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是個讓我直打哆嗦,寒風刺骨的冬夜。
  那時候的你頭上頂著一頂針織的紅色小冷帽,頸上圍著暖和的圍巾。那些厚重的衣服幾乎把你小小的身軀淹沒,看起來笨重得很。
  你彎身探頭與我四目相對,烏黑的長睫毛微微顫動著。
  「為什麼只有你一個在這裡呢?」你用稚氣的嗓音問道。
  我歪著頭。這個問題似乎過於複雜,所以我只能呆滯地看著被呼出的一團團白煙緩緩飄散在空氣中。
  你乾脆蹲了下來,用指尖輕點我的鼻子。
  「來我家吧!」你露齒笑著說。「那裡很溫暖喔,而且也有足夠的食物。」
  我提起前腳,想要試著回應,但聲音卻虛弱得如蚊子一樣微小,那是近乎悲鳴的聲音。

  我待在這裡到底有多久了呢?





  也許是天氣真的太冷了。
  
  被圍巾包裹著的感覺很讓人放鬆。而那個「家」,正如你所說的那樣,確實是個很溫暖的地方。
  儘管我的右眼似乎因為某些原因而暫時睜不開,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你正在小心翼翼替我清潔擦藥。
  眼睛很難受。但你一直緊皺著眉,看上去似乎正忍耐著什麼,彷彿那種痛楚並非在我身上一樣。
  後來,當我能夠慢慢睜開受傷的眼睛時,你笑了,笑得很燦爛,很高興的把我緊抱在懷裏。這也是我第一次用雙眼看見你開懷的笑容。
  原本冷森森的冬天,似乎變得不再可怕了。
  我們會在雪地上玩你追我跑的遊戲。雖然我有刻意放慢步伐,但輸的似乎永遠都是你。有好幾次,你因為跑得太快而絆倒在積雪裏,在眾人面前嚎啕大哭起來。我緊張地跑到你的身邊,舔著你因為乾燥而變得紅通通的臉頰。





  別哭,有我在。

  你很快被癢得瞇起眼睛開懷大笑,前一刻的疼痛彷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若無其事地在雪地上開始做起雪天使。
  不知不覺,我們一起去雪地的機會愈來愈少了。每到下雪的時候,我會坐在門前看著你對我揮手道別。跟以前不同,比起穿得臃腫笨重,你似乎更喜歡精緻可愛的裙子。雖然我覺得有點冷,但你看上去卻樂在其中。每次回來,你也會習慣性地揉揉我的腦袋,然後啪答啪答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拿起手機興高采烈地聊了起來。
  儘管如此,你的笑容跟當初比起來似乎變少了。有時候,你會跟父母在玄關大吵起來、在床上盯著發亮的屏幕一言不發,又或者躲在被窩裏偷偷哭泣。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卻隱約察覺到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別哭,有我在。

  這句一直想要親口傳遞的說話,卻似乎無論如何都傳達不到。
  所以我選擇靜靜待在你的旁邊。




  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樣,會伸手撫摸我的腦袋,然後再度露出微笑。  
  漸漸地,你在家的時間也變得愈來愈少了。
  不過我並不介意,因為你肯定會回來的。也許是一星期、數個月,甚至是四年後……
  我會待在平常我們愛坐的門廊旁邊等待。欣賞綠意盎然的景色,忍受酷熱難耐的陽光;低頭凝望火紅艷麗的楓葉,仰首注視漫天飛舞的雪花。
  時間流逝、季節交替。

  當你再度打開家門,我瘋了似的拖著後腳飛奔到你的面前。這已經是我的最快速度了,畢竟它們在你不在的時候漸漸變得有點遲鈍。
  你將長髮盤到腦後,穿著簡約的白色襯衫,看上去變得成熟得多了。你蹲了下來,張開手臂將我擁進懷裏,就像以前一樣。
  很溫暖。
  在那之後,你總是早出晚歸。儘管出門前你仍舊會揉揉我的腦袋,但臉上卻多了一絲疲憊,總是眉頭深鎖。當你回家後把自己鎖在房裏時,我選擇安靜地坐在門前,聆聽著你小聲的抽泣。

  儘管我很想告訴你,別哭,有我在。

  從你複雜的眼神裏,我似乎能讀懂你的擔憂。我開始變得很愛睏,常常一整天只臥在你為我準備的被窩。
  雖然你努力試著讓我多走幾步,活動一下身體,但我實在太睏,所以很快就放棄了。我開始想念起在雪地無憂無慮地奔跑的情景。要是我們有機會再來一場你追我跑的比賽,你肯定能贏我。





  最近,我覺得自己再也走不動了。  
  時間似乎流逝得異常緩慢。不過多虧了它,我才能在記憶裏找回那些珍貴的碎片。我半睜張眼,側頭看著門的方向,猜想著下一秒你就會打開那扇門,向我綻開疲憊但溫柔的微笑。
  但我似乎猜錯了。
  你哭了,盤腿坐在我的身旁不斷擦拭著眼淚,臉上的妝也因此糊成一片。
  我想要抬頭盯著你的眼睛,然後告訴你。

  別哭,有我在。

  但你卻哭得更厲害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一陣苦澀湧上了心頭。

  「來我家吧!」

  該怎樣做,才能讓你展現像當初一樣發自真心的笑容呢。




  我拼命想要睜大眼睛,想要做點什麼,但無力感卻纏住了我的身體。

  然後,出乎意料地,你露齒向我笑著,就如那個冬夜一樣。儘管此刻它夾雜了眼淚,但卻依然溫暖。

  「謝謝你,讓我看見世界上唯一不變的事物。」

  我什麼都看不見,但卻感覺到你將臉頰靠在我的頭頂。
  然後你輕聲說道。

  「別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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