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語句一下,空氣好像變得更加安靜。
 
「就起出世既果一刻開始,我就已經係一個殺人兇手。」
 
剛才還覺得趙燈路如此奇怪...
這一刻,我卻像他剛才的那樣冷靜。
 
原來,當一件事件給自己的傷害,已經痛到盲目時。
再提起來的時候,竟然如此平靜。
 




「我阿媽起我家姐六歲既時候,有左第二胎。」我開始由基本資料開始交待,「係龍鳳胎。」
 
趙燈路的表情略為驚訝。
他很清楚,我與家人的關係不好。
 
我有一個差六年的姐姐。
也就是說...
 
我所說的『龍鳳胎』,正正就是我這一胎。
 




「果時班親戚一聽到超聲波結果,全部都好開心。」我繼續敘述著,「本身起族譜入面,我地呢一代係冇男丁。而佢地認為呢個係一個詛咒,如果唔解開既話,之後我地生既都唔會係仔。」
 
在這個年代。
依然重男輕女,依然迷信著的這一群親戚。
 
卻決定了我的成長環境。
 
「起我阿媽生既果一日,係佢岩岩做完產檢,翻到屋企之後,就突然間出血,然後我阿爸即刻送左佢去醫院。一到醫院,醫生就話要即刻入產房生。」我根據自己所知道的詳情作出覆述,「本身應該係阿哥出先,但係因為我個頭仍然向上,所以醫生同我阿爸傾完之後,決定開刀拎我地兩個出離。」
 
我們兩個。




 
本來,的確是這樣的。
 
「成功拎左我出離,再拎阿哥出離既時候,阿哥已經冇生命跡象。」我回憶著當時父親向我描述的畫面,「係早期胎盤剝落。」
 
十個月之間,與我一同成長的人。
最終卻沒能一起到達這個世上。
 
『你真係真人兇手離嫁。』
『如果唔係你個頭向上,就係阿哥出先啦。』
『為左要自己出世,咁細個就已經推個阿哥去送死。』
『小心d呢個女,佢係魔女離。』
 
大人常常覺得,小孩子還小,所以什麼話也聽不懂。
 




可是,他們在我的嬰兒車前,說著這些話,用藐視的眼神來看著我的畫面。
現在卻仍然如此深刻。
 
爸爸...
你明明也知道的。
 
導致媽媽突然穿羊水進醫院,的確是因為早期胎盤剝落。
而剝落的,是哥哥的胎盤。
 
即使沒了我...
哥哥也同樣會夭折的。
 
爸爸。
你明明就知道。
 




為何不向其他人解釋?
 
「但係,醫生果時的確講過,起醫學層面離講,如果更加快可以處理到阿哥既情況,救得翻既機率會高好多。」
 
你卻...
竟然如此『理智』地對我說出這番話。
 
你也這樣想嗎?
 
『如果出世果個唔係你,而係哥哥既話,咁會有幾好。』
 
那天,姑媽在我幼稚園放學時來接我,對我說的這句話。
即使想刪除,卻怎樣也忘不掉。
 
爸爸。




媽媽。
 
你們也跟那些親戚們的想法一樣嗎?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
 
你們也希望用我的命去換回哥哥的命嗎?
 
不是哥哥的話...
我就不是你們的孩子嗎?
 
不是哥哥的話,我就不配得被愛嗎?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有哪個人能告訴我,他愛我的話...
如果真的有誰,能使我知道,我原來是值得被愛的話。
 




我願意為他付上所有。
 
只要是他想的。
 
我的愛。
我的目光。
 
我的身體。
 
「『願兒』,『願望中既兒子』。」我按著自己的記憶走,「我細個既時候,阿媽話我知,我個名既意思係咁樣。」
 
是一件讓自己能追憶死去兒子的紀念品。
 
「你話過,你出世既時間係起夜晚?」趙燈路一直聽著我訴說自己的故事。
「嗯。」我點了點頭。
「知唔知係幾點?」趙燈路繼續追問著道。
「唔知。」我這次搖了頭,「我諗當時都太亂,冇人有心情留意我呢d野。」
 
如果倒過來,問哥哥的死亡時間,那可能大家都會知道吧。
 
「喂。」趙燈路突然又喚了我一下,「我中意你。」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因為這種毫無脈絡的節奏,我更是反應不來了。
 
「我知而家咁講可能有d突兀。」趙燈路也從我的表情猜到了我的想法,「但係,你係一個好值得被愛既女仔。」
 
......
 
一下子。
 
眼前變得濛糊。
 
到了嗎。
22:22。
 
習慣了的眼淚。
卻對上習慣不了的這個感覺。
 
 
他說...
『我值得被愛』。
 
是聽錯了嗎?
 
即使是聽錯...
也希望可以再多聽幾次。
 
寂寞的感覺與釋懷的感覺同時襲來,使我一時不能招架。
 
「Sorry。」趙燈路把手伸向我的臉,接過了我的眼淚,「其實我如果要搵人做TLC,有好多人都可以做。」
 
他在這個時候...
說出了我一直都有疑惑過的問題。
 
「但係,起我見到你,同你講第一句說話既時候,就已經知道你會係我既TLC。」趙燈路把頭微微傾到一邊,「因為你同思思好似。」
 
我與...思思。
 
剛才在他說著自己的故事時,我便已經開始在猜測。
 
他與我成為TLC,也是在思思死後的事情。
那麼,那個契機也是思思嗎?
 
「因為性格、氣質、習慣都太似,所以我冇辦法唔將對佢既感情多少轉移左去你度。」趙燈路認真的看著我,「所以,我想保護你。」
 
其實我...
不介意成為誰的替代品。
 
如果可以使自己喜歡的人感到幸福的話,即使我再不是袁願兒,而只是對方心中某人的代替品。
 
不管是哥哥。
或是別的女朋友。
或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
 
我也沒有所謂。
 
但是,即使這樣...
似乎也無法把已經碎裂的玻璃不留痕跡地黏好。
 
我依舊是我。
無法把父母對哥哥的愛轉移到我身上。
思思也是。
 
做得好,袁願兒。
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沒有主動抱著趙燈路。
 
「如果你真係覺得,我同思思好似既話。」
 
終於過了這一分鐘。
 
吃力地,再次在哭腔中開了口。
趙燈路,他說他想『保護我』。
 
我也是啊。
 
我也想保護趙燈路。
 
「如果我係思思,我會想話比你知。」
 
如果是我的話...
如果,我只能說一次的話。
 
「多謝你出世既呢個世界上面。」
 
出生於世界上...
出現於我的世界上。
 
「即使離多一次,我都會想遇到你。」
 
就算...
你傷害了我也好。
 
就只因為你這份『想保護我』的心態。
只因為我們曾經如此親近,如此快樂。
 
我必須要讓你知道...
 
即使再次出生,我也希望能遇見你。
 
一股力量把我拉去。
 
我倒了在趙燈路的懷中。
 
...我剛才明明就好不容易才忍下來的。
 
「Thank you。」
 
...高層人士就是愛說英文。
而且帶著點哭泣。
 
趙燈路把我緊緊的抱著,然後輕輕啜泣。
甚至能感受到他在呼吸時的起伏。
 
我一手拍著趙燈路的肩膀。
然後,抬頭看著仍然美麗的星空。
 
我總覺得...
星空像是在對我笑的那樣。
 
拜托著我,以後也請像現在這樣照顧這個孩子。
在他想要哭泣的時候。
 
請像現在那樣,讓他哭到他睡著的那一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