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至,天氣忽冷忽熱難以捉。自那日島崎說出她的身世已經一段日子,我一直都在沈澱,每次想起還是會覺得難以言喻。她不需要安慰的話,也不缺安慰和關心,但我還是很後悔沒有多說兩句。但事情已過去,實在不適宜再提起。最近沈澱和反思的過程中,我倒想出了一個疑問⋯為甚麼島崎會把這件跟我說?
這個問題放在心裡過了年,本來打算到島崎家拜年時抓機會問她,可是今年班上與島崎較熟的同學都去了,就不便問出來了。加上學校與升學事務忙碌,也沒有空閒時間讓我再多想了。
我一直在忙弄報大學學科的事,也忙著撰寫面試用的自我介紹,這兩項任務難度超高。了解學科的入學要求和學習內容是一件多麻煩的事,既要知道自己是否乎合入學要求,也要清楚了解畢業要求;一不小心便會掉入陷阱,分分鐘學科名與所學內容關係不大。還有那自我介紹,愈寫愈覺得自己毫無長處,只能自戀地誇下海口讚美自己。
「唉⋯」我所嘆的氣長得快要衝出圖書館了。
「怎麼了?」島崎看到我手上經過無數次更改的文章,便問:「還未寫好嗎?」
我搖頭:「我不想連自己的事要作。」
島崎拿過我的文章,讀完了又說:「這很好呀。你寫你是一個思路清晰、分析能力強和願意聆聽都是你的優點呀。」
「怎麼會⋯」
「難道你也不了解你自己嗎?」島崎笑了笑,「你覺得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
「我⋯我是個忽冷忽熱⋯不愛多想⋯我行我素⋯節能的人。」




「這些都對。可是,你也有熱心、為人著想的時候。我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你願意教我中文,對我觀察入微為我著想,也願意等待我說話並靜靜的聆聽,這都是你不知不覺溫柔的地方。」
聽島崎如此說,我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我第一次被誇「溫柔」,實在很難為情。
「是這樣嗎⋯⋯」
「從別人的角度來看,就是會很不一樣。」
「所以⋯我在你眼中是個溫柔的人?」我斗膽問道。
我緊緊盯著她的雙眼,她便害羞起來,臉上的櫻花突然盛開。我見她沒有立即回答,我便趁機再問:「我之前便想問你。明明我與你相識不過一年多,交情和了解也不算很深,為甚麼跟我說你不願意輕易提起的事呢?」
島崎盯在別處,拼命地思考,我都能看見她頭上有煙了。她這樣心急如焚,樣子有點搞笑。她很快地說了一句話,可是我沒有聽清楚,我認為那是日文。之後再三訊問,她都沒有作解釋。
雖然我不知道那句話是甚麼意思,不過我肯定那是一句好話,因為她說的時候十分⋯該怎麼形容⋯那詞彙叫:「可愛。」
「你都想好了升學方向了嗎?」我轉移話題。
「算是想好了。我打算報讀語言系,主修英文。」




「在香港讀嗎?」
我這一問又再擊沈了她,我雖知不應該質疑她的決定,卻不忍見她遺背自己的心,所以處處都挑戰她。
「為甚麼你會覺得我想回去日本呢?」
「為甚麼你明明想回去卻不回去呢?」
「我回不去了。」
「因為害怕?」
她點頭。
「害怕回想起來嗎?」
她點頭。
「你想媽媽的時候會害怕嗎?」




「會有一點。不過,懷念更多一點。」
「為甚麼你會懷念她呢?你不是應該要害怕她嗎?她是整件事的源頭,是令你害怕的原因。」
「她是我媽媽呀!儘管發生了那樣的事,我們快樂過,回憶還是有很多,怎麼可能會害怕她呢?」
「對,怎麼可能害怕?」
她當頭棒喝,又沈澱下來。值得回憶懷念的事太多,顯的她所恐懼的事小之又小,她之所以把黑點放大,只因她看不見雪白的周遭。
「可是⋯我還是會害怕⋯那些街道⋯那些事物和人⋯」
「這些都只能讓你害怕嗎?」
她搖頭:「不是。全部都是美好的回憶。」
「我不是要為難你,只是⋯不要再讓自己後悔。」
「我該怎麼辦呢?」
「你知道的。只是你需要多給自己信心。」
「我可以做得到嗎?」
「可以。」
「你肯定?」
「我肯定。」




「為甚麼?」
「因為你比你自己想像中更堅強。」
她笑了一下,心裡好像確認了些甚麼,她願意正視自己的心完全是一件美事。然而,她心剛定下來,我的心便騷亂起來,就如被強風亂刮一通的風鈴聲雜亂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