著他經過,還求爸爸借相機給她拍照。只要看著那個少年,阿慧彷彿能重新得到活力,並且忘記自己身體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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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一直都在貨櫃裡看我。
原來,那些謝霆鋒的歌,都是她刻意播放的。
原來,遠在我認識她之前,她已經一直在注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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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慧曾想過走到書房外邊,去跟那男生交個朋友。結果當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真的站在那裡等,男生經過時卻沒有停下腳步。阿慧想開聲叫他,卻始終沒有勇氣,只能看著那男生一溜煙跑掉。
升中時,阿慧自知考不上阿雅的學校,所以就試著報男生就讀的學校,竟幸運地考進了。
她進學校之後就發現那男生原來很受歡迎,她不奢望能和他成為朋友,只想靜靜地看著他就足夠了。




 
有一天阿慧去看男生比賽,竟意外撞到男生。那男生還很溫柔地抱起她,把她送到醫療室,問她有沒有受傷。
阿慧注視男生一整年了,這是男生第一次跟她面對面說話啊!而且,距離還那麼近,阿慧只覺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她很想開口跟男生說︰
『謝謝你啊,我沒有受傷,你真是很溫柔。』
『你跑步的樣子真的很好看啊,每次看到你,我都受到鼓舞,我一直很想對你說聲多謝。』
『恭喜你破了學界大賽的紀錄,我很期待你下一次的比賽啊。』
 
……可是,阿慧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第一次面對面的機會就這樣白白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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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她的話,我不由得回想起我把她抱到醫療室那天。
身穿校服和冷衫的她坐在醫療室白色的床上,害羞地低著頭,




齊下巴的短髮擋住大半邊臉,只從瀏海之間抬眼望了望我,又迅速把視線移開。
 
當時的我只見到她眼珠子亂轉,一臉受驚過度的樣子,還以為她很怕我……
當時的她其實卻在想盡辦法,要把她的心意傳達給我。
而我卻不等她說完,裝酷地叫她不用道謝,轉身就走。
 
為甚麼……真相竟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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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室那次之後,阿慧愈來愈在意那個男生了。她不敢跟阿雅坦白心事,只說了醫療室的事,說很想表達謝意。阿雅鼓勵她把握機會,儘早道謝。
阿慧知道自己無法親口說出心聲,所以便寫了一封信連同禮物,想在學校交給他。沒想到要送東西給他的人太多了,他全部都拒絕掉,連看都不肯看一眼。當阿慧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跟男生目光相對,她只覺得全身發燙,再不逃跑就會死於心臟負荷過重。
 
阿慧只得求阿雅幫忙,把東西拿去男生練習跑步的體育會。
阿雅一開始堅持要阿慧自己送去,但眼看阿慧送了兩個月還沒成功,最後還是答應幫忙。
 
阿雅雖然跟阿慧一起長大,不過她跟阿慧不一樣,她很聰明,而且是運動健將、籃球隊成員。她用籃球向男生挑戰,男生終於把阿慧的聖誕卡收下了。
阿慧高興得不得了,阿雅卻說,她覺得那男生個性很差,根本就是個死小孩嘛。這是阿慧第一次不同意阿雅的說話,她覺得只是阿雅不了解他,不應該亂說他的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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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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