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死換生: 第九回:名為「報恩」的朋友
在警局的會面室,美穗仍然保持沉默。
「為何你昨晚攜帶手槍?如果只是遊客及代表你的未婚夫處理事務,這未必太不合理。」
美穗總不能跟警探說她到洛杉磯是協助毒販做事。對於妮卡迪亞的指控,她感到困惑——她會承認自己基於自衛而將卡洛斯殺掉,但絕不會為列卡度及阿郎素的死負責。
另一方面,她也對那一個素未謀面,撐持著妮卡迪亞,聲稱槍擊時躲在廚房的男人。美穗不斷反問自己,為何這人要隠藏自己?卡洛斯及拖馬斯兄弟知不知道這人在場?
這一刻,她唯一可以做的是不回答警探詢問的問題。
此時,有人敲門。其中一個警探去應門。
有一個穿著啡色西裝,圓圓臉孔,一頭曲髮的亞洲人進來。
「我叫石塚孝彥,是安東美穗的代表律師!」這人掛上微笑,以純正英語自我介紹。
這位石塚律師笑起來的時候,令人有滑稽的感覺。如果這不是警察局,準會有人認為他是一位棟篤笑藝人而不是律師--也可能有人認為:「這人真是律師嘛?」
美穗感到稀奇:自己被捕不足一小時,就已經有律師前來——而且是一個日本人!
「可以讓我跟我的當事人單獨談談?」石塚仍是掛著那搞笑藝人的笑容。
兩個警探面面相覷,就點點頭離開。
待警探離開之話,石塚就行到美穗那邊。美穗也站起來微微欠身。
「石塚律師,謝謝你到來。」美穗以英語客套回道:「請問...」
未待美穗說完,石塚就轉用日語回道:「你不必向我詢問其他問題,只要相信我便行。」
雖然他說這一句說話時仍是掛著那滑稽的笑容,可是美穗在這人的眼中找到一分願意為她赴湯蹈火的堅定——再者,這是現在唯一可以幫助她的人...
「而且,派我來幫助你的人不想你身陷囹圄...」
「我不是不相信你...」美穗緩緩道。
未待美穗回神過來,石塚收起笑容,從手提包中拿出記事本。
「時間緊迫!請你告訴我昨晚所發生的事。」
他銳眼一望,令本想追問下去的美穗不再追問下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情緒調整,就將晚上所發生的事告訴石塚。
「你被卡洛斯用槍指嚇。卡洛斯的表兄弟阿郎素就用槍指嚇他,然後卡洛斯的姐姐妮卡迪亞用槍指著阿郎素。阿郎素的哥哥列卡度也用槍指著妮卡迪亞...」石塚努力想像著,也在記事本上畫線。
美穗點著頭:「加上之前我的未婚夫被襲,我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才帶備手槍。」
「聽起來,當時你的安全及生命的確受到威脅。」石塚讀著筆記:「你可以說是自衛殺人。」
「沒錯。我帶槍只是為了自衛。其實我不知道與會的其他人會有槍...」
「既然大家都有槍,意思是大家都在防備其他人。」石塚摸著下巴道:「你們是如何認識受害者及加西亞小姐?」
「真理雄...我的未婚夫...跟加西亞小姐有生意來往。」美穗謹慎回道:「那一位與加西亞小姐同行的男人,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我之前在外面聽到那人叫占.梅利,是妮卡迪亞.加西亞的未婚夫。」
美穗抿著嘴,不知道如何去應對這一個在會面期間沒有出現的人──因為她和真理雄在與加西亞首次會見曾粗略搜查各人的背景資料。雖然他們查到妮卡迪亞有一個未婚夫,卻未有查出這人的姓名以及是否與加西亞的毒品網絡有關。
妮卡迪亞固然知道他在場。可是卡洛斯知不知道?還有拖馬斯兄弟呢?他們又知不知道梅利在場?
「我沒有可能將列卡度殺死――因為我已經被打暈。」
「如果依照你的說話,妮卡迪亞.加西亞及列卡度.拖馬斯可以會將你殺死。但是兩人都沒有如此做...」石塚繼續問:「你醒來之後,有沒有其他人到來的跡象?」
「當時我一心想離開,沒有特別留意。」
「根據我的了解,警方是因為加西亞小姐及梅利先生的證言去逮捕你。但是,將你打暈的人極有可能是她,列卡度.拖馬斯或是梅利先生。可是,加西亞卻說是你將她打暈...」
「沒可能...」
這時期,有人敲門。
「請進!」
進來的是之前的警探。
「我們在你的酒店房間中搜到你的手槍。不單證實是射殺卡洛斯.加西亞及列卡度.拖馬斯的兇器,更是射殺兩位前去調查的警員的兇器。」
美穗震驚--而石塚也臉色有變。
他冷靜起來回道:「手槍雖然是屬於我的當事人,但不可以証明是她射殺你們的同僚!」
「我們現在有人證,見到一名亞洲裔女子開槍。」
美穗沒有作聲,但心知不妙--現在出現的人證對自己極之不利,再加上妮卡迪亞的指控,她感覺自己被安排掉進這一個陷阱。
「我相信你們已安排認人的程序...」
「就欠你當事人的同意。」
那警員用一個帶有鄙視的目光望著美穗--令美穗更感委屈。
石塚坐下來,湊到美穗耳旁輕聲說:「你的意向如何?」
美穗在石塚耳邊輕聲回道:「我沒有幹掉那兩個警察!」
「明白!」
石塚向警員點點頭。
「請安東小姐跟我來。」
美穗望一望石塚,對方點點頭。於是美穗起來跟隨那警員。
警員領美穗到另一間房,讓她拿一個印有「3」字的牌子,然後開門讓她進去,拍示她站在白線之後。當警員關上門之後,房內就只剩下美穗一個。
美穗環顧身處的房間:面前是一塊鏡子--當然,她知道這是一塊單向鏡子。所謂的「証人」,檢察官及石塚都會在另一邊。房間裡雖然燈光通明,但牆是灰沉沉一片;跟之前的會面室的色調一樣。不過由於之前在會面室被警員追問,美穗感到壓迫感。
而現在,房內一點聲響都沒有。美穗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感覺。
而與之前一晚所感覺到的有所不同--「絕望」在這一個空間突然向美穗的心攻襲。
「這些年來,是不是真理雄和健仔太保護我?」內心的顫抖令她如此自問。
她想繼續想下去,可是有六個與她一樣拿著牌子的東亞裔女子進來。
她們依照數字的次序與美穗一起排在白線之後,將牌子舉在胸前面對「鏡子」。
「請轉去左邊。」
全列人按指示轉向左邊。
之後,隔壁沒有傳來其他指示。
大約數分鐘之後,有一個警員開門。
「謝謝大家!請將牌子傳過來。除三號之外,大家都可以離開!」
警員將牌子收好之後,其他人就魚貫離開。
這一刻,美穗知道她已經被認定是殺死兩名執勤警員的兇手。
而石塚臉上那一絲沉重更將之前的預感確定。
之前盤問美穗,比較年長的警探說:「美穗小姐,現在由於有人指證你殺害那兩名執勤警務人員,我們會加控兩項罪名。」
雖然石塚盡力游說,但美穗始終被警方扣留——直到另一天上法庭。
在法庭上,除了以自衛為由而承認誤殺卡洛斯的指控,美穗一概否認其他控罪。檢察官隨即要求將她還押監房看管。
「法官大人,請容我說句話?」有一個風度翩翩,俊俏清秀,身穿上好手工西裝的年輕日本男子起來喚道。
當值法官探頭望望。
「請問你是誰?」
「我是藤田一真,日本駐美國領事館洛杉磯辦公室助理參攢。我認識在庭上的被告,而她的未婚夫是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被告是日本國籍...」
「我希望法官閣下可以讓我以個人身分擔保安東小姐。」
法官望一望檢察官。
未待檢察官開腔,石塚立刻道:「我當事人的未婚夫因為幾日前的槍擊案仍在醫院留醫,她是絕不會離開洛杉磯市。」
「好吧!」法官回道:「保釋金五萬元,現金債券均可。另外被告必須交出旅遊證件。」
在石塚及藤田陪同之下,美穗將護照交給管理人員及辦好保釋手續之後離開。
「一真,謝謝你前來協助!」美穗愜意道謝。
「別客氣!」藤田爽朗回道:「當年如果不是得你們出手相助,恐怕我的妻子現在已成為寡婦,而我更不會見有機會看著我的兒子成長。」
「安東小姐,藤田先生,我得要回辦公室處理文件,要先告退。」石塚掛上笑容道。
美穗呆然點著頭:「好的。」
眼見美穗憂心戚戚,石塚抿著嘴道:「雖然有一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不過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否則我的委託人都不會放過我。」
石塚掛上微笑--多虧他那副不知不覺之間逗人笑的面孔及有如楝篤笑藝人的語氣,美穗的緊鎖眉頭才能略解。
「明天見!你今天好好休息吧!明天我會來酒店找你,準備審訊的事。」
「明白!石塚先生,這一段時間,請多多關照!」
與石塚分手之後,藤田提議:「我送你回酒店吧。車子就在前面兩個街口。」
美穗含蓄地點點頭:「好。勞煩你!」
兩人並肩而行,然後登上掛上外國大使專屬的平治房車。
「我之前到醫院探望真理雄,知道你被警方拘捕。所以我前來,希望能夠幫忙。」藤田嘗試打開話題匣。
雖然藤田一直在日本外交部工作,不過他主要為日本政府收集情報。真理雄及美穗在一年前,健次剛離世時於一次委託之中認識他。
這人臉上總是掛上一個玩世不恭的微笑,說話總是沒有絲毫正經。可是,他的膽色一流。雖有紳士作風,卻在需要以拳腳突圍時可以配合真理雄。
後來有一回他的潛伏身分被泄漏出去,得真理雄及美穗及時出手相助才可保住性命。那時候,美穗才知道在藤田玩世不恭之下是一個愛護妻子的丈夫;也與真理雄一起見証這傢伙當上父親的時刻。
當他們見到藤田和妻子袊子一面滿足抱著孩子,也再一次燃點他們組織屬於自己家庭的渴望。
「為何你們會跟加西亞拉上關係?」藤田的語氣混有關切及責備。
「他們是我們這一次的委託人。」美穗回道:「是我們的『經理人』接洽的差事。所以我們也沒有想到會發生如此事情。」
「現在你仍未知道是誰襲擊真理雄?」
美穗搖搖頭:「我們另外找黑客打探消息,也沒有收穫。」
「在遇到你們之前,我曾經聽過加西亞如何吞拼一些像你們這般既有一定實力,又不肯與他們合作的私人情報組織。」
美穗坐起來。
藤田繼續道:「我擔心的是加西亞會借助法律去鏟除你們--尤其是你這一回的控罪。」
美穗呼了一口氣。對於藤田的說話,美穗絕對明白--可是,現刻她最擔心的就是真理雄。
「真理雄方面,你大可以放心。我已囑咐我的手下守護他。而我也要找藉口跟我這一個生死之交聊聊天。」
「不怕小袊生氣?」
「小袊才不會如此小器!」藤田哈哈大笑。
這時,車子停在美穗和真理雄下塌的酒店門前。
「好好睡一覺!」藤田安慰道:「那個律師,看來有點不靠譜,不過他應該可以幫助你。」
「謝謝你!」美穗愜意一笑,將安全帶解開:「代我問候小袊!」
事情的發展果然對美穗極之不利:雖然真理雄被襲一案仍未解決,不過坊間有不少傳言,說是加西亞或真理雄的仇人所為。另一方面,對於美穗這一個弱質女流可以在一個場合開槍打死三個已知流氓及兩名警察,公眾未免對她作出不少猜想。
石塚極力去令陪審團懷疑那住客的證詞,將他們的懷疑轉移在妮卡迪亞身上——直指身高與美穗差不多的妮卡迪亞才是殺死那兩名警察的兇手。可是檢察官提出警方沒有從她那兒搜到任何武器,妮卡迪亞也同時提到自己也曾被擊暈,並出示驗傷報告,加上梅利的證言,再將疑點轉回美穗身上。
「想不到控方會再將疑點轉到你的身上!他們的準備太堅固!」石塚嘴角撓起微笑,盡力避免表現泄氣。
「石塚先生,其實我已經做好需要入獄的心理準備。」
「我現時的目標是避免你進入在死刑號。」石塚回道:「那兩項涉及警員的控罪...不如讓我跟檢察官談談。」
「這樣跟一開始承認控罪沒有分別。」美穗淡然微笑:「雖然我知道這樣做可以令我避免死刑。」
這時,有人敲門。
「請進!」
「美穗!」未待門全開,剛傷癒出院的真理雄就衝進來--他那受傷的左肩仍以繃帶包紮著,用以將手臂固定。
而接他出院的藤田跟隨在後。
真理雄衝向美穗,立刻用力擁抱她。
美穗也將雙臂圍著真理雄的腰間,緊緊抱著他--而這一段時間一直壓抑著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
「審訊的進展如何?」真理雄問道。
「現在陪審團退庭商議。控方有太多強而有力的証供,我們可以說是沒有還擊之力。」石塚起來回道:「初次見面,我叫石塚孝彥。」
「石塚律師,謝謝你為美穗辯護。」真理雄仍是擁著美穗。
「我只是履行我的委託人給我的委託。」石塚回道:「你們也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一定有許多說話要說。我現在要去買咖啡!」
「謝謝你!」真理雄愜意回道。
石塚與藤田離開,將兩人留在房中。
兩人坐下來。真理雄呆呆地望著美穗--心底裡有許多說話想說,但是他的舌頭像被打算上死結,一句說話也說不出來。
他垂著頭,伸出手,去撫摸著未婚妻的掌心,感受當中的溫柔。
「現在,我多麼希望我與你對換際遇!」
「可是,如果被折騰的是你,我也會說這一句話。」美穗掛上一個淡然微笑:「根本一開始,就有人要設計陷害我。否則不會將我擊暈及用我的手槍去射殺那兩個警察。」
「而這一件事,只有妮卡迪亞才開始做到。」真理雄抿著嘴。
「真理雄,別做傻事!」美穗生怕真理雄按耐不住。
「放心...我頭腦仍是清醒。」
真理雄的手指緩緩扣著美穗的手指——兩人的空間又回歸平靜。
見真理雄垂頭喪氣的樣子,美穗的心也沉重起來。
於是,她努力地想一些說話安慰他:「真理雄,你仍記得以前爸爸說過間諜的幾個下場?」
真理雄抬起頭來,默不作聲,用一個更加絕望的眼神望著心上人。
「幸運的話,就可以退隱,做一個普通人。否則一是在執行任務時被殺;或是被捕,在監獄中待一輩子或是死在裡面的行刑室。我這個下場可算合理。」美穗抿著嘴:「只是,我就是不可能承認我沒有犯下的罪名。」
「我明白,我也會有如此想法。」真理雄努力掛上微笑:「我希望今次你可以保住性命。至少我可以見你,可以想辦法救你。」
「作為間諜,我們不需要閻王。只要有人要我三更死,你也不可以將我留到五更。但是,無論這一次的結果如何,答應我,堅持下去。」
「我會。」真理雄緩緩點著頭。
這時候,石塚推門進來,用一種像宣告美穗生死的口吻告訴兩人:「陪審團已有結論。」
真理雄不自覺地捉緊美穗的手,不過美穗在他的手心揉了幾下。
「你先過去吧。一會兒見。」
真理雄跟著藤田離開,先回到法庭。
美穗與石塚回到法庭之後,陪審團以及法官也回到自己的座位。
「請被告站立。」
石塚與美穗依言站起來,等待裁決。
此時,法官向陪審團中坐在最前的中年白人男子問道:「陪審團,你們對這案件有結論嘛?」
「是否一致決定?」
「是一致決定。」
說罷,男子將一張已對疊的小信紙遞給庭警。庭警將紙接過之後就遞給法官。
法官打開一看,接著問:「由於被告以自衛殺人為由,已承認誤殺卡洛斯.加西亞。我只需要問陪審團:對於被告被控謀殺阿郎素.拖馬斯,你們的結論是甚麼?」
「我們認為被告有罪。」
「對於被告被控謀殺列卡度.拖馬斯,你們的結論是甚麼?」
「我們認為被告有罪。」
「對於被告被控謀殺泰利.胡佛警員,你們的結論是甚麼?」
「我們認為被告有罪。」
「對於被告被控謀殺路德.班傑明警員,你們的結論是甚麼?」
「我們認為被告有罪。」
聽完首席陪審員的回答之後,法官宣判:「現在本席宣判,被告安東美穗兩項一級謀殺控罪,兩項謀殺執勤中警務人員罪名成立。刑期將於下月再作定奪。」
在木槌擊下之後,美穗已被庭警押離法庭。她依依不捨往後望一望真理雄。此刻的真理雄也感受那一種心如刀割的痛。他垂下頭,緊緊的握著拳頭,眼裡佈滿紅絲--呼吸也比平常急速。
「真理雄!」
真理雄一聽到美穗的呼喚時,他登時衝出去,卻被藤田阻止。
「別衝動啊!」
真理雄死命掙扎著,令藤田更用力攔住有如狂獸的友人。
「美穗,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來!」
而一切好像事先安排:法官接納主控官所提出的死刑這個刑罰建議。真理雄等人聽後大為驚訝。如此看來有人真是想借法律之手將美穗置諸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