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收拾好背包,離了房間到了旅店大堂。李青博早已抽著煙在等。

「抽煙吧,兄弟。」他遞上一根煙。

我搖搖頭。

「兄弟,不要常常這麼大戒心吧,很累的。」他說道,把煙蒂弄熄了。

「日子不安穩得久了,性命都在刀口兒過,能不小心嗎?」我懶洋洋的答道。





其實我沒有對他抱很大戒心,我只是不喜歡他。我不喜歡跟說話太大聲,舉止太粗魯的人相處。反而,有禮貌的偽君子,我還喜歡一點。

這也是我性格孤僻的原因吧。

我們離了旅店,走了一會到了鐵路站。買了票,很快又坐上了鐵路。

「第一次乘日本火車,我們自拍一張吧。」李青博說著,把頭靠過來,拿著手機想要跟我自拍。

我往旁一閃,在他按下快門前一刻閃開了。





「對不起,我不拍照片的。」作為一個殺手,最怕是留紀錄、被認出。於是,我已經很久沒有拍照片。

「很開心可以再見你嘛,男人老狗還害羞嗎?」他說著,又靠將過來。

我伸手按著他手機,看著他搖搖頭。他哼了一聲,把手機袋回袋中。

一整天的火車之旅,李青博不時都在說話。我大部分時間都給他來個充耳不聞。他一直說著自己的往事,也把他跟紫瑩的過去,說了個大概:

原來,他行年已有四十,原本在外地有個結婚十多年的老婆,也有份穩定的工作。但某天他遇上了紫瑩,給她的花容月貌深深吸引著,還為了她丟了原本的工作,散了不少財富。最後,老婆也跑了。當他打算「不愛江山愛美人」,想跟紫瑩一起生活時,某天紫瑩竟然自殺死了。於是,他體會了這四個字:一無所有。





當然,李青博說這番話時,聲淚俱下,又不時大哭。車上的人看見了,也為之側目。以上的一段話,是我嘔心瀝血的總結。

「當一個四十歲的男人一無所有,他就真是一無所有了。」他說。我不懂。

紫瑩令李青博一無所有,但偏偏又是他最愛的女人。

車子一直行駛著,從早上到下午,再到傍晚。

「李如強,你到底是小瑩的哪位?是她前度嗎?」李青博一直問著我這個問題。

我並沒有回答。

「李如強,難道你是小瑩的哥哥嗎?」他也問過這問題。

對,紫瑩還有個哥哥,很少聽她提起,他們的感情不太好。不知道她這哥哥,近來好嗎?





「李如強,你跟小瑩做過多少次?」他問著。

聽到這問題,不知為何我竟憤怒起來。說是他不尊重紫瑩嗎?又不完全是。說是他拿死去的人意淫嗎?又不太是。

想到後來,我大概明白了。是因為我沒有跟紫瑩做過愛。就連她的身體,也沒完全看見過。不知為何,一直以來她在我心裡的位置,都沒有性愛。

請不要誤會,我絕對是個好色之徒。連認作契妹的阿芝,我都搞過。可是紫瑩,不知為何,我跟她一次都沒有過。

來到目的地時,天色已暗。我們下火車時,車裡只剩下寥寥數人。

「我訂了附近的旅店,睡一晚,明天看個日出。然後就各行各路了。」我淡淡的說。

「好。」這次他答應得爽快。





當我正因他的爽快而竊喜時,他又提出一個我不能答應的要求。

「今晚,陪我喝一杯,可以嗎?」他說著,語氣竟大是寂寞。

我一怔,原本喝一杯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我真的喝不了酒。一喝,就做錯事。但我一督他臉色,不答應的話,也是難纏。

「我陪你喝。我喝茶,你喝酒。」我皮笑肉不笑的說。

「好!你喝茶,我喝蜜糖。」他哈哈一笑。

說著說著,我們到了旅店,是一間木屋,打風會給吹散,行樓梯也會搖動的那種。在這富士山腳的小鎮,住這種公寓最有感覺。

起初還想像,店員會是個穿和服的美貌少女。沒錯是穿和服,樣子也很標緻,只是年過了五旬。言語不通之際,做了一輪身體語言,終於在房間安頓了。

我草草淋了個冷水浴,希望冷靜一下心情。





「雖然李青博煩人,但來這富士山,畢竟跟紫瑩的約定。該好好的完成。」我自說自話。

呼吸著這裡的空氣,清涼中帶著草青味。

紫瑩說要在富士山看個日出,可沒叫我們走上山頂。我從地圖上找了個位置,沒太多人知道的,一個面向東方的小懸崖。從山腳這旅店走去,穿越叢林,大概二十分鐘就能到達。於是,我打算明天天未亮就出發。

在房裡稍息了一會,李青博竟沒有來找我喝酒。凝神一聽,他的房間竟是出奇地安靜。

我好奇心起,從窗子裡爬出旅店外牆,沿著水管攀到隔壁他的房間。從窗子裡瞧進去,竟看見一個離奇的畫面。

他在房間中間,用碳烤著一個鐵鍋。不知道他從哪弄來的。他坐在一旁呆呆的瞧著鍋裡。我看不清楚鍋裡面是甚麼,只見他臉色蒼白,眼神呆滯。

「該不是燒碳自殺吧。」我心道。





又瞧了一會,還是怕他就此死去,看不見明天的日出。於是,我還是借故㪣他門吧。當下從外牆回到自己房,再走到他房門前。

「咯咯」兩聲,沒有回應。

正當我打算踢門時,門開了。

「李如強,進來吧。」李青博紅了雙頰,手中拿著個大瓷碗。

我進了他房裡,看見那燒滾著的鍋。我這才看清,鍋裡面的滾燙的蜜糖水。他手中拿的,也是一碗蜜糖。

他讓我席地坐了下來,也斟了碗蜜糖給我。

我呷了一口,這蜜糖水甚滿濃,入口微有點鹹,在口中有桂花香氣,吞下去後,身子暖哄哄的甚是適意。當下,又呷了一口。清涼的夜裡,喝這個是種幸福。

李青博坐在我對面,大口大口喝著這蜜糖水。瞧他神色倒是享受之極,有點癮君子在吸毒的感覺。

「李如強,為了小瑩,你願意做甚麼?」他眼神喚散,卻一直瞧著我。

我微微一笑,也沒答話。

「我為了小瑩,放棄了工作、家庭、健康。為什麼她到最後,心中想著的卻是你?你為她做了甚麼?為她放棄了甚麼?」他愈說愈激動,蜜糖水從他手中碗裡,濺了一點點出來。

眼前這人,喝蜜糖水,喝得像醉酒一樣。

我為紫瑩放棄了甚麼?我跟她在, 起時,可以為她放棄一切。但當時我是個中學生,我的一切,到頭來還只是一條性命。回想起來,當真幼稚。

「跟她在一起時,我一無所有。沒有甚麼可以放棄的。」我淡淡的說。

「那她為什麼還一直掛念著你?」他問道,語帶淒涼。

我心中一甜,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原來紫瑩一直還掛著我。

「回答我!」李青博大聲說道,把碗中蜜糖水又灌落肚子。

「紫瑩跟我已經很多年沒聯絡。她想著我,還是恨著我,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在我心中是甚麼位置。」我如實答道。

「甚麼位置?」他抬頭問。

「一個深愛過的人,一個前度,一個老朋友,一個跟我一樣來自破碎家庭的小孩,一個為了生存忘記了自我的人,一個美麗但不幸的女子⋯」我微笑著,有點自說自話的感覺。

「一個她叫你做甚麼,你都會做的人。」李青博接口說。

我點點頭。

「包括殺人,甚至殺了你,如何她想的話。沒甚麼大不了。」我補充說。

李青博哈哈大笑,站直身子。他右手還是拿著碗,左手卻拉高了上衣,露出了肚皮。他肚皮上,竟有一塊一塊瘀青。

「我有糖尿病,每天要打胰島素。」他笑得詭異。

我一怔,心想他還喝這麼多蜜糖水。

「李青博先生,你別喝了。對身體不好。」我站起身來,右手伸出,想要接過他的碗。

怎料他左手一撥,迅捷地把我的手擋開。他頭一仰,竟又把整碗蜜糖水喝光。

「這又何苦呢?」我皺著眉說。

「小瑩說得對,她就是我的蜜糖。我明明知道,她對我沒有益處,甚至是種毒藥。但糖尿病人,就是喜歡甜食。愈是會要我的命,我愈想大口大口喝。」他把手中碗拋下,「噹啷」一聲,碗掉了在地上,碎成千百塊。

他踏前一步,伸手想拿那熱鍋。我閃身擋在他身前。

「走開!」他喝道,同時雙手暴發,按在我胸口,勁力一吐,把我直推開去。

其實我這閃身往前,心中自有防避。只是他這一按快得出奇。我只感一道大力襲來,若不及時卸去,心臟定會受壓受傷。當下頭急往後仰,雙腿急抬,打了個後空翻,把力卸了大半。

正當我身子倒轉在半空時,李青博踏前一步,一腳前踹,正中我後頸。他這腳用力妙到之顛,把我踹開老遠,直撞在牆上。饒是我武藝精熟,落地時雙手急撐,護好了頭頸,但這一交摔得甚重,半响說不出話來。


「你是⋯師父?」我只夠氣力說出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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