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七天:當我的脈搏不再跳動》: 第二天
《最後七天:當我的脈搏不再跳動》
=二。第二天=
第一節
問你一個問題。
在你離世之時,當你盤點自己的一生,你會希望自己有多少個朋友?
我以為自己會說出一大堆名字,因為我一直都很需要朋友,因為我常常都感到寂寞孤獨。
但原來,在我的生命真的終結之時,就明白。
朋友,一個就夠了。
這個朋友已經成為你的家人,他懂你,他與你有過很多歡笑跟回憶。
或者你們不會常常見面,但你們總會偶然想起對方,然後相約出來見個面,不知道聊甚麼廢話又可以聊上一整天。
然後說一句:「下次一定要再去甚麼地方。」
下一次,又不知道是幾時。
即使如此,你知道這個朋友的位置已經是不會動搖的了。
這個朋友,已經是你人生中一份珍貴的財產。
他的地位,可以媲美家人和愛人。
說到這裡,你腦海裡有浮現出誰的臉容嗎?
「姐,不用擔心我,妳已經留在家裡陪我好幾天了。」容靜坐在床上,虛弱的笑著。
是一個我很陌生的笑容。
從來沒看過阿靜笑得那麼苦。
而今次,看來我化身成了她的姐姐,容穎。
「阿靜,妳這個樣子,要我怎樣放心妳?」我坐到她床沿。
聽到自己的聲音變了別人的時候,還是有點不自然。
「…姐,妳說,貝妮是不是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了?」阿靜說。
不是,其實我就在這裡。
但我還是點了點頭,「一定是,她一定去了一個很快樂的地方。」
「貝妮她也會過奈何橋,也會喝孟婆湯嗎?」
「傻妹,不要亂想。」
「姐,我不捨得貝妮啊…」
阿靜哭,伏在我的肩頭上。
「喵。」oreo走近房門,也跳上床沿,輕舔著阿靜的手。
oreo是一隻黑白色的小貓,是多年前忽然走到阿靜家來的自來貓。
牠初初來的時候還是個貓寶寶,而且在外流浪多時,滿身都是蛩子,還在掉毛髮。
阿靜的家人都要將這可憐的貓寶寶送到愛護動物協會,但阿靜卻堅持要收留牠。
還是中學生的阿靜就省食省用,以作照料小貓﹑帶牠看醫生的費用。
小貓過了大約三個星期就痊癒了,變回一隻健康可愛的小貓。
就在這時候,我上了阿靜的家玩,看到了小貓。
「貝妮,我還沒想好這小貓叫甚麼名字呢,妳想呢?」阿靜抱著小貓,那時候的小貓還是嬌小得一隻手就可以把牠抓起。
「嗯…」我望著小貓身上黑白的毛髮,還有像黑眼圈般的黑色斑點包裹著的雙眼,認真的想著。
「就叫oreo 吧,黑白色的像oreo餅乾。」我提議了這個毫無創意的名字。
就這樣,小貓有了名字。
我也恃著自己為小貓起了名字,常常是自己是小貓的契媽。
Oreo長大得很快,不久後牠已變得胖胖的,圓滾滾的總是在喵喵叫。
我們常常說oreo很麻甩,因為牠常常躺在沙發上,亮出整個肚子在看電視。
總之自從oreo來了以後,阿靜的臉上也多了很多笑容。
阿靜的家庭有點複雜,她常常因為父母而在半夜裡打給我哭。
但oreo卻好像為這個家庭帶來了一點溫暖和微小的幸福。
「…你這小豆丁,你的名字也是貝妮改的,知不知道?」阿靜用手指點點oreo的鼻尖,oreo眨著眼睛,還是倚在阿靜的身旁。
「現在她走了,你也知道嗎?會想念她嗎?」阿靜抱起oreo,在懷中輕輕的撫著牠。
「記得有一次,那是中七準備高考的時候吧。有一天,我起來發現不見了oreo,哭著打電話給貝妮。」
我靜靜的聽著她說,這段我也記得的往事。
「因為我們住在二十七樓嘛,都不知道這豆丁是怎樣爬上來的…總之啊,我就是害怕oreo是從窗戶裡跳下去了,又怕牠被人捉走了,總之就是怕得要命,只懂哭。」
「當時我打電話給貝妮,她正在她家附近的自修室溫書。她聽到我說以後,卻放下了書本,立刻過來找我,還陪我在公園在家附近四處的找尋。」
「我們卻怎麼找也找不到oreo,只見到滿街可憐的流浪貓。幸好那天晚上oreo自己回家了。」
「你這豆丁,嚇死我們了。」阿靜又用手指點點oreo粉紅色的鼻尖。
我聽著,那時候阿靜的姐姐正住在大學的宿舍,所以沒有參與這件事。
阿靜也一直努力著要入大學,住進宿舍,避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家。
不知道由何時開始呢,大概是從我知道阿靜家境的時候吧?我就開始有想保護她的念頭。
我百分百肯定自己是喜歡男的,但總是有這樣一個朋友,他的地位比其他朋友超然。
就像現在,即使我死了,我想見的朋友,還是只有她一個。
因為我們實在一齊有過太多經歷。
有開心的,也有令人心痛的。
而那是一段讓我一直都耿耿於懷的往事。
「阿靜,妳跟貝妮也認識很久了是嗎?」我輕聲問。
「嗯,自中四開始吧,從那時候就一直在一起,會考以後也一起轉到了同一所學校,進了同一個班…直至大學,又再分開。」
「那,阿靜,妳們有試過吵架,有生過她的氣嗎?」
阿靜閉上眼睛想了想。
「…有呢。但我們沒有吵過架,卻有大半年的時間疏遠了對方。」
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會再容許自己浪費掉那大半年的時間。
浪費在妒忌自己的好朋友這種白痴事情上。
「發生了甚麼事?」我問。
我也想知道,阿靜會以怎樣的角度詮釋這件事。
這是其中一件,我最後悔的傻事。
「那是剛剛轉校到預科的時候,我和貝妮是外校來的新生,其他同學都對我們很好奇,也很主動的跟我們交朋友。」
「那時候,有好幾個男孩都主動結識我邀約我,本來我和貝妮是兩個人去吃午飯的,後來卻漸漸變成我和貝妮以外,還有幾個男生在一起。」
「這些男生和我也聊得很投契,我卻沒留意貝妮當時偶爾的沈默,沒有將她的鬱悶放在心上。」
「本來每次這些男生邀我去唱k看電影,我也會叫貝妮一起去。但後來漸漸的,貝妮沒有再出現在這些約會,也沒有再跟我一起午飯。」
「當時的我沒有在意,只是以為大家轉到了新環境,各自認識了一群新的朋友。僅此而已。」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貝妮當時是感到被我冷落了。」
我聽著,阿靜說得對,但還有點遺漏。
不只是因為感到被好友冷落,還有妒忌。
有人說,女孩子之間的友情是很脆弱的。
我贊成。尤其是像我這種自卑的人。
不自覺的,會將自己跟身邊最親密的朋友比較。
然後覺得有壓力,覺得自卑,覺得難受。
但她其實甚麼也沒有做錯。
那時候,見到被男生們簇擁著的阿靜,我心裡很不是味兒。
因為我妒忌。
我妒忌她比我漂亮,她比我受歡迎,她比我多人疼愛。
然後我選擇了避開她,避開這個讓我難受的根源。
但真正的根源,卻是我心底裡的自卑。
害怕自己比不上她,害怕在她面前,感到自己的渺小。
明明是自己最信賴最喜歡的朋友,卻又不斷的將自己跟她比較。
阿靜當時也很痛苦吧?
因為她甚麼也做不了。
看著自己的好朋友一天天的疏遠自己,卻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了甚麼事情。
只是因為自己優秀。
而即使旁人如何說服我也是一樣的優秀,只是在不同的領域,我還是陷入了自己製造的亂網之中。
其實我是懂的。
面對自卑的人,無論你怎樣掩蓋自己的優秀,也是無法提升他的自信。
「那之後呢?」我再問。
「到貝妮漸漸放開了懷抱,開始跟我再攀談多了,卻換了是我開始妒忌她。」
我一怔。
阿靜妒忌我?
我這樣的人,有甚麼好妒忌。
「因為,貝妮是個很聰明的人,讀書方面,我要比她多花幾倍的努力,才可以跟她有相同的成績。那讓我感到很挫敗。」
「總之,中六那一年,我們就是在互相妒忌中渡過。」
「真的很傻,是不是?」
我眨眨眼睛,心裡有點酸。
「不知道貝妮會不會怪我呢?」阿靜苦笑著說,臉上卻淌著淚。
「傻妹,當然不會。妳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我笑著說。
「貝妮她啊,短暫的人生中有過妳這樣的好朋友,已經很有福氣了。」
「妳們經歷過這麼多,最後還是沒有分開,還是最親密的好朋友,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
在預科那年之後,我和阿靜又有一段時間有暗湧,我真怕會失去掉這個好友。
我和阿靜在中七那年都很努力,我們約定了要一起考上香港大學。
「很想睡覺…不想溫書了,很累啊!」我累癱在一堆書本和筆記上,洩氣的把鉛筆丟到一旁。
「貝妮加油!我們要一起入港大!」阿靜說著,眼睛仍然盯著書本。
「入港大之後呢?」我漫不經心的問。
「入港大之後,我們一起上莊,一起住宿舍,一起住同一個房間!」
「那就可以一起去逛街,再一起把房間弄得超混亂的!」我雀躍的說,幻想著跟阿靜一起住宿舍的情景。
一定會很快樂吧。
跟自己的親密的好朋友,一起拼搏後一起入想讀的大學,一起生活,一起笑,一起玩,一起談論哪個男生長得帥,每晚一起聊天玩電腦看電影到很晚才睡覺,翌日再笑對方又賴床蹺了課…
「對,還可以交換衣服穿,一起做飯,怎麼樣?」阿靜笑著說。
「謝啦,我現在超級有動力溫書!加油加油!」我坐直身子,抖擻精神繼續溫習。
有同伴跟自己並肩作戰的感覺是那樣好,在為高考奮鬥日夜顛倒的時候,是這份約定給了我撐下去的動力。
高考放榜那天,我和阿靜都喜極而泣。
因為我們在同一科取得了A級成績。
我們一同努力,即使曾經互相妒忌,最後還是擕著手一起衝線了。
沒有誰比誰好,我們都一樣好。
我們以為大家都可以以這樣的好成績一起考進港大,實現我們夢想中的大學生活。
但後來,我的願望卻落空了,我沒有考進港大。
阿靜卻如願考進了。
我們又再一次踏上分岔路。
那幾個星期,我都不知道跟阿靜說甚麼話好。
恭喜她考進了?
我們一起努力的目標,最後卻只有她達成了,遺下了我。
我可以怨誰?
跟中六那時我的妒忌一樣,阿靜是束手無策的。
只能待我自己想通。
「貝妮也是把我當作最好的朋友嗎?」阿靜的聲音裡鼻音很重。
「傻妹,這個妳自己不是最清楚嗎?」
「…我還以為,我們會在畢業後再做同一份工作,再遇上…因為,我和貝妮總是很像,喜歡的東西也相似,即使我們進了不同大學,讀的學科卻是一樣…」
我默然,這些約定,要留待下輩子了。
對不起呢。
年輕幼稚的我,慶幸曾經有妳跟我一起瘋狂過,一起跌倒成長過。
一起,成長成一個更好的自己。
現在的妳,已經不是昔日愛哭的女孩了。
妳可以堅強的繼續笑著完成妳的人生。
繼續完成妳的夢想,繼續追尋妳想要的生活。
我慶幸曾經是妳人生這本書本裡,一個戲份不少的角色。
我影響過妳,扶持過妳,在妳的人生裡有過刻印。
之後妳還會遇上很多人,會有很多好朋友。
我希望,妳以後想起蔣貝妮,也是面帶微笑的。
阿靜沒有想我想的崩潰失神,她很堅強。
我不用為她擔心了。
「靜,妳要快點振作起來,不可以讓貝妮擔心,她會知道的。」我說,望向阿靜身旁的oreo。
這小豆丁卻忽然像知道了甚麼似的,向我爬過來,不住的舔著我的手。
「喵。」牠抬起頭,以黑漆漆的眼睛望著我。
啊,這豆丁。
牠知道吧,知道我是貝妮。
「喵。喵。喵。」牠不住的對我喵喵叫,纏著我的手,彷彿不想讓我走。
「oreo怎麼了?平常牠都不會這樣黏妳呀。」阿靜疑惑,邊摸著oreo。
「阿靜,我想啊,朋友大概就是這樣一種微妙的關係吧。」
「他們在你的生命裡擔當過很重要的角色,影響著你某階段的人生,可能在某段時候你會覺得他是你最重要的朋友。但是到了不同的階段,這個曾經最重要的朋友,又彷彿會漸行漸遠。」
「但是,即使這個朋友已經遠去,已經離開,你不會質疑你們之間有過的回憶,因為朋友這種關係沒有包袱。」
「朋友,就是曾經為你的生命帶來光的天使。」
「阿靜,妳一定也是貝妮的天使。」
我微笑著說,眼睛雖然泛著淚,心情卻變得無比輕盈。
阿靜落下淚來。
「貝妮…貝妮妳也是我的天使…」阿靜以通紅的眼睛望著我。
「…謝謝妳,貝妮。我會好好的。」
我不知道,她是對蔣貝妮說,還是對容穎說。
總之到了最後,烙在我眼底的,是阿靜一貫的微笑。
《待續》
如果你的生命剩下七天,你想見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