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
 
2016年11月15日 星期二
 
(因為寫一篇日記要花很長時間,這篇和之後三篇日記都是回香港後才補寫的。)
 
昨晚,我本來打算趁貞子睡著之後再偷偷起床,想辦法幫她回復能量。

在我剛打開眼睛,輕輕挪動身體以後,卻發覺躺在身旁的貞子睜眼看著我。





皎皎月光從窗戶透了進來,她清澈的眼眸中透露出一絲憂傷,淡淡地說:
 
「約束してくれたじゃないの?」
 
(你不是答應過我的嗎?)
 
我迴避開她的視線,結巴巴的說:
 
「で、でもよ…」
 




(但…但是…)
 
「明日は早起きだから、このままでは元気にならないよ。」
 
(明天還要早起,你這樣會不夠精神的。)
 
「俺は飛行機の中で寝るからさ。」
 
(我可以在飛機上面睡啊。)
 




她閉上雙眼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
 
「ケン、どうしてエネルギーの回復をして貰いたくないのか知ってる?」
 
(研,你知道為什麼我不想你幫我恢復能量嗎?)
 
「どうにも出来ないのよ、それは。」
 
(因為根本就沒有方法。)
 
她停頓了一下,續說:
 
「ケンだって分かってる筈なの。」
 
(你心裡其實也很清楚的?)




 
我的心揪了一下,喉嚨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對,她一語道破了事實,事實是我完全沒有頭緒。
 
就連如何著手去尋找救她的方法也不知道。
 
她見我沒有回答,接著說:
 
「傍に居てくれるだけで十分だわ。」
 
(我只想你陪住我,這樣就足夠了。)
 
「寝て、ねぇ?」
 




(睡吧,好嗎?)
 
我閉上雙眼,忍住淚水不讓它掉落,說:
 
「はい。」
 
(嗯。)
 
說完之後,我便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中午。
 
外面很亮,白得刺眼的陽光從窗簾底部擠進房間裡面。
 
我按照計劃在中午十二時起床,醒來的時候一切如常,貞子睡在我的旁邊,均勻的呼吸聲很輕很輕。




 
我瞇著眼坐了起來,看見睡在隔離床的治銘還未醒,我伸了一個懶腰之後靜靜地出去梳洗。
 
回來的時候貞子也醒了,她坐在床邊依依不捨地跟魚兒道別。
 
她這一去之後,再也不會回來…
 
我強忍住傷痛的模樣,擠出笑容跟她說:
 
「もっとお別れの時間が要らないの?」
 
(要給你多一點時間跟牠們道別嗎?)
 
她抬頭看住我,笑著說:
 




「じゃあ後15分ください——」
 
(那多給我十五分鐘吧——)
 
我也笑著回應:
 
「あぁ。」
 
(好。)
 
趁貞子跟魚兒作最後的道別,我把東西收拾進背包裡面,包括筆記本電腦、充電器、內衣褲及少量替換衣物。
 
收拾好之後我拍醒了熟睡中的治銘,說:
 
「Sadako快走了,起來跟她道別吧。」
 
他睡眼惺忪的坐了起來,揉著眼睛看過去貞子那邊,過了一陣子才說:
 
「玩得開心點喔—」
 
她點著頭回答:
 
「はい。」
 
(是的。)
 
治銘的面色隨即認真起來,說:
 
「我有預感,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他說完之後,貞子並沒有流露出任何傷心的神情,而是微笑的道:
 
「今度は彼氏紹介してくれてね。」
 
(再見面的時候要介紹你的男朋友給我認識。)
 
治銘的臉刷地紅遍了,正想開口否認自己是「GAY佬」,但又猛地收口,過了一會兒,低聲地說:
 
「好。」
 
貞子看在眼裡,抿嘴一笑,說:
 
「約束だよ。」
 
(一言為定喔。)

她跟治銘簡單道別過之後,我忍不住問治銘:
 
「怎麼你不用翻譯也明白她的話?」
 
「我知道『男朋友』的日文嘛,猜也猜到了。」
 
「你終於願意承認啦?」
 
他乾咳了兩聲,催促我道:
 
「你不是趕時間的嗎?快點走啦,不想看見你。」
 
我笑著回應:
 
「我也不想看見你。」
 
說罷我背起了背包,貞子也將湊近魚缸的臉移開。
 
她看著我問道:
 
「ちゃんと面倒を見てやってくれる?」
 
(你會幫我好好照顧牠們嗎?)
 
我回答:
 
「勿論だよ!」
 
(當然!)
 
「じゃお願い。」
 
(拜託你了。)
 
跟著我們離開了房間,她站在房門前,向房裡面的治銘深深鞠了一個躬,治銘也站了起來跟貞子揮手告別。
 
他眼裡摻和著淚水,一副十分不捨得的樣子。
 
不是說會再見的嗎?為什麼還一副傷心的樣子?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然而我怕這樣下去連我也忍不住流下眼淚,於是匆匆把房門關上。
 
離開了房間之後,我帶著貞子走去治銘的儲物櫃取回那盒錄影帶,又在飯堂吃了個午飯,飽餐一頓後才跟貞子踏上那條熟悉的林蔭小道前往火車站。
 
陽光明媚,一路上的是早已再熟悉不過的風景,這一個多月來,我跟貞子無數次走過這條路。
 
熟悉的微風吹在我的臉上,鏤刻在心間的回憶,在那一刻翻湧不息。
 
走完這條路之後,將成為我們在這裡的最後一次的回憶。
 
我放慢了腳步,更緊的將她柔軟的手抓緊在我的掌心之中,萬分不願意把這條路走完。
 
經過未圓湖的時候,我腦海浮現出我和貞子兩個人坐在湖畔的那個下午,那時我還承諾將來帶她到這裡看紅葉。
 
只是,紅葉在每年的二月份才會出現,這個承諾永遠也兌現不到。
 
長長的小路在寂靜的樹葉中蔓延,秋風捲著枯黃的樹葉輕輕落在路間,青色的湖面平靜得像一面鏡,中午的陽光一照,水面映出一片金光。
 
我們一邊走,一邊看著湖景,儘管我們走得很慢,路終究還是走完了。
 
到達了大學火車站之後,我和貞子乘上了往紅磡方向的列車,找了一個靠窗的二人位置坐下。
 
旅途上,我的心情漸漸平服過來,然後便開始賣力的逗她開心。
 
我完全不顧他人目光地唱歌、跳舞、做動作,而她則一直表現得很高興,笑個不停。
 
列車到達了旺角東站的時候,時間是下午二時正,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十五分鐘。
 
我把銀行帳戶裡的錢全都提了出來,大概有一萬多元港幣,全都是打工掙回來的,在旺角花了一個多小時購買禦寒衣物,包括厚羽絨外套、保暖內衣、雪地靴和帽子等等。
 
之前不知道要把錢花在哪裡,所以存了起來,現在終於有機會用。
 
買完東西之後便跟貞子回到我沙田的家,將滿佈灰塵的行李箱拿了出來,再把剛才買的禦寒衣物全都塞進裡面去。
 
由於那些衣物佔很大的體積,行李箱當下被塞得滿滿,一點縫隙也沒有留。
 
我用力地拉上行李箱拉鍊後,用家裡的打印機將機票資料印了出來,再從書房的抽屜裡找到我的護照,所有出發的東西都準備好之後,便拉著行李箱跟貞子離開了家裡,正式出發前往機場。
 
我們乘坐巴士過去,車程需時一個半小時,晚上七時到達了機場,比預定時間早了十五分鐘。
 
由於飛機還有五個小時才起飛,時間十分充裕,前往機場客運大樓的期間,我跟貞子提議道:
 
「映画見に行かない?」
 
(不如去看電影?)
 
「ここって映画館あるの?」
 
(這裡有電影院嗎?)
 
「あるよ。」
 
(有啊。)
 
「ええ、ケンが見たいと言うなら。」
 
(好的,如果你想看的話。)

但後來我們沒有看電影。
 
因為我們去到電影院才發現最早那場電影也要五個小時之後,那時已經要上機了。
 
喜歡看電影的貞子自然感到有點失落,雖然她沒有表現出來,但我還是跟她說:
 
「がっかりするなよ。後で飛行機の中でも映画見れるし。時間がたっぷりあるから、三、四セットも見れるよ。」
 
(不用失望,等會在飛機上面可以看電影,時間多得可以看三、四套。)
 
她怔了怔,然後問道:
 
「飛行機の中でも映画見れるの?」
 
(在飛機上面可以看電影的嗎?)
 
「あぁ、楽しみにしてるかい?」
 
(對啊,是否很期待?)
 
她登時喜笑顏開,說:
 
「はい—」
 
(嗯—)
 
接下來我們去了餐廳吃晚飯,吃完之後才八時多。
 
百無聊賴之下,我跟貞子把機場當作成商場一樣,拖著行李箱周圍徜徉,一會兒看看書店裡面的書,一會兒看看日本精品店裡面的文具。
 
只要跟貞子在一起,就連無聊到極的地方也照樣能夠逛得樂在其中。

我們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不知不覺間就到了辦理登機手續的時間,於是我便跟她一起前往航空公司的櫃檯辦理手續。
 
很快我們便已經選好了座位、領取了登機證,再到航空公司的行李託運櫃檯把行李寄艙,整個過程都不用十五分鐘。
 
隨後我們前往辦理出境手續,我和貞子都順利通過了安檢,機場保安也沒有過問我背包裡面為什麼有一盒錄影帶,看來她們不知道這盒錄影帶大有來頭。
 
總之,我跟貞子成功進入了禁區。
 
去到登機口後,可能因為時間尚早的關系,很多候機座位也沒有人坐著,於是我便跟貞子隨便找兩個靠裡的座位坐下。
 
我看看手上的手錶,時間是晚上十時半,還有一個小時才可登機。
 
我軟攤在鬆軟的座位上面,隨即就跟貞子閒聊了起來,一開始我還精神奕奕地說著笑,她亦不時回應著我,但她的聲音如搖籃曲一樣悅耳,我又坐得十分舒服,我聽著聽著,眼皮變得愈來愈重,連說話的聲量也愈來愈小,最後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當我醒來時,腦袋枕在一個軟綿綿的地方,舒服得像睡在家裡的枕頭上一樣,鼻尖縈繞著一陣淡淡的芳香,不是香水味,也不是花香,而是來自某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獨有的、天然的體香。
 
接著,上方傳來一道羞澀的聲音:
 
「起きてる?」
 
(你醒了嗎?)
 
我轉頭望向上方,眼前出現的是貞子那張美麗的臉孔,我們的視線對上,她隨即羞澀地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
 
我遲疑了一下,腦筋一時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我終於發覺自己的頭枕了在她的大腿上,一顆心開始飛快的跳動著。
 
我立即支撐起身子,一臉尷尬地跟她道歉:
 
「ご、ごめん。」

(對…對不起。)
 
她慢慢地放下雙手,露出一張羞得通紅的臉,低聲的問道:
 
「えっ…どうして謝るの?」
 
(為…為什麼要道歉?)
 
我怔了一怔,跟著抓著頭回答:
 
「それは…その…さあなぁ…」
 
(因為…是因為…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一邊苦笑,一邊又再問道:
 
「どうして起こしてくれないのか?」
 
(為什麼不叫醒我?)
 
「起こすに忍びないの、それにまだ搭乗の時間になってないし…」
 
(我不忍心喚醒你,而且登機時間還未到…)
 
她說完之後,臉變得像火燒般紅,繼續說:
 
「それと、ケンが好きなら…い…いつでも…ここで寝ていいよ——」
 
(更何況,只要你想的話…你…你隨時都可以…都可以睡…睡…睡在這上面——)

「あっ…ああ~」
 
(好…好、啊—)
 
我方寸大亂的回答。
 
她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我心裡立即一陣狂亂悸動。
 
她本人應該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效果,可是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這時,機場的廣播響起:
 
「前往芬蘭赫爾辛基萬塔機場的AY5095航班乘客請前往50號登機閘口登機。」
 
廣播的聲音中斷了我跟她之間的尷尬氣氛,我連忙咳了幾聲,站了起來之後再向貞子伸出了手。

她抬起頭看著我,臉畔兩腮仍像番茄般紅,過了一會兒,她把柔白的手放在我的掌心,我牽著貞子的手便前往登機。
 
我們的座位在客機後段靠窗裡側的兩個連位,走廊位置坐著一個和藹的外國中年婦人,我坐下之後她主動的跟我打招呼。
 
飛機在凌晨零時五分準時起飛,一直飛上三萬英尺的高空,整個過程沒有出現特別的狀況,我暗裡鬆了一口氣。
 
因為…飛機上的導航設備是利用電磁波來測定方向,而貞子始終是電磁波,有機會對系統造成干擾。
 
不過她現在的能量這麼微弱,飛機完全沒有被干擾,始終正常地航行。
 
不過,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之後我們看了三齣電影,分別是「皇家特工」、「單身又如何」跟「怒」。
 
這三套電影的題材和風格都頗為迥異,不過貞子很專注地看著,看來只要是電影,不管什麼類型她都喜歡看。
 
時間就在看電影中慢慢流逝,當飛機降落在赫爾辛基的機場,我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我迫不及待地伸展四肢,雖然飛機的服務跟配套都很棒,食物的味道也很不錯,但身體困在一個這麼窄小的空間足足十個小時,我四肢關節全部都繃緊了。
 
到埗之後,因為時差的關系,時間還只是當地早上四時多,天還未亮。
 
當時芬蘭的溫度只有零下四度,但因為赫爾辛基的機場有暖氣,所以即使我穿的衣服不多,身子也很暖和。
 
等待轉機的三個小時間,我都坐在候機座位上跟貞子聊天,不過我這次沒有睡著。
 
咳咳,咳咳咳咳—
 
除了聊天之外,我還在機場上將身上的八千多元港幣換成歐元。
 
到了當地時間早上十時正的時候,我們終於到達芬蘭北部機場Ivalo airport。
 
外面雖然是白天,但灰蒙蒙一片,感受不到陽光。

一離開機艙,我冷得馬上用手環抱住自己,身體不斷地發抖,我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小機場本身沒有暖氣供應,定還是暖氣系統壞掉了,我感覺自己正身處一個冰箱雪格裡面,冷得我的內臟都要凍結。
 
貞子大驚失色,可是她卻幫不上忙,因為我的禦寒衣物都寄艙了。
 
我冷得牙齒一直打顫,一邊猛搓雙手,一邊安慰著她:
 
「不、不…要內疚…是—是我自己白、白癡…」
 
我的腦袋仿佛也結成冰,想不出任何日文詞彙,只好用中文跟她說話。
 
好不容易才熬到領取行李,我當場打開行李箱再穿上羽絨厚外套。
 
我的身體頓時溫暖起來,但因為過去一個小時都處於輕度失溫的狀態,我不斷打噴嚏,鼻水流個不停。
 
邁出機場的時候,貞子低著頭說:
 
「私のせい、服を出してって注意してたらよかったのに。」
 
(都是我不好,沒有提醒你將衣服拿出來。)
 
「違うよ。全部俺がドジだったから。」
 
(不,這完全是因為我的疏忽。)
 
「今の具合はどう?」
 
(你現在感覺怎樣?)
 
「だいぶ良くなってるよ。」
 
(好很多了。)
 
我說完之後,鼻水又流淌了出來,我用紙巾擦走鼻水,幾十秒之後又流了出來。
 
踏上度假村的接駁車後,已經不知道用了多少張紙巾。
 
由於那個時段只有我們到埗,車子不用接載其他住客,一路上除了馬路之外,所有草木都鋪著皚皚白雪,完全是一個純白色的世界。
 
在香港根本看不見這樣的景象,看在眼裡一切都很新鮮,也很唯美。
 
我轉頭望向貞子,她也目不轉睛的看著車外快速經過的風景。
 
不用多久車子便停下了,我下車踏在軟綿綿的厚雪上,鞋子踩在雪上發出嘎吱聲,我從車子取回我的行李之後便和貞子跟在接待人員的後面走到我們的住處。
 
我們逕直地往一個湖畔小木屋走去,由於輪子在雪上根本不能轉動,我只好把行李箱拖著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條深深的痕跡。
 
那是一幢單層啡紅色小木屋,傾斜的屋頂鋪滿了雪,四周被白雪包圍,緊鄰的湖也結成冰。
 
小木屋的外觀十分簡單,沒有花巧的綴飾,但卻有一種溫馨的感覺。

(由於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所以我開新的一篇日記繼續寫下去。)

(本篇日記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