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良久,她的淚還在流,但她已經累得睡著了。

老闆看著我們兩個,笑了笑,但沒有說話。

「要唔要飲啲野?」他問。

你這裡,也只有酒了吧…

但剛才那酒下肚,倒是讓我的頭輕飄飄的,暫時沒有能力思考,忘了憂痛。





「好啊。」我道。

他拿了冰箱裡僅剩的兩罐啤酒出來,一罐自己開了,一罐遞給我。

我看著手裡的酒,看著這人們說的忘憂之水。

我曾經所知道的就只有喝完酒,那神智不清,到處亂跑,以及不斷嘔吐的樣子,但我剛才卻知道了,這是唯一忘記悲愁的配方。

我打開它,喝了一大口。





熱辣辣的液體順著喉嚨下肚,使我感覺好了點。剛才那因情而生的悲傷,我也再想不起了。

這感覺,很好,好得不得了。

我又再灌了一大口,整罐都被我喝完了。

「老闆,幫我買多啲,我比錢你。」我不想再思考什麼了。

我的酒品出奇的差,但或許正因如此,我還想喝。





老闆花了十分鐘左右來回了一趟超市,帶來了八罐啤酒。我馬上朝他要了一罐,一打開便是灌進嘴裡。

老闆問我為什麼這麼愁,一直灌酒。

「冇…因為一個同我識左三個月既女仔。」我苦笑道。

你沒有共我踏過萬里不夠劇情延續故事。

老闆也笑了,笑容中帶著幾絲蒼老,給我一種他早已看破紅塵的感覺。

也許,只有活得久了,見得多了,才能逃脫愛情這個大網。

自古有愛之人,難以長相廝守,或捨或離,非死即傷。

這定律,亦能套用在我身上。





痛苦,是伴隨著愛的一種可能性吧。

我又喝了一口啤酒,停止了思考。

和老闆聊了很多有的沒的,桌上的空罐又多了八罐,三罐我的,五罐他的。

我的腦袋已經開始昏沉沉的了。

此時,我的肩膀上的李樂怡醒了。她坐直了身。

「你冇野丫嘛?」我問。

她沒有說話,看著我。





「Hello?」我在確認她的神智是否還健在。

她還是沒有說話。

「唔想講就算啦。」我道。

她突然吐了出來,她正側坐看著我,首先遭殃的當然是我。她吐在了我的長褲上,吐得滿多的,表情看起來也很是辛苦。

我急忙拿了幾張紙巾,擦了擦她的嘴,一邊拍著她的背。

老實說,拍背有沒有用我也不知道。平常如果是我自己想吐的話,拍胸口是有用的,但畢竟她是女孩,我只好試試拍背了。

結果,拍背似乎更催吐,她乾嘔了一聲,我馬上拿了一堆紙巾,墊在她的裙上。

「老闆,嘔吐袋!」我朝在一旁看著的老闆喊道。





他急急忙忙地走進廚房,在這期間,李樂怡又吐了。

她的嘔吐物沒有像我預期一般落在她自己的裙上,而是再次落在我的長褲上。

…明明應該會吐在她的裙上的…目測是這樣…

她還想要吐,我急忙再拿一堆面紙,這次直接墊著手,放在她嘴巴前。

吐了出來,面紙根本不夠厚,我能感到手掌熱熱的,濕濕的。

老闆帶著個膠袋出來了,他把膠袋遞給李樂怡,她也自己拿起了袋來吐。

我則是站了起身,擦了擦椅子。





「唔好意思,整污糟你呢度。」我朝老闆道歉。

「你件褲都吸得七七八八啦,仲講呢啲,快啲換咗佢啦。」老闆沒好氣地道,從不知哪裡拿出了一件長牛仔褲,遞了給我。

我走到廁所,換了髒的那件出來。

「你擺係度就得,我幫你洗,你自己搵日黎攞啦。」老闆道。

「唔該曬你啊老闆。」我道。

他揮了揮手,表示不用在意。

我看見李樂怡快要把膠袋吐滿了,向老闆指了指她。

他也心領神會,又拿了個袋子出來。

我接過盛著嘔吐物的膠袋,拿出店裡,找了個垃圾桶丟掉。

我回來時,她也吐得差不多了。她吐了這麼多,甚至吐得沒有東西可以吐了,卻還是想吐,渾身無力。

我坐在她的另一邊,還沒被嘔吐物弄髒的那邊。

她無力地挨在我肩上。我也任由她挨著。

我看著她的臉,平常那爽朗的陽光女孩,現在渾身無力,頭髮凌亂地黏在臉上,看起來慘淡得很。

阿樂啊…你這是做了件大大的壞事啊。

但人的愛情,變幻無常,我也沒有資格說誰對誰錯。

唉…情啊…

我用面紙擦了擦她殘餘在嘴邊的嘔吐物,也撩開了她凌亂的頭髮。

一看時鐘,原來已經十一點了。

「你住邊,我送你翻去?」我看她渾身無力的樣子,不敢讓她自己回去。

「旺角…」她說了個地址。

還挺遠的…

這個地方的話…還是地鐵比較方便吧?

「你抖多陣,行得講。」我道。

「而家行啦,夜喇,你都要翻屋企。」她道。自己都這個樣子了,還在為我設想…

我站了起身,讓她自己站起。

其實我應該扶起她的,但我不想讓她為了我而勉強地走,所以我沒有扶她。

她雙腿發軟,站了起身,隨即跌坐在椅上。

「抖多陣啦,我冇所謂。」我道。

半小時左右吧,她總算能自己走了。

我朝老闆告別後,和她步向地鐵站。
.
「下一站,旺角,next station, Mong Kok…」

快要到了。

列車停下,她失去平衡,摔在我身上。

她抬頭說了句sorry。

這情景…好像見過…

有什麼人的影子正和她的臉重疊在一起…

我的頭好痛。是酒精的關係吧。

我和她步出車廂,走向她家。

正值午夜,街上只剩零星的招牌和街燈在發亮。

「嗱,翻到去,飲多啲水先訓,咁先會好翻啲。」我向她道。我喝了四罐已經頭痛欲裂了,她可是整整喝了十六罐啊。

「嗯。」她心不在焉地道。

「啊!」她尖叫一聲。

我回頭看了看她,她正跌坐在地上,揉著腳裸,似乎是因為雙腳發軟,失去平衡,跌傷了。

「冇事丫嘛?」我伸手去扶起她。

「冇事…」她捉住了我的手,站了起來。

我見她站了起來,便鬆開了手,她馬上又是一陣搖晃,站不穩。

我想去攙扶她,她卻阻止了我,道:「我自己黎。」

她盡力穩住身體,卻敵不過不時發軟的雙腿,又摔倒了。她就在我眼前,我卻反應不過來,來不及扶她。

我想要扶起她,她才動了動腳,便痛苦得叫了出聲。

我見她站不起來,抱起了她,帶到不遠處的長椅上。

我也說過,我不是常做運動的人,不怎麼強壯。我只能抱一小段路而已。

她坐了下來,拉低了及膝的長襪,只見腳裸處腫了起來,似乎是扭傷了。

「夜喇,你走先啦,我抖下就可以自己行。」她道。

「你飲醉咗,又扭親,仲係咁幫我諗我既野?」我反問。「你係咪應該多啲擔心自己?」

這句話卻像觸動了什麼開關似的,她又開始落淚。

「喂…sorry啊…頭先語氣重左少少…你唔好喊啦喂…」我真的受不了女人的眼淚啊。

「唔係…唔關你事。」她揮了揮手。「只不過係我聯想起我為阿樂做既一切,覺得你講得幾啱姐…」

還說和我無關,還不是我說錯話了?


「行啦!」她擦了擦眼淚。

我看著她腫脹的腳裸,說真的,一時三刻不可能痊癒。

「我揹你。」不知是不是酒精給的勇氣,我不假思索地說了這句話。

「…?」她沒有說話,卻一臉不解。

「上黎啦!望!」我扮著憤怒的語氣,看著她。我已經蹲了下來,準備著了。

她沒有說話,而是上了我背上。

距離她家…還挺遠的…

我怎麼就這麼自然地說要揹她了呢?明明自己沒有力氣啊。

但我不會放她下來的,她喝醉了酒,又扭傷了,再讓她自己走太危險了。

其實,她還滿輕的。

一陣風吹過,冬夜實在寒冷。我脫下了穿著的大衣,給她披著。

我走了有十五分鐘吧,因為揹著她的關係,走得慢了些,本來是十分鐘的路而已。

已經看到她所住的大廈了,大概還剩五分鐘的路吧。

「點解你要對我咁好?」她在我背上問。

「因為你喊咗。」我道。老實說,倒也真是因為我受不了女人的眼淚,這麼說倒也沒錯。

她沒有說話,在我背上抽搐著。

似乎是因為太冷了而瑟瑟發抖吧。我沒有太在意。

「就到了,你放我落黎啦。」她道。

「但係…」我還想反駁。

「你放就放啦,一陣咁樣保安唔比上樓架。」她道。

我只好妥協,放下她。

「你可唔可以幫我一個忙?」她在我背後問。

「做咩?」我問。

「合埋眼,三十秒。」她道。

「哦。」說完,我閉上了眼。

過了幾秒,我覺得自己臉上涼涼的,似乎有著兩條淚,在寒風下更顯淒涼。

隨後,我感到有什麼柔軟,濕潤的東西貼在我嘴唇上。

好軟…軟得讓人神智不清,彷彿置身軟綿綿的雲群當中,渾身無力。

這持續了十秒左右吧。我似乎聞到了些酒氣。

心裡默數的三十秒過後,我張開了眼睛,李樂怡還站在我身旁。

她臉似乎因為酒精而通紅,朝我笑了笑。

「行啦。」她走著道。

我隨著她走,腦袋在不停運轉。

剛才三十秒,她做了什麼?經過我顧及當時情景的分析,我得出了三個可能性。

A,她吻了我。

B,她吐了口水在我嘴上。

C,她隨手撿了口香糖之類噁心的東西粘在我嘴上。

當時哪裡來的口香糖可以撿?所以第三個可能性不存在。現在只剩下兩個可能性,根據我對口水的認識,口水是很難這麼柔軟的。經過精密的計算,我計算出A的可能性高達89%,B只有11%。

而再加上她剛才那通紅的臉頰,我更是肯定答案是A。

思及此,我的臉亦開始發熱,酒精加持下,更是熱得快要噴出煙來了。

我的初吻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刻我的心裡不只是激動,更是有一萬頭鹿在裡頭亂衝亂撞,使我心跳不已。

但,剛才她吻我的感覺…怎麼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