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力爆籃》: 【第九章】就算再來一次
01
夏去秋來,開學日班上的同學又少了幾個,恐怕到了下年班上會只剩下十人。
在這個年頭,出走看來已經成爲潮流。
但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在籃球隊也是如此,新教練來了不過一個月,B、C GRADE 離隊的人數已經直逼雙位數字。
不過最近情況也有好轉,新學年開始後,每週的訓練次數會降爲三次,算是給了我們一點喘息空間。
可升上中五以後,A GRADE 的比賽日子也就比以往大大提前了,因考慮到中六生文憑試的關係,早在九月初就會展開小組賽的比拼。
故此,其實暑假已經是我們最後磨練的日子,可我都錯過了。
「呼...」放學後,我到了球場旁伸展着背部,獨個兒在場邊練習着運球並旁觀着Anson和朗爺等人的半場三打三。
「Foul!」Anson在顏色地帶作了一個轉身後拍板上籃兼博得犯規,整個動作的流暢度跟我印象裏的孔冠賢甚是相似。
這幾個月來我每次看着籃球隊的隊員們每天在球場上奔跑,不知爲何便開始對過往自己在球場上疾衝得分的感覺變得陌生。
時間一直被推着走,那種彷如變成一陣風的感覺,也漸漸化爲虛無。
「下一隊!」我跟楊澐和肥Sam組了一隊,終於也輪到我們。
規則是二十一分,挑戰者先開球,而對手則是 Anson、朗爺和饅頭。
跟我對位的,正是同位置的 Anson。
楊澐從三分線外傳給了我,我作出三脅勢,而 Anson 則讓出了一個身位,只是高舉着手,阻礙我的投籃空間。
我看了看楊澐和肥Sam的走位,可他們都被對手緊隨其後,所以我便決定嘗試以單打完成這次進攻。
腦海裏頓時飛快地重播昔日的畫面,那一次又一次的過人片段重新浮現眼前。
可這一次,我卻在拍了兩球後便被迫收球。
心是想快的,身體卻不允許。
打了幾輪攻防,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心裏總覺得有點不妥,便輕按着尾龍骨的位置,其實那邊並不存在痛楚,但心理影響下,總覺得受過傷的地方有點酸痛。
「你得唔得架。」Anson 淺笑,面不紅氣不喘。
「得啦。」我用一下喘氣的時間吐出這話。
結果那一場比賽我們真的輸得頗慘,只能靠肥Sam和楊澐來撐起得分,幾個月來一直作爲旁觀者的我並沒有一刻覺得我們之間的差距會拉得那麼大。
直到真的踏上球場後,我才發覺,原來印象中的大家,都已經變得陌生。
「好波呀。」賽後,肥Sam拍了拍我的肩膀後便坐在了我的一旁。
「教練有冇話你係正選~?」我笑問。
「好似仲係第六人咋喎。」他喝了口水後問:「你好care咩?」
「唔係呀,問下啫~」我搖頭笑道。
因傷缺席了三個多月訓練的我,這一年究竟能爲球隊貢獻多少......其實我也不知道。
02
這樣的迷惘和未知,持續延續到學界首戰前的最後一個訓練。
那天訓練過後,我氣喘吁吁地走到團隊圍着的圈子裏,聽着教練對明天比賽的部署。
正選名單裏雖然沒有楊澐和我的名字,但我還是仔細聽完了教練的點評。
訓練翌日,五點鐘,彩虹道籃球場。
又一次,回到初初的起點。
踏入球場,我們圍着半場跑起來熱身,「四角」、「三線」等等依然是日常開賽前的熱身環節,熱身時間很短,這兩個環節算是最快讓我們進入比賽狀態。
球證檢查過學界證後,比賽也就隨即展開。
「加油銘基!」我在場邊拍手,爲上場的五人打打氣。
哨音響起,我觀察了一下對方的陣型,一高四矮,進攻打着的是「4-1」戰術,而防守則是守着半場人盯人。
比賽甫一開始,我們就來了一波水銀瀉地的強攻,肥Sam的傳導和Anson的側擊接連爲團隊製造得分機會,而我們也乘勢而上,打出了一波雙位數領先的優勢。
雖然這幾個月我也看見了他們的進步,但真的到了學界的球場上,才真的深深覺得,一段距離莫名其妙地在那段時差中產生了。
「Foul!」肥Sam以極之穩定的持球切入到顏色地帶,更是頂着對方中鋒的壓力來了記擦板上籃。
半場完結,已是十多分的差距。
Anson等在場上的人打到目光都亮了,氣息還是沒有多凌亂。
「靚波。」我笑着說,但心裡還是隱隱約約地有種苦澀。
但這種苦澀,莫名其妙地又好像跟兩年前在這裡的味道不一。
比賽過了半場,夜色也漸漸浮現,場邊燈柱亮起,有點刺眼,把我的思緒也給斷了。
我凝望着自己被光所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只見那影子也彷彿快要被光給籠罩着。
比賽到了最後五分鐘,我終於迎來了自己的第一次出場。
楊澐跟我一邊整理着球衣一邊來到了場邊中間位置,我看着他,他也向我瞥了一眼。
「加油。」我說。
他點了點頭,伴隨着哨音進場。
腦海裏開始湧現以往我倆在球場上的一幀幀畫面,快攻、擋拆......
可是這一場,我們卻打得綁手綁腳的,就是沒能打出什麼表現。
比賽雖以大比數勝出,但要我的臉上浮現笑容,卻還是要用點力。
「可惜呀,打得有啲差添。」解散後,我跟楊澐和肥Sam同路,我如是說着。
「你條腰仲未好翻咁嘅?」肥Sam問道。
「唔敢跑得太用力姐。」我抿嘴答。
楊澐卻在此刻笑着調侃我:「垃圾。」
「頂你啦。」楊澐臉上隨意地笑着,也沒有再提剛才的比賽。
「勁少少啦,快啲一齊正選上場。」肥Sam笑着說。
也是這時候,我才明白了當初肥Sam看着我和楊澐在場上的感覺。
那時候三人一起在場上的畫面現在只成一片幻影,有點難重現了。
03
兩天後,男籃訓練。
「最後十秒!」強光下,教練報出了時間。
已是訓練最後環節「全場五打五」的最終倒數。
我跟楊澐所組成的後備團隊正對着Anson他們的正選五人。
此時球在我手,Anson把我逼出了三分線外,我跨出一步,壓過他緊貼我的壓力,打算嘗試往禁區突破。
可我腳步跨得不夠大、速度也沒以往快,瞬間就被Anson從後抄走籃球,以千騎難追的速度反擊。
強風掠過,往汗流滿臉的我抽打了一下。
夜幕降臨,訓練完結後有些人留下來繼續聊天、有的去了更衣,我逕自走到了禮堂旁的走廊,扶着欄杆靜思着。
大概真的回不去了。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個想法。
但這一個月來,我還是慢慢接受了這件事。
就算以往的自己再快......
那幾個月的時差,我始終也還是追不上。
我本來打算繼續往球場去練習,但卻驀然被一個女孩叫停。
「喂阿天!」竟是秋琪。
她這個人,不知爲何總是可以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我的身後。
「搞咩?」我問。
「搞唔掂呀!溫書溫到就嚟癲!」她搖頭說道。
「打成點呀第一場學界!」她笑容可掬地站在我的身旁。
「OK呀。」我第一時間回答。
「贏咗啦下嘛~!」
「嗯嗯。」
「不過我啱啱講下咋,其實我打得好差。」我補充:「冇練呢幾個月之後,真係退步咗好多......好難搵翻以前嗰種感覺。」
不知爲何,我想把最真實的話告訴她。
她凝望着我,沒有立刻補上「唔緊要啦」、「繼續努力」的那種安慰說話。
幾秒後,她才淡笑着問:「你最擔心嘅係咩?」
「我都唔知。」我嘆了口氣。
「你等等。」她說,然後突然轉身往樓下的飯堂走去。
再次歸來時,手上添了一瓶寶礦力水。
「唔係掛,咁好人!?」
秋琪笑着搖頭,然後把寶礦力水遞到我的手上,絲毫不怕別人的閒言閒語。
「落去努力練波囉~搵翻啲狀態嚟。」她的笑容充滿能量,正能量得有點過分。
不是她的出現,我根本不敢相信現實中有個這樣的人。
「咁你都努力溫書啦。」我說:「多謝你。」
她嘻嘻一笑,又回到學校飯堂溫書去。
秋琪離開了以後,我隨即咕嚕咕嚕地喝着手上的那瓶寶礦力水,到了最後一口,沒有喝掉,留着了。
暗藍色天幕下的學校牆上亮着兩盞大燈,耀目的燈光映照在我的身上,我再次凝望地上深色的影子。
沉思良久,隊友們都四散了,我拾起地上的籃球,走到三分線外開始投着球。
球碰框而出,我撿過球來,又一次走到三分線外練習着三分投籃。
我們很多時候會因爲一些好表現和讚賞而令雙腳漸漸浮離地面,以爲前方會一片光明。但,我們也每每總是忘了光明底下的影子,才是伴隨自己的那個我。
我背着光擦掉臉上的熱汗,又一次踏上了三分線,一球又一球,直到校工最後把我給趕走。
04
下一場學界是一個禮拜之後,從那天訓練開始,我開始養成了每天放學練投一百球三分球的習慣。
不知爲何,以前的我只鍾情於切入,根本沒怎麼發掘過投籃這事情。
也是最近,我才開始從網上慢慢學習一些射姿、發力、技巧等學問。
竟然打了兩年多球了才知道那些什麼「One motion shot」、「Two motion shot」,我真是個白癡。
不過到了最近我終於慢慢學會了用腳和腰連帶發力射球,命中率雖然浮浮沉沉,但在十投下也至少有三四中。
禮拜二,又是學界之日。
更衣室裏,我和楊澐、肥Sam是最早到達更衣的。
「話說我哋上一場贏嘅對手俾間國際學校大炒六十分你哋知唔知?」肥Sam突然提起。
「六十分咁癲?」我續說:「就係嗰間KG FIVE (KGV)?」
「係。」
KGV 也就是英皇佐治五世學校,是我們賽區數一數二的強隊,雖然還沒晉升到 D2 賽區,但其雄厚的實力真的不容小覷。
「贏咗呢場先算啦。」我說:「贏咗呢場至少可以保住出線資格。」
我們小組賽總共三場,下一場的對手是 KGV,所以這一場相對關鍵。
「喂喂喂!Yahoo!」突然,有幾個剛畢業的師兄回到了學校並來到更衣室,說是來支持我們的比賽。
「好翻曬喇?」一師兄問道。
「嗯嗯。」我答。
「點先,今日有冇得拎翻個十分翻嚟先。」
「佢哋宜家唔係正選,未必得啦。」有一個比較知情的師兄開玩笑道:「變咗後備三劍俠。」
「我正選嚟架頂你。」肥Sam連忙反駁,我低頭陪笑後瞥了一眼楊澐,他也是淺笑地收拾着背包。
五點鐘,比賽現場。
哨音打斷了熱身,小組賽第二場又開始了。
新的教練還是依照正選競爭名單來分配出場時間,我給Anson眾人的後背給按摩了一下,然後拍拍手鼓勵著大家,楊澐也如是。
上一場的大成功應該可以延續到這場吧?
我心裡是這樣想的。
只是開賽不久,對手立刻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接連不斷地打了幾套成功的擋拆戰術,一球落網後又是一球,雖然我們也有幾個不錯的攻勢,但兩隊就是有一定的分差。
「加油呀,頂住。」我拍了拍Anson的肩膀。
後備不能做的,也就只能交給正選來背負了。
第二節開頭,對手竟然能搬出一套跑轟戰術的進攻板斧,雖不能媲美 NBA 太陽隊的七秒進攻,但這個也可以算是學界的「十秒進攻」。
他們的前鋒十分擅長策應,推高了不少整支球隊的傳球流暢度。
我們球隊有誰能擔任這樣的位置?我看了看場上,再看回旁邊,大概也只有楊澐。
只見秋風掠過,楊澐轉頭擦了擦手對我手:「屌...有啲凍。」
此時半場哨音一響,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已經坐在地上二十分鐘了。
我跟楊澐第一時間把地上的水遞給他們。
球證此時宣布半場比分,三十比二十一,我們雖然還是勉強能抱持單位數的分差,但對於這場幾乎決定了出線希望的比賽來說,這樣的半場戰果極不樂觀。
我看著教練,他正在給正選們一些適當的調度。
我聽著聽著,又是給隊友們拍了拍肩膀打打氣。
比賽進入了下半場,節奏又再提升了一個層次,一邊攻勢剛被打斷,另一邊的狂攻又已來臨。揹起進攻重任的Anson和朗爺都已在幾分鐘的攻防戰後顯得上氣不接下氣。
分差拉近了一點,但我們的進攻也開始顯得無力。
我再次看了一眼教練,他終於把我和楊澐給換到場上去來分別頂替Anson和朗爺。
第三節最後2分鐘,落後五分,我們進攻。
「1號!」肥Sam把球傳到我手,不過這次跟我配合的並不是楊澐,而是另一個師兄。
對方採取換防的策略,我本來打算利用錯位來對付對面的內線球員,不過我眼見肥Sam在底線空出了位置,我便隨即單手傳球到他的位置。
三分出手,可惜落空。
又是對方一套快攻跑轟戰術,我盡了全力去跑,始終擋不到對方的快跑策應。
「升中打啦不如。」我跟肥Sam建議,他如是指令,楊澐跑到罰球線接球,我隨即跟肥Sam來了個反擋。
肥Sam在這個反擋後跑出了一個切入的空檔,楊澐見狀也很快把球彈地傳出,上籃得分,比數回到五分差距。
眼見對面又一次打算極速底線傳球,這一次我靈機一觸,決定跑上前擋住傳球路線!
「啪——!」可惜,傳球雖然攔下,但球卻被拍了出界。
「嗶——」球證哨音響起。
「咩?」我錯愕地回頭以為自己得到犯規。
但眼前的畫面,讓我更愕然。
Anson和朗爺再次被教練派上場,被換出場的自然是我和楊澐。
「加油呀。」我吐出了這句話便快步離場。
我背著教練的目光走回了後備席,但師兄們的揶揄卻逃不過了。
「幾好呀,仲係青靚白淨。」一笑道。
我沒有理會,只是用手背擦了擦額上的汗。
身子暖了一會,秋風吹來再也不涼了。
這樣是好還是不好?我也不知道。
比賽進入最後一節,雙方互不相讓,分差也一直僵持在五、六分左右。
「最後三分鐘!」暫停過後,時間真的不多了。
「不如我哋下一球幫手叫defense?」我跟楊澐和旁邊的隊友說,他們也和應。
曾經的我在踏上球場時聽過場邊的這種打氣聲,所以深知這樣的聲音對場上球員的重要性。
「DEFENSE!DEFENSE!」一句防守兩下掌聲,我和楊澐先帶頭叫起,最後整個後備席都掀起呼聲。
肥Sam攔住了對手一球,但又在一個失誤後錯失把比分拉近的良機。
「Foul!」對手得分後衛如一道閃電般切入禁區,搏得犯規之餘還進了球。
於是那片打氣聲,就從五個人漸漸變成了四個人,再到三個人......
到了最後,只剩下我跟楊澐竭力叫着。
「頂...!」在比數越拉越遠之際,哨音驀然響起,場上的Anson沮喪地捶打着地下。
「14號,五犯離場。」
教練掃視了一眼後備席,最後還是沒派我上場。
我在心裡暗嘆了口氣,隨即細心聆聽球證宣佈的比分差和時間。
五十秒,差九分。
雖然要反超比分嚴格來說並非不可能,但真的有點難如登天,尤其是對方只要儘量減少失誤,把二十四秒時間拖完其實我們就完全束手無策。
但比賽還沒結束,還是有轉機的存在吧。
我一直堅信,所以才會繼續喊着防守口號。
但我的願望不知爲何總是會落空,這一場比賽我們輸了,全隊垂頭喪氣地走到一旁,Anson格外惆悵,坐在一旁不斷抓着頭髮。
對於落敗,我本來以爲自己也會跟他們一樣很沮喪,但原來當自己沒有很參與在球賽其中時,那種感覺是會淡化的。
比賽過後,球員四散,只得我跟楊澐同路。
沿路上楊澐和我都沒提起過剛才的比賽,那也算是我們的相處模式,畢竟我們可以一路上不說話也不會感到尷尬。
回家的路上,我們只有聊過遊戲和讀書的東西,但就是沒有提到籃球。
只到快要下車之時,我才想說一些話。
「不如聽日早啲翻學校練下波~?」我問。
「咁熱血!?」楊澐笑問,沒有等我的答案便說:「嚟囉。」
那時我心裡想着,如果是其他人,大概都會拒絕吧。
明明出場時間少之又少,但還是選擇付出多點努力。
說是爲了出場時間,又好像不僅僅爲了這些。
大概是...
爲了不辜負那個曾經很努力很努力的自己吧。
回到家後,父母還是問起了比賽的事情。
「輸呀~」我輕輕帶過。
「哦~唔緊要啦!比賽實有輸有贏!」也是那些鼓勵說話。
「表現點呀?」老哥也參與在討論中。
「入咗幾球咁,可惜輸幾分。」言畢,我拿着球衣走進洗手間,嗅了嗅球衣後想了一會兒還是把球衣放進洗衣籃。
不知不覺,原來也快要告別這件球衣了呢......
05
翌日早上,晨光照在了這片只得我跟楊澐的球場。
我練着練着我的三分,楊澐就開始笑着調侃:「練咁多又唔見你學界入!」
「食屎啦你。」我淺笑:「以前咁勁宜家又做大後備。」
「以前勁條毛。」楊澐輕描淡寫地說完後,Janet從雨天操場那邊呼了呼他的名字,於是他便離開了球場,往那邊走去。
我拾過地上的籃球,又開始在三分線外投着球。
「好努力喎!」秋琪的聲音從一樓走廊傳來。
我抬頭,只見她咧嘴而笑地俯視着我。
「你又唔教我你啲三分。」我開玩笑道。
「你得架,信自己~!」她握起拳頭,說完便跟我揮手道別。
快要與文憑試決一死戰的中六生都是這麼熱血的嗎?我笑着想。
兩天後的球隊訓練,我們得知了一個資訊——我們上一場的對手輸給了同組第一的國際學校八分。
換言之,我們要出線不但要贏最後一場對上國際學校的比賽,經計算分差過後,更是要以超過十七分的比分勝出才能出線。
「當自己最後一場咁打。」Anson拍了拍手鼓勵着大夥。
那天大家都彷彿把這次練習視爲正式比賽,眼神裏透出一道道火焰,燃燒着整片籃球場。
在熾熱的陽光映照下,我們又度過了一個地獄訓練。
還有兩天,就是小組賽生死攸關的背水一戰。
這天放學後,我如離弦之箭般第一個離開了班房,本來我以爲自己已是最早到達球場的人,沒想到有人比我更早一步。
「癡線架你,咁快落咗嚟嘅...」面前是已經汗流滿面的秋琪,她笑着投出一球,然後回答道:「啱啱上完 PE 堂咋~」
「你又咁快落嚟?」她反問。
「後日就最後一場小組賽喇,爭取時間練多陣。」
「我都係後日喎!」
「吓?」
原來,我們都在那天在同一地點比賽,她們是三點比賽,而我們則緊隨其後,不過很不同的是,這一場小組賽是關乎我們出線機會,但女籃已是三勝在手,這場小組賽只是爲淘汰賽準備的練兵比賽。
「一齊贏呀要!」她嘴角彎起一抹笑容,我點了點頭,也到了對面籃球場開始練習着。
不知不覺,天空又已漸變醉醺醺的,這天過去,第二天來,第二天過去,面對的就是比賽。
兩點半,還在上音樂堂的我收拾好背包便跟楊澐等人會合。
「唔好輸呀。」「輸咗唔好翻嚟呀。」
每每走堂去打學界,離開班房時都總會有這種來自好友們的笑語。
想起這些片刻,還是會讓血瞬間沸騰湧往腦際。
前往學界比賽的路程中,坐在我旁邊的依然是楊澐。
「喂。」本來聽着音樂的他突然脫下耳機一副認真地說:「今日我哋要幫手嗌多啲。」
「我知呀。」我不假思索便回答。
那趟車程格外短暫,轉眼間就已來到了彩虹道運動場,又是那片既熟悉又讓人緊張的哨音和鞋子摩擦聲。
每每聽到這些聲音,都讓我有種彷彿回到初初接觸學界的感覺。
此時在球場上的正是我們的女籃比賽着,但我們也沒有多餘時間去觀戰。
在旁邊的公園圍圈跑着熱身過後,Anson驀然搭着了大家的肩膀,自然而然地,我們也搭住了彼此的肩膀。
「有機會係最後一場啦,好好打好佢,唔好俾自己後悔。」他說。
比賽面前,我們總是可以說出一些平常說不出的話。
熱身過後,我們也得知了女籃已經勝出了比賽。
我們進場,她們退場。
「加油呀!」「贏咗佢!」籃球員彼此之間的祝福。
旁觀這場比賽的不只女籃的球員,還有一些包括孔冠賢在內的師兄。不過,還有一個很特別的人會來,就是班長仔。
比賽前幾天,我們特地邀請了班長仔回來看這一場球場。本來我們約定在冠軍賽才再請他回來觀戰,沒想到這一場有機會成爲我們的最後一場,便唯有提早邀請。
「Let’s go!」敵隊也已經出現在球場中熱身,對方中鋒高得可怕,目測至少也有一米九幾,而且這樣的身高也沒有影響他健碩的身材,單看他的模樣,還真不覺得他是個高中生。
「咦,今日戴眼鏡嘅。」我問楊澐,因爲平日的他從不戴眼鏡打球。
「平時喺場邊睇得唔係好清。」楊澐笑說:「就算真係冇得上場,我都可以睇得清楚啲嘛,到時有需要可以即時提佢哋。」
我淺笑點頭,沒有回應。
「唔好理啲咩十七分先,一開波就同我全力打好佢,守好波,唔好俾對面 centre 咁容易拎波。」教練在哨音響起前作出最後部署。
「打好打好!」我給Anson、肥Sam等等的正選一一給按了按肩,小組賽最後一役的帷幕也就隨即掀開。
「1、2、3、MKC!」來了。
06
「嗶——」球證鳴哨,用右手把球往空中一拋,兩隊中鋒隨即躍起。
往空中旋轉的球瞬即便對手中鋒拍走,率先展開攻勢。
「Defense!Defense!」我和楊澐相視點頭,同時喊出了防守口號。
就在瞬息之間,對手中鋒也就在底線搶位接球,與他對位的人是全隊身形最壯大的朗爺。
以往的朗爺總是靠着他的身形和卡位技術讓其他內線球員很難在底線一對一對付他,至少我沒見過多少次,但這一次不同,對方的中鋒就是能在底線跟朗爺對抗。
不單是對抗,更是壓倒性的進攻......!
一下左手拍球,然後再轉身往籃底,這個轉身快如風,而他的身體也猶如銅牆鐵壁般擋住了朗爺的追擊,輕鬆在Anson的頭頂上投進了一球擦板。
見鬼了...他輕輕一躍就快要碰到籃筐了。
「唔好俾佢咁容易拎波呀Anson!!」教練喊得青筋盡露。
下一球進攻,Anson帶球直接切入,唯到了禁區時被對方兩人四手糾纏包夾,雖然Anson很快地找到了朗爺的位置,但還是被對手洞悉了他的傳球意圖而被斷球路了。
下一球陣地戰,注意力又轉移到對手的中鋒球員上了。
「嗶!」對手中鋒頂着朗爺接過球,Anson心急了一步來包夾,卻被吹了打手犯規。
麻煩了......先不說對方其他幾個球員,光是那一米九幾的中鋒就足以壓着朗爺來打了。
不過比賽開始的頭三分鐘,也幸好有肥Sam揹負起全隊的進攻責任,單是他的擋拆就爲我們帶來了六分,暫時跟對手還是在比分板上互相拉扯。
「嗶!」Anson在前場跟對方中鋒爭搶進攻籃板,就在Anson差點贏了之際,球證卻吹起了哨子,說是推人(Over the back)的搶籃板犯規。
「唔係掛...」回防時,Anson一直搖頭抱怨。
「唔好再犯規喇Anson!」教練在場邊喊道,此時比分爲六比八。
對手中鋒再次拿球,這一次朗爺終於勉強地把球拍飛出界外,成功擋住了一波對方的進攻。
對方教練意外地在這個時候請求了暫停,而和楊澐也就立馬把地上的水分給正選們。
「冷靜啲呀,唔好咁容易落手。」也不知道Anson聽不聽得進去,但我還是決定提醒一下他。
暫停過後,比賽繼續。
對方的底線發球戰術也沒有什麼多餘的操作,就是放個中鋒在底線球員附近爭取位置拿球。
他的身高可以快速安全傳球,所以也不太怕被包夾,這樣的戰術十分簡單直接。
幾個傳球過後,球再次回到對方中鋒手上。
Anson這次看準了時機,打算趁他背身單打時繞後抄截,我看着對手毫不爲意的樣子,原本也以爲是穩穩的一球。
但卻沒想到對手的敏銳度之高,單是Anson跑過來的那一陣風和腳步聲,他就立刻做了一個精準計算的舉動——轉身往Anson衝來下手的方向出手。
「嗶!」又一次哨音響起,雖則這球沒進,但代價卻很沉重——
「教練,Anson三犯喇。」有人提出。
我瞥了一眼教練,他向我招手,我隨即起身往球證區走去,一切感覺很陌生,陌生得讓我有點難以適應和準備。
對手兩罰中一,朗爺搶過籃板,輪到我方反擊。
「天!」肥Sam中場接過球後往我這個箭頭方向傳來,可對方的回防也來得及時,很快便擋住了我往顏色地帶進攻的去路。
「射啦!」肥Sam喊出了這句。
三分線前兩步也沒有人防守,我確實該試射一球,但我膽怯了,竟然在這個時候還是選擇了傳了出去。
在不適當的時機傳球,往往都會製造出很可怕的失誤。
對手一波快攻,又拉開了比分,我的肩膀變得更加沉重了。
坐在場邊久了,上場的感覺竟然讓我有種懼怕感。
明明踏上球場是我的期許,但卻在此時此刻被對手的氣勢給震懾住......
「喂,聽我講。」肥Sam說:「下一球有位一定要射,你唔射嘅話,我一定憎死你。」
聽畢,我看着場邊垂頭喪氣的Anson,呼了口氣後便繼續往前場奔跑——沒有退路了。
對方防守的戰術是「2-1-2 區域聯防」,換言之對於外線球員來說,防守壓力是相對低的,因爲三個外線球員中,總會有一個會空出投籃空間。
「天!」擔任控球後衛的肥Sam又一次把球快傳到我的手中。
面對對方對顏色地帶的嚴防,我只得兩個選擇——第一個是傳回給其他外線球員,第二個就是投出三分球。
做了第一個選擇的話,代表我又是原地踏步。
但我還有機會去原地踏步嗎?沒有了。
雙腿發力,延伸到腰、上身、手,維持出手後的姿勢......
接球後,我毫不猶豫就出了手。
球旋轉的軌跡毫無偏差,直中籃筐中心,三分落網!
「YES!!!」場邊迎來一片高聲歡呼。
「咁咪係囉!」肥Sam笑着拍了拍我的後背,我壓抑着心裏的雀躍指着前方,意指打好防守,比賽還沒結束。
「Ball!」敵隊中鋒又一次在低位伸手要球!
他們的中鋒總是在三分線前一兩步的底線位置接球,因爲這樣站在禁區防守的Anson或是我就不能快速去截斷球路。
但對方的進攻很多時候都是由中鋒開始策動,我爲了不讓這樣的情況繼續發生,隨即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跟朗爺一起雙人包夾着他,直到球傳到另一邊才快速跑回原本位置。
這樣的舉動會耗費更多體力,但也至少能確保對方的中鋒很難拿球。
因應我們的對策,對方的進攻方式也作出了調整,改爲傳到另一邊的外線球員發動進攻。
雖然肥Sam已經緊守對方的得分後衛,但對方還是在兩段加速後切入禁區宛如大鳥般躍起,拋出一道不錯的軌跡,球再次落網。
這間學校能維持幾年學界D3名列前茅並非毫無原因,光限制中鋒的這一條進攻線還不足以贏他們。
「打好呢球!」「銘基加油!」
「0號!」肥Sam於三分線外持球發號施令,我隨即繞過底線朗爺的單擋,到了另一邊的底角。
跑出了空位後,肥Sam往禁區一衝,吸引注意力後又把球傳到我的掌心。
對方的內線球員飛奔出來補位,但我也毫不猶豫地再一次沉下身,然後躍起,指尖指往籃筐,雖然對方也反應得及時,也無法阻止這記三分再次得手!
「NICE!!」場上迎來一片來自其他隊友和後備席間的歡呼聲,其中夾雜了幾下驚訝聲。
「Don’t let him shoot again!」我的耳邊傳來了對方教練下達的指令。
下一球我再次繞後作無球跑動時,敵隊竟真的派了一名後衛緊貼着我背後,雙目猶如獵鷹般注視着我。
有見及此,我靈機一觸地跑到對角底線吸引注意力,肥Sam和朗爺則打出一次成功的擋拆戰術,成功讓朗爺在中距離的位置擦板得分。
「Defense!銘基!」場邊的呼聲越喊越強,體內的血就更是沸騰。
久違了,那時的感覺。
自從那兩球三分球之後,對方的進攻忽然熄火,連續幾輪進攻都陷入了僵局。
「Damn!」對方控球後衛急了,在戰場上,衝動者往往會釀成大錯——肥Sam截斷球路,把球用力拋往前場。
球影疾飛過我的身前,接過籃球的我如一陣風般左穿右插,過了二人後往禁區突破——兩分!
「嗶——」第一節完。
「Nice。」楊澐在休息時給我遞上水來。
「楊澐,你都上埋。」驀地,教練竟然說出此話。
「好。」
我看了一眼朗爺,跟對方王牌對抗了十幾輪的他已經氣喘如牛地撐着膝蓋。
「戰術照舊,唔好俾佢哋中鋒咁容易拎波。」教練說:「楊澐你身形唔夠佢鬥,試下放佢之後cut ball line。」
「呼...」只見楊澐點頭過後往自己的手吹了口氣。
我和肥Sam上前拍了拍他的後背,然後便踏上了球場。
第二節開始,我毫不猶豫在邊線接球後直接叫起了「1號」戰術。
因為我跟楊澐實在打過太多次這樣的配合,他的單擋很紮實地定在了我的右邊,我往右邊運球拉開空間,他也就很快地讀懂了我的眼神,往底線的位置跑動拉開距離。
對方中鋒似乎對楊澐視若無睹,讓出了好幾個身位的距離,我便決定彈地傳到楊澐手中,他也把握機會投進了這一球底線中距離。
我笑著拍了拍手,他跟剛才的我做了同樣的動作——指著敵隊,意指比賽還沒結束。
陷入了得分荒的對方又一次打算靠對方中鋒來突破缺口,為了接球的他甚至跑出了三分線。
楊澐選擇了留兩步距離,沒料到他竟然直接拔起就投...!
球的拋物線極高,高得讓人有點難以預計球的掉落趨勢。
「嘭——」球彈框而出,我和對方的大前鋒左爭右爭後還是只能把空中的球拍走。
球往邊線方向掉落,肥Sam側身躍起,把球給救了回來!
我們轉守為攻,楊澐在中場接應後直接把球分到了飛奔前場的我,我接過球後大跨兩步,就在我準備躍起的一剎那,我頓時被一股蠻力扯了下來......!
「嘭——」天旋地轉,熟悉的感覺。
時間靜止了,我喘著大氣,摸著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臟。
「7號,惡意犯規!Flagrant foul!」
楊澐和肥Sam二話不說各伸了一隻手把我給拉起。
「冇事。」我搖了搖頭。
這一甩,我們全隊更醒神了,第二節我們竟然可以壓著國際學校來打,不斷拉開了比分的差距到雙位數的距離。
當信念、實力、努力都齊全後,奇蹟原來真的會出現。
「唔好鬆懈,我哋嘅目標未達成。」半場休息,面帶笑容的我們被教練點醒了這一場比賽的目標——十七分。
我看了看計分牌,離目標還差四分。
下半場,我和肥Sam被調到場下休息,Anson和朗爺等人也重新上場。
這一次坐回後備席時,我終於可以感覺到,自己內心的澎拜。
看著楊澐在場上分球的畫面,一切又彷彿回到了去年。
我們的路還沒完結,不可以就這樣就放棄......
第三節開始,Anson也控制了自己的防守動作,成功用我們上半場的方法繼續限制著對方的中鋒。
可是對方的其餘球員開始拉起了另一條進攻線——得分後衛和大前鋒的反擋配搭。
因為這一邊的中鋒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敵隊另一邊的球員就相對自由。場上沒有十全十美,顧得到這裡也就顧不到另一邊。
對方的得分後衛也靠著這樣注意力分散成功拉扯著比分,甚至試過把比分拉近到十分距離。
我看著教練,只見他時而看著戰術板若有所思,時而看著場上緊蹙眉頭。
隨著敵我的難分難解,壓軸的第四節終於來臨。
「Anson,我要你直接盯死隻10號,但唔好咁容易犯規,你已經冇咩機會再犯。」10號球員也就是對方的得分後衛。
而教練在第四節也擺出了一套再熟悉不過的陣容——
中鋒朗爺、大前鋒楊澐、小前鋒Anson、控球後衛肥Sam,還有我作為得分後衛。
「最後十分鐘,撐埋佢!」
「頂住呀銘基!」師兄們、女籃球員們、班長仔也在場邊呼喊。
人生當中有多少個時刻會像這般熱血沸騰?
我看著眼前幾個隊友,不自覺地笑了。
07
第四節,決定勝負的最後時刻。
「打好呢球!」肥Sam於三分線外發號司令,把球傳到Anson手中準備打「1號」戰術。
我本來打算跑到底線去尋找投籃空檔,但對方的防守者還是緊緊貼着我的背後,一點空間也沒讓出,我只能拉開距離,讓Anson和朗爺的擋拆能有更大空間發揮。
只見Anson一步、兩步,就如一道電光般閃過了對方的防守,一下子就踏步進了禁區。
然而顏色地帶豈是進攻者能輕易佔取的區域?對方的大前鋒和中鋒連忙補位,不但擋住了Anson的去路,還幾乎把他的傳球視野和路線都給封阻住。
「Anson!!」此時,楊澐跑出了一個空檔,Anson便隨即作了一下假動作傳球虛晃後再以彈地的方式把球傳到楊澐手中。
對方的中鋒雖然爲內線長人,但回防速度真的不容小覷,儘管Anson及時把球傳到楊澐手中,他也能立刻補位回到原先防守位置。
只見楊澐不徐不疾,在作出「三脅勢」的情況底下以假投來騙起了對方中鋒,然後踏下一步,來了一記牛角位跳投,穿針得分。
「NICE!!」這一球,又把我們第四節的士氣拉高了一個層次。
防守戰,Anson如教練所言緊盯着對方的得分後衛,而我和楊澐的集中力依然放在了中鋒的身上。
「Give me the ball!」只見對方中鋒在低位強壓楊澐,我見狀立刻補位,形成雙重包夾,球是傳不進來的。
可惜的是,這邊我們守住了中鋒,但禁區的位置卻空空如也,敵隊得分後衛頂着Anson的壓力闖進禁區位置,精妙地用假動作騙得Anson微微跳起後撞了上去,搏得了兩球罰球。
「頂...!」四犯在手,Anson在之後的幾分鐘都沒有再犯規的本錢了......
就這樣,我們不斷運用我們的擋拆戰術來取得入球,但對方也靠着突破和底線中鋒壓力拉扯着戰局。
比分,依然鎖在了十四分的差距。
明明我們是領先十幾分的人,但與時間競賽的,卻偏偏是我們。
三分鐘,我們打出了兩球快攻突襲,首次把比分拉到十八分的差距。
「加油銘基!!!」歡呼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兩分鐘,對方的得分後衛在Anson的極限阻礙下仍然以超不尋常的動作投進一記三分球,又把比分拉近了。
我按着胸口,喘着大氣繼續往前場奔跑。
一分半鐘,楊澐成功騙得對方中鋒的進攻犯規,讓其同樣付上四犯的代價。
距離勝負分明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輪到我們的進攻,只見對方咬牙切齒地注視着我,而我則在三分線外喘着大氣遊走靜待機會。
雙腿已經不聽使喚了,身體也仿佛被掏空了般,唯獨是靈魂還在召喚着自己。
肥Sam接過籃球,我隨即往左邊一壓,再往右邊一躍,拉出了空間後成功接過籃球,沉下了身,踏出兩下虛步試探對方。
眼見對方退了一步又迅速返回原位,我心裏有數,隨即運球往右邊一拍。
球被拍往空中的那一瞬間,時間宛若停頓了般。
但我看見了他眼神的游移。
就是這一瞬間,我佯右切左,一跨步就過了對手,不出一秒就闖進了顏色地帶。
對方的中鋒再一次來了補防,我冷靜地再一次作出試探的切入,最後把球傳到了三分線前一步的楊澐手中,後者毫不猶豫地在中距離位置起手,把比分拉開到十六分距離。
「最後三十秒!」
心跳無限加速,呼吸也變得疼痛,已經有種快要吐的感覺。
「頂埋佢呀!守好守好!!」時間所剩無幾,我們要贏就一定得把這球守下來。
對方中鋒直接往禁區裏爭位要球,但楊澐也沉下身勉強頂住了他,彼此在顏色地帶旁互不相讓。
籃球在外線傳來傳去,肥Sam和Anson雖然已經盡力把手伸出,但也只是徒勞無功。
對方中鋒退出三分線,球最終還是落到他的手中。
「Defense!Defense!」場邊的呼聲越來越強,內心的那個自己也不斷在咆哮。
眼見對方中鋒於三分線接球,我果斷棄禁區於不顧,直接往他的方向奔去,把他給逼到籃球場的死角位置!
「唔好Foul!」
我盡我所能手腳並用地封住他的傳球路線,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楊澐往他的持球位置下手......
「啪——」機會!
「嗶!」最後七秒,教練還是叫了手上僅餘的一個暫停。
我看著這個被我們幾人圍起的圈,終於感覺到了「我們」融為一體。
「邊個有信心?」教練問。
不約而同,五人舉手。
我們相視而笑,又說出了一個名字:「Anson射啦。」
我們要做的任務就是掩護跟幫助Anson,絕殺這個角色,一個人擔當就夠了。
「交俾我。」Anson說。
我們也沒有說什麼,就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空氣凝結了,血卻還是沸騰得很。
我們只有最後一道力氣了,就只有這最後一道力氣去完成這最終一擊。
「嗶——」哨音打破了沉默。
七秒,決勝負的七秒。
發球員是肥Sam,我和楊澐則會作一個反擋模糊視野,Anson繞過朗爺的掩護後成功接到籃球。
六秒,Anson蹲下了身,踏出了一大步似真似假的切入步後往左邊變向,但對方沒有後退半步,直接用胸膛頂住了Anson的壓力。
猶如兩道電光不斷交叉對碰,雖然Anson切入速度快如風,但對方也使出渾身解數,守得滴水不漏。
三秒,楊澐的單擋終於讓Anson擺脫了防守者,Anson收球,躍起,竟然在這個時刻意外做得行雲流水。
最後時刻,對方的大前鋒跳前補位,也無法阻止Anson的出手。
一秒,球在空中墜落,那條軌跡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嘭...」球擦了擦框,又往右框邊彈了一下。
掉下去...掉下去......
從呼聲如雷的球場化為一片沉默。
而從一片沉寂中再次引起歡呼也只是轉瞬之間的事情。
球擦出了籃框,比賽的分差永久封存在十六分。
明明我們贏了比賽,痛哭流涕的人卻也是我們。
眼前所有一切一切都變得模糊了......場邊的掌聲都化成一片虛無。
夢想破碎的感覺,原來真的可以讓人撕心裂肺。
賽後,大概這已是我們最後一次那麼整齊地坐在一起,可卻是一起痛哭。
黑沉沉的夜幕降臨,很多人都離開了,就只剩下我們中五的幾個人。
路過了球場外的小徑才發覺,以前總在這裏賣着熟食的攤檔已經不在了。
還記得以前肥Sam說過,但凡有天我當上了MVP,就會把當日在這裡欠我的幾顆魚蛋都還給我。
可從前我們一起在這裡打鬧的回憶,如今都已無法重現。
時間悄然無聲地偷走了我們很多東西,能緊握的......還有什麼?
08
暖陽下涼風呼呼掠過,枯葉飄落在籃球架下。
轉眼間,已是小組賽後的一個月。
也是我們集體退隊後的一個月。
有的因爲學業問題退出、有的因爲球隊氛圍退出、有的因爲隊友退出而退出,還留在球隊裏的,就只剩下Anson一個。
在我們心底裏或許都還藏着一個學界冠軍夢,但過了那個秋天後,我們都有了共識——順着心去。
沒有誰挽留誰,沒有誰背棄誰。
「喂!練波喇!仲唔換衫。」穿着球衣的Anson笑着跟打着3 on 3的我和楊澐等人打鬧。
儘管已經不是籃球隊隊員的關係,但那種以往一起打拼的感覺,還是刻在了心坎裏。
記得在經歷了悲哀的測驗周後迎來了家長日,那天班主任拿着我的成績表指着我那些不堪入目的成績,又跟我說了什麼「一定要讀大學」論,最後還建議我退出籃球隊來專注學業。
「佢退咗啦,終於識諗好多。」老媽對班主任笑着說,看來是對我的決定十分滿意。
「係咪講下架咋~?」老師皺了皺眉:「希望佢真係講得出做得到啦~」
我嘴角掛起一絲冷笑,心裏嘆了口氣。
退隊這個決定,在大人們的眼中似乎永遠都跟學業掛鈎。
那天我惆悵地走出班房,老媽還不厭其煩地回頭問班主任一些升學的事情。
我嘆了口氣一看球場,才方覺這天是籃球隊的例行練習日,在球場上練習着三分投射的Anson也往我這邊一笑。
「望咩望,單挑啦。」他還是那個樣子。
我心裏有很多話想說,但全都化在了一個咧嘴一笑中。
我們人生當中每一個選擇都會影響日後的日子,但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加入籃球隊去跟隊友一起拼搏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