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中短話(短篇集)_閻王的憂鬱: 閻王的憂鬱
閻王的憂鬱
話說玉皇大帝與閻羅王原本是對兄弟,為了避免不斷增加的死人在人間遊離朗盪蕩,他們決定要建立一個地方收容這些已死之人。
他們用畢生積蓄向元始天尊購入了一大片空間,用來容納這些亡魂。不過,如果就此不加甄選就將所有亡魂放在一起,恐怕會引起大混亂。所以他們決定將這大片空間劃分為了天堂和地府。
甄選的準則是,生前多做好事的人就會到天堂享樂,做壞事的人就要到地獄受苦。這樣一來可以將同質的亡魂分配到一處,方便管理,二來也可以多鼓勵人們生前行善。他們認為這樣一定可以解決人間野鬼橫行的問題。
但是,由誰掌管天堂或是地府呢?他們決定了用猜拳決定。
「我贏了,我要建立天堂!」猜贏了的閻王興奮地說。
「等一下,三盤兩勝。」玉帝豎起手指說不。
「喂,你有說過嗎?」
雖然閻王抗議,他們最終還是繼續猜拳,而且玉帝真的反敗為勝,取得了天堂的管理權。
「閻王老弟,我們都是為了天下亡魂,並不是為了私利,這就辛苦你了。」
閻王雖然不高興,但也覺得為了大局,在哪裡工作都是應該的,所以沒有繼續抗議。
這個系統一直都運作得很不錯。不過,幾千年過去了,閻王開始發現問題。
「大王,來地府的亡魂一年比一年多,所有地方都要爆滿了。」地府使者牛頭說。
「這點小事都要找我問,讓他們逼一點不可以嗎?反正他們是來受苦的啊!」閻王不滿牛頭沒有主動提供解決方案。
「這不是不可,我們可以把每個亡魂享有的空間,也就是魂均佔有面積減半,就能增加一倍的容量。」
「那就照辦吧!」
幾百年後,牛頭又來報告說:
「大王,第十層地獄發生大規模暴亂,亡魂們搶奪刑具作為武器,佔據了該層大半。第十層獄長向您請示是否批准鎮壓!」
「搞甚麼?知道暴亂的原因嗎?」
「據說第十層有一生前為老婦的亡魂向獄卒申訴空間不足,要求更大的囚室。但是該獄卒報稱工作繁重,遲遲不能受理申請。老婦等了數年,終於積勞成疾,當著獄卒面前嘔出了大半的內臟。獄卒即時承受不了壓力,大力鞭打老婦,引起了附近亡魂不滿,紛紛過來圍毆獄卒,就這樣你來我往之後,發展成整層的暴動。」牛頭詳細交待事發經過。
「本來就只是小事一宗,給我炒了那獄卒好平息魂憤吧!」閻王怒道。
「閻王且慢。」旁邊的馬面勸止說。
「獄卒們平日為地府盡心盡力,才能把地府的秩序處理好。在魂均面積嚴重不足的情況下,他們已累積了很大的壓力,士氣低下。如果我們再怒炒涉事獄卒,恐怕連他們也會倒轉槍頭啊!」
「那馬面你說可以怎辦?」
「我平日都是管理亡魂入境事宜的。歸根究底,是地府的入境政策出了問題吧!」
「此話怎講?」
「閻王你記得與玉帝的約定嗎?好人到天堂,壞人到地府。那麼,具體是怎樣分辦這兩種人的?」
「你知道的呀。我有本生死簿的,上面很公正地記載了人們生前的善行惡行啊。」
「是,那麼升上天堂的合格線是多少?」
「合格線?」
「大概沒有絕對的善人和惡人,即是說至善的也做過小惡,最惡的人也行過小善。那麼,是做過小惡的善人都要下地府嗎?」
「當然不是啊。我與玉帝早就約好,一年大約20%的亡魂可以進天堂,其餘的都下地府。」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天堂和地府的面積一樣大小,但我們每年接收80%亡魂,對方只收20%,我們必然會先爆滿的,除非天堂願意割地吧。」
「不不,玉帝必然不肯。」
「那我們就得改變入境政策,不再按比例接收亡魂,改為按亡魂生前的實質善行劃出合格線。」
「這樣做有甚麼好處?」
「我先說說現行的方法的壞處,然後再講新方法吧。現行方法是按比例收容,在人間這叫做『拉CURVE』,好處是收魂數固定,壞處是每年的亡魂善行分數起伏可以很大。比如說,上年的亡魂巧合地大多數都是善人,但由於上天堂的比例固定在20%,合格線可能很高,比如要在100分中獲得85分才夠。相反,如果今年的亡魂有很多惡人,20%的合格線可能會跌得很低,例如只有50分便可上天堂。」
閻王點頭同意說:「即是說,上年不夠高分的好人可能會下地府,而今年普通的壞人都可能上天堂?」
「對。如果按實質善行來評估分數,在人間叫『水平參照』。好處是符合了我們所定,每年相同的善行標準才會合格,確保壞人不會上天堂。但壞處是每年的合格人數可能有很大差異。」
「馬面,你是建議我改為水平參照的入境政策嗎?」
「光是這樣可不夠。大王你必須取得制定水平參照評分準則的權力,才能控制實質的合格人數。」
「既然這樣,我明白了。牛頭,幫我約玉帝見面吧。」
閻王與玉帝兩人公務繁忙,最終安排了視像通話。
「玉帝,好幾千年不見,我就單刀直入了。近這幾百年,地府魂滿為患,快要撐不住了。我想...」
「你想改入境政策吧?不行。」玉帝一口回絕。
「為甚麼?你知不知道這邊的苦況啊?亡魂們的魂均面積已經跌至躺下來都不夠的程度!原本只有一層的地獄,在這幾千年間給我劏成了18層啊!」
「閻王,你稍安無燥。你記得我們創立天堂和地府的初心嗎?是為了拯救人間的無主孤魂啊!現在不是爭拗之時,而是合作解決問題的時候。」
「那你說怎麼辦?」
「很簡單,亡魂死前都是人吧?就用人間的方法好了。你知道甚麼是錢吧?」
「人間用來買賣的貨幣?」
「對!人是很聰明的。他們在歷史上試過不同的資源分配方法,包括用武力、地位以及金錢等。其中,用錢分配是至今最好的方法。」
「此話怎講?」
「地府發生了暴動吧?本質上,暴魂們不就是想用武力解決空間分配的問題嗎?而閻王你將地獄劏開18層,就是動用自己的地位來分配空間。」
「玉帝你也知道啊!那就趕緊從天堂分給我一些地方,不然就讓我改入境政策。」
「不行!都說了用金錢分配才是最好的。你想想,如果入天堂的配額增加或者割地給地府,兩者都會令天堂的魂均面積下降,到時爆發暴亂的就是我這邊了。如果天堂有暴動,還可說是享樂之地嗎?為了天下亡魂,我們必須保育天堂的環境啊!」
「那就把善行改為水平參照吧!」
「那也不行。你知道人間有所謂補習天王嗎?為了公平起見,水平參照評核準則是必需公開的。那些天王就會針對這些標準制定考試策略,到時達標者大增,天堂又會遭殃啊!」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說說你的金錢方案吧!」
「要搞金錢分配空間的話,首先你要明白公平交易,價高者得的道理。幸好這道理在人間早已流行千年,亡魂們早就暸如指掌。先假設現在有一特大囚室,是通常的十倍,一定會受亡魂爭奪吧?」
「對!肯定打得魂飛魄散。」
「你向亡魂制定規則,這間囚室只准用錢買,價高者得,其他人不得異議。擁有囚室的亡魂可以隨意使用、出租或賣出它,只要有另一亡魂願意出價就行。一切自由買賣,除了用武力威脅其他亡魂的情況外,閻王你甚麼都不用管,這樣就行了。」
「這間十倍大的囚室被一個亡魂佔用了,其他亡魂的魂均面積不是更少,更易因不滿而暴動了嗎?」
「對!但規則一旦確立,亡魂們就會想方法搵錢了,只要有錢,他們就能買到囚室了吧?」
「但是,在地府怎樣搵錢啊?我們給亡魂做苦工是對其生前惡行的懲罰,沒有工資的。」
「地府沒有,但亡魂在人間的親友有可以了。在天堂這邊,亡魂的親友倒是經常上香供奉。只要你教導地府的亡魂報夢給陽間的親友,請他們多燒金銀到地府就可以了。」
「錢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但地府的空間已經不能再增加了,假如亡魂都有足夠的錢,我那有這麼多囚室供應啊?」
「哈哈!閻王,甚麼是足夠的錢?錢本來就只是個數字吧!人間有個出名的說法,叫『需求定律』。如果你的囚室不夠,加價就好了,加到只有少數極富有亡魂買得起就行了。」
「那剩下眾多買不起囚室的亡魂怎辦?他們也許會暴動啊!」
「你忘了你已經建立了忠實的盟友嗎?那些有錢有囚室的亡魂們,為了維持自己的優越地位,為了不被暴民充公其囚室,會很樂意與你合作對付貧窮的反對派亡魂啊!」
「真的會成功嗎?」
「試試吧,兄弟。反正維持現狀也是會暴動的,不是嗎?」
閻王帶著不安,回去與牛頭馬面商討執行的細節。雖然一開始面對不少亡魂的反對,發生了多層的地獄暴動,但閻王最終還是讓金錢在地府順利流通了。
就這樣又過了數百年。
馬面向閻王呈上了這年度的財政報告。
閻王戴起老花眼鏡,用指頭數算著報告上的數字說:「這裡有多少個零字啊?」
「大王,應該有48個零左右...我們一般的銀紙都已經是以兆(12個零)為單位的了。」
「真虧你們還搞得清楚。」
「錢銀數目無論如何都是要清楚的。」
馬面退下後,牛頭便上前呈交治安報告。
「這年的犯罪率很低呢!做得不錯。」
「大王,個體犯罪的確減少了,但集體亡魂示威的數字一直在上升啊。」
「為甚麼啊?」
「這...他們要求派錢啊。」牛頭斷斷續續說。
馬面接過來說:「牛兄,錢方面是我的專長,讓我來解釋吧。」
「大王,自從引入陽間的陰司紙後,地府的空間分配確實穩定了一段日子。不過,由於亡魂報夢太多,陽間燒過來的紙幣氾濫,我們現在正經歷每年數百%的通貨膨脹啊!追不上通脹的亡魂生活困苦,唯有上街要求派錢了。更難堪的是,持有囚室的亡魂眼見惡性通脹,完全失去放盤的意欲,造成囚室成交冰封,有價無市啊!」
「那我們怎麼辦?要跟玉帝商量嗎?」閻王不知道情況已如此惡劣,慌張地說。
「唉,大王,你還要相信玉帝的話嗎?你忘了是誰建議引入貨幣的嗎?」馬面嘆氣說。
「你是說...玉帝一直在搵我丁嗎?不可能!我們是幾千年的好兄弟!」
「大王你想想,天堂的魂均面積是我們的多少倍?玉帝推薦的貨幣制度有沒有在天堂流通?玉帝這好兄弟幾千年來為你做過些甚麼呢?」
閻王細想馬面的話,確實如此,愈想愈氣,甚至回想到當初分配天堂和地府管治權的那場猜拳,他從沒想到自己會被騙了幾千年。
「大王,共患難者未必能共富貴,人也好,神也好,時間都會將其改變。」馬面總結道。
懷著被騙數千年的憤恨,閻王決定終有一日要十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