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前男友不是男朋友
 
 
  林絢意認為高韋諾說得對,外面真的很冷。她無法想像若她一人追出來,在沒有他的外套下,大概明天就會染上感冒。因此她將他的外套拉緊,連同他的氣味再收緊一點,在屬於他的氣味裡,帶起心跳的拍子。
  沿路二人沒多話,除了剛才高韋諾問她冷不冷,再脫下外套給她之外,就沒別的說了。在冷空氣中,拂來的風吹醒了她整個人,什麼以酒壯膽的作法已失效,因此她無所適應這二人的獨處空間。她該要講些什麼好呢?
  幸好這時,她的電話鈴聲劃破這無聲之境。
  她拿出來一看,是棋棋的回電。感謝上帝。
  「喂棋棋?」絢意接下電話,同時間瞧了眼在旁的高韋諾,剛巧就抓到他好奇電話是誰的樣子,並在聽見棋棋的名字後,似是鬆了口氣。
  「抱歉,現在才見到未接來電。我剛送了汶蔚回家。」棋棋在電話裡說。
  「她沒事嗎?」




  「喔,沒事,她只是想藉此回家,她老早就不想久留。」
  「哦。」
  「慢著,妳知道發生什麼了嗎?」
  「啊,是呀,呃,他們都告訴我了。」
  「唉,真是令人吃一驚。」
  絢意心想,更吃驚的真相在後面,但高韋諾在旁邊,她不好講,只好改天再說個詳盡版本。
  「我現在回來,等我回來我們再談。」
  「啊!不用了,我們散了。」
  「什麼?這麼快?」棋棋看了看她的手錶緊接回話:「喔,原來已經凌晨三點,那麼妳回到家了嗎?」
  「還在路上,去乘通宵巴士。」




  「那麼妳自己一個人要小心點喔。」
  絢意默言。她才不是一個人呢,旁邊有個男生正隨著她去乘巴士,不乘的士,明明就可以乘的士。
      「妳也是。」絢意說,然後便掛斷電話。
      「妳朋友還好嗎?」高韋諾問。
      絢意收起電話。「嗯,她沒事。」
      「那就好。」
      二人又返回沉默。
      大概走了十步,絢意數到第十步,就打算開口講話,卻該死不死的,遇到路上不平,差點就絆倒。幸好高韋諾反應夠快,隨即伸手扶住她,替她找回平衡。可是他很快就放開手,好像她身上有細菌。這樣令她有點灰心,明明在酒吧裡不是這樣,為何踏出酒吧吹吹風,就連好事都吹走了?彷彿酒精是法術,過後便是什麼都沒實現的現實。
      這令絢意沒有勇氣開口說話。
      「看來妳不止不醉,也不睏。」高韋諾帶起話,雙手同時伸進褲袋裡。




      「但冷。」絢意試著推走無謂的失落,裝著很輕鬆地笑著接話。
      「那妳應該很愛睡覺才對。」
      「為什麼?」
      「因為怕冷的人愛冬眠。」
      「是嗎?」
      「想想妳也挺強壯。」
      她抬頭,看到他昏暗燈光下的一張陰暗臉。半夜和他,像是夢境。
      「我不,你才無敵,不醉不睏也不冷。」她指了指他穿著的短袖上衣。
      「這點我認同,我有做男人的典範。」
      「最好是啦,不要給我揭穿你其實是冷到不行。」
      「哇,這麼遜的事我一定會盡力隱藏好。」
      「原來要隱藏自己怕冷的真相,我還是把它還給你吧。」絢意欲脫下外套,但被高韋諾阻止。
      「不,我真的不冷,妳穿上吧。」他伸手阻止時,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但很快便閃開,連眼神也一同別開。
      這舉動令她又甜又酸。為什麼碰到了要閃開?為什麼時好時壞?她有什麼問題嗎?然後她便想起一開始他來這場聚會時,是一臉愁情的。
      「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她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直接開口問,口吻像極是他的好朋友,明明在這之前,他們之間只是同學。可能這會是很好的第一步,但總感覺不安,會不會這樣觸及到敏感的話題?




      果然,高韋諾的表情凝重起來。「為什麼這樣問?」連他的聲音也跟著冷淡了幾分。
      完了。這下她該怎樣回答?若說自己看見他愁眉苦臉,便是承認很留意他。她確實是很留意他,在沒有人知道的方式下,但她並沒有準備好讓別人知道。
      「你看來心事重重。」絢意感激自己的答法,不溫不冷,剛剛好迎合他的問題。
      對方思考了一會,這一會令絢意以為他不會回答。
      「其實我想跟妳說聲抱歉。」高韋諾最後說。
      「為什麼?」這出乎她的意料。
      「就是這晚,對於我各種親近,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但是我……還是這樣做了,所以想跟妳說聲抱歉。」
      絢意不解,眨眨眼,望著他,他卻盯著自己的腳。
      「為什麼?」為什麼要為靠近而道歉?為什麼他說得好像不會再這樣靠近自己?
      高韋諾嚥下唾液,嘆了口氣才說:「我承認我是冒犯了,我早該依妳遠離我的方式保持距離,而不是像乘人之危那樣接近妳,明明妳有男朋友,我卻這樣……」
      「慢著!」絢意聽到一個很鮮明的名詞,立刻喝止他。「男朋友?我沒有男朋友!為什麼你認為我有男朋友?」絢意心底裡祈禱著他不是偷聽她和她朋友的對話而誤會出來的,因為那些對話,無論是哪一段,都不是好東西。
      「沒有?」高韋諾一直伸進褲袋的手掉了出來,並停下腳步,驚呆地看向她,像是不敢相信地球有空氣那樣。「但是陳聲明說看見妳跟一個男生很親密地吃飯約會。」
      絢意思考了片刻,才想到陳聲明應該是看見她和朱棚俊,而且對上一次跟朱棚俊吃飯,已是好久的事,也就是說高韋諾誤會了這麼久,因為陳聲明那雙該死的眼睛。
      於是絢意清楚地向他解釋:「不是,那個人不是我的男朋友,他……他不是什麼特別的人。」有一秒鐘絢意想說他們是朋友,但她記起他們連朋友也沒當得成,最後只是一個前男友。
      高韋諾如釋重負,一邊搖搖頭,一邊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臉,然後笑著說:「我還是要說聲抱歉,這次出醜了,我不應該相信陳聲明這個笨蛋。」




      二人重新開始起步,一起向前行去巴士站。
      絢意拉上一笑,一下子感覺輕鬆起來:「怪不之得汶蔚不喜歡他,連情報也不可靠。」她頓了一下,再問:「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十月吧。」
      「萬聖節之前?」
      「是。」高韋諾頓了一下:「我們不是常談這些,只是那天恰巧……呃,提到,他才說起,然後我們大伙兒都以為妳有男朋友。」
      絢意點點頭。雖則是她先拉距,但他也拉距了,當中不多不少是因為這個誤會吧。
      「所以你的腳傷好了?」高韋諾問,感覺他也輕鬆起來。
      「啊?」絢意看看自己的腳,有弄傷嗎?
      頓然間,她恍然大悟,他所講的是萬聖節鬼屋內的事,她不得不笑著回應:「當然好了。」
      高韋諾皺起眉看向她:「妳知道是我了?」
      「嗯,就在你回去鬼屋的時候。」
      「啊,還想著作弄妳一番,原來知道了。」
      「哈,我像這麼笨嗎?」絢意很高興他提起這件事。「但你當時的妝容很難令人猜到是在扮哪隻鬼。是小丑嗎?」她回想起他那張白臉,柔和的眼神一點兒都不像是在嚇唬人的鬼怪。
      「對了一半。那是個混血鬼,小丑和哈利波特。」
      「啊?額頭上那個真的是Z?哪有人會扮混血鬼?」




      「其實那天的妝失敗了,所以才胡扯一通。不過裡面這麼黑,是什麼也不重要。」
      「也對,在裡頭我沒把你認出。」絢意向前看,見到車站竟然就在不遠處,他們的步速明明不快,卻眨眨眼便到。
      「我還以為我們不可能討論到這件事。」
      絢意聽到高韋諾輕聲說出,便轉頭瞧瞧他,見他低著頭,剛才的話像是自話自說那樣。但這句話同樣是她會想的事情,心窩就此一暖。
      「若不然,你就這樣一直以為我不知道那隻鬼是你。」
      他笑笑,抬頭時,同樣看見車站就在前方。「說實話,妳無視我的那段期間我很受傷。」絢意很確定她的心臟停頓了半秒鐘。「我以為是因為妳男朋友的關係,又或是我想多了,因此我也勸自己別再想了。」
      她想起鬼屋那天以後,他的每一道視線,她都極力無視了。
      「抱歉。」這句話吐口而出。她沒發現他們已經來到車站。「我並不希望這樣發生的。」
      意想不到的是,高韋諾伸手摸她的頭,似是在安慰她。
      「不,妳不用抱歉,這不是妳的錯,兵荒馬亂之下,不知道怎樣做是正常的。」
      絢意抬眼看他,他的臉展露出溫柔的神情,不知是疲累的眼睛才顯得如此柔和,還是他選擇這麼輕淡地看住她。明明咋看之下他不高,現在卻整整高她一個頭。
      絢意不知自己為何想這些,直到眼前這人的雙眼移向別處,瞧到遠處正駛來一輛巴士。
該死的巴士,平時不都晚來的嗎?
      她很緊張地想他會不會跟上來,但眼見他退後幾步,似乎要走的時候,她知道她要失望了。
      她仍想說些什麼去延長這個晚上,但她毫無頭緒,口形張出,凝在空氣中。




      「妳知道我仍想跟妳出去的,對吧?」高韋諾說。
      是嗎?是嗎?
      「我……」她聽到那該死的巴士靠站了,沒時間了。
      「晚安,林絢意。」高韋諾再度退後幾步,一邊揮手說再見。
      這是他第一次說她的名字。她真希望他身後有個垃圾桶,然後撞到,然後摔跤,然後她要趕緊上前扶起他而錯過這輛該死的巴士,然後去醫院,然後……。
並沒有這些然後,上天才不會安排垃圾桶在這麼自信又俊俏的他後面。
      所以林絢意只可以放聲說句:「晚安。」
      巴士的門在她面前敞開,不走不得。
      踏上巴士的一刻,她決定回頭再補上一句:「謝謝你!」
      天知道她想謝的是什麼,因為連她都不知道是謝個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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