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節目導演在確認著畫面燈光收音各種細節,阿實端正地坐在沙發上,而坐在旁邊那張椅子上的,正是他心目中世界第一的棟篤笑表演者余一丈。他看上去總是一副談笑風生不慌不忙的模樣,但其實那只是因為他事先做了大量的準備工夫,這一點跟梁建港是一樣的。
 
「好,全世界ready!」導演喊道。
 
余一丈朝阿實做了個微笑的表情,像是想跟他說別緊張一樣,阿實也回敬了一個微笑並坐直身子,深呼吸了一口氣,靜待節目錄製的開始。
 
「OK,action!」




 

阿實第一次看余一丈的棟篤笑時才中一,男生畢竟成熟得比較晚,在那個年齡彷彿大家都只知道打機看漫畫或是做運動,不然就是努力讀書,很少有人會去了解其他的領域,更別說在成年人年齡段也不是主流的棟篤笑了。
 
當時電視上播放著他最新演出的廣告,二十多秒的時間內剪接了幾段他去年表演的笑話,阿實坐在電視前笑得直拍大腿。只是上網看完他的棟篤笑片段,回到學校跟同學照樣畫葫蘆的時候卻完全沒有效果,那種冷場的感覺讓阿實發現原來即使是一樣的話一樣的句子,但要使人發笑也需要有技巧。
 
那之後阿實雖然將余一丈多來年的棟篤笑都看得滾瓜爛熟,但整個青春期幾乎都是平平無奇、毫無波瀾地渡過。直到大學的最後一年,被問到能否在學生晚會表演一小段時間的時候,他腦海裡突然冒起了嘗試演出棟篤笑的想法,雖然最後是迎來了一連串的冷場,不過在聽到為數不多的鼓掌與笑聲的時候,阿實站在台上尷尬地扶著麥克風架,心中卻彷彿有把聲音在跟自己說-你找到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了。
 
一直以來,他都有意無意地模仿著余一丈的棟篤笑風格,在酒吧暖場的時候被街外人或是員工調侃過,小型演出的時候也遇過有客人說這種風格他駕馭不來。追隨了十年多的背影,雖然還有著一大段的距離,但如今,終於到了能同樣以棟篤笑藝人的身份坐在一起的地步。
 




「雖然係同為呢個棟篤笑嘅表演者,但實際上……我哋應該係第一次見面啦下話?」余一丈問道。
 
「嗯……係嘅,不過其實如果唔計以往我去現場睇你表演嘅話,喺……幾年前佐治叔嗰場talk show嘅後台度我都有見到你,不過當時唔敢走去撩你講嘢。」阿實不好意思地笑道。
 
「哦?當時你都喺度?」余一丈有點意外地想了想。「嗰陣都……」
 
「嗰陣我係未有幾多人識嘅,但因為我個經理人同佐治叔好熟,所以就帶埋當時我哋幾個師兄弟去。」
 
「係喎,你同漸紅同見歡都係Peter哥簽落嚟嘅藝人。」余一丈點了點頭。「但你呢兩位師兄都……如今都淡出咗棟篤笑呢一項表演啦下話?」
 




「講真係……覺得好可惜嘅,」阿實笑著嘆了口氣。「我一直……應該話我哋幾個一直都無覺得話大家係競爭對手,雖然可能係我哋三個喺棟篤笑呢一個領域上面都未紅到要大家爭飯食嘅程度,但喺我心目中,佢兩位永遠都係我非常尊敬嘅師兄。」
 
「咁你自己會唔會都有放棄棟篤笑嘅念頭?雖然由我嚟講好似喺度講緊風涼話咁,但其實我諗大家都知喺香港呢個環境底下,做棟篤笑其實係好難搵錢,所以我都覺得如果係真係想賺錢嘅,未必會以呢個作為選擇。咁呢一點你自己係點睇架呢?」
 
「嗯……」阿實皺了皺眉,像是在想該怎麼回答。「坦白講賺錢其實完全唔喺我嘅考慮範疇入面。我自己個人嘅諗法只係想做棟篤笑,只係咁啫,只要搵到食,生活富足少少就OK。我唔奢求呢樣嘢可以令我大富大貴,但我希望可以有更多嘅人聽我嘅棟篤笑,鍾意我嘅棟篤笑。」
 
余一丈臉帶微笑地點著頭,阿實直白尖銳的回答讓他有點感觸,當然這並沒有從臉上顯露出來,但他確實想起了自己當初也曾有過這樣的階段,想來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年紀。
 

訪談完結後阿實從自己的背囊裡拿出了余一丈出版的第一部隨筆集《戲子》讓他簽名,余一丈一邊簽一邊笑著問他不是有很多機會嗎,為什麼到現在才來找他簽?阿實笑了笑隨便說自己害羞什麼的,余一丈聽得出是在說謊,但也沒說什麼。
 
「丈哥。」Peter走到余一丈身邊,笑著打了個招呼。
 
「一丈得啦,受唔起啊Peter哥。」余一丈笑著答道。
 




「幾時開新show啊?」
 
「無啦,今年比較忙,同埋個人老啦,開始個腦無轉得咁快,寫唔到嘢,」余一丈摸了摸頭,聳肩道。「可能今年唔開。」
 
「個傻仔成日都話想學你,但出道之後已經無睇你嘅棟篤笑,」Peter盤著手,轉頭看著後方那正在用電話發訊息的阿實。「個腦入面永遠都係當年嘅余一丈。」
 
「……」余一丈看著阿實,又看了看Peter,看起來又像是被觸動了什麼一般。「你係經理人,咁呢啲嘢你應該要同佢講啊。」
 
「我有講,佢心入面都明,都知,但佢話嗰個已經係自己心目中最理想嘅狀態,佢唔想去改變呢一點。」
 
「你意思係……想我幫你同佢講兩句……定係?」
 
「咁又唔係……同埋我覺得你講佢都唔會聽,」Peter笑道。「佢下次開show應該係喺伊館架啦,你得閒嘅話嚟捧下場囉。」
 
「得,無問題。」




 
回到車上,Peter看著眼神變得明亮而興奮的阿實不禁笑出了聲來,阿實還拍下簽名的那本隨筆集放到社交網站上,看起來一臉滿足。他知道阿實心裡清楚余一丈已不是當年那個會在台上唇如尖刀,舌若利劍地諷刺時弊的年輕人,在現今的大環境下,為了生計他也選擇了妥協。
 
網上不時會冒出一些說他不復當年的討論,他那些讓人拍手稱快的指桑罵槐或是淋漓盡致的模仿再也沒有出現在近年的棟篤笑中。這些阿實當然都有看過,所以如Peter所言,他再也沒有看過余一丈後來推出的棟篤笑表演,所有關於他的記憶和崇拜,都封印在當年那場《睇路食飯》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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