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is 

「不渴望 你不要令我多幾多渴望 
你只要為我點一點火  
然後讓我倦了倦了就如煙照樣浮過  
飄過 根本最好就是忘我 
別再笨 別再傻 半支煙勝過殘破的天國 
可以令你差不多有快樂  
我可以令你差不多傷疤會脫落 
我可以為你點一點火  


然後伴我亂了亂了就如仙最好燒過 
燒過 根本只要煙圈在面前轉過就會忘我 
不管甚麼好結果 不想甚麼沮喪 
煙圈悄悄墜落 煙灰至少將心事證明燃燒過 
煙花太過寂寞 煙絲至少可等待別人來點火」 

----------------------------------《借火》麥浚龍
 





2020年5月1日 陰天 


在遇到Jasper那天,我在交通燈的前面幾個轉角位已經留意到他了,因為⋯⋯他實在長得太像我哥哥的女朋友,應該是說,根本就是一個恤了一頭率性卻順服短髮,還有高一點點的Jassie。 

實在太像了,所以我忍不住就跟著他的腳步。 

他穿著外套再把手插在口袋裡,他的目光好像有點呆滯,然後他忽然停下來望著天空,伸出手輕輕捏著自己筆直的鼻樑幾秒,又眨了好幾下眼睛,像是要把什麼拼命忍著似的。

他伸手在腦後抓了抓,然後吁了一口氣又繼續向前走,我緊隨著他的路線,然後就撿到他的錢包,是剛才把手拿出來的時候弄丟的吧。 



真是的,雖然長著一副姣好又帶點秀氣的五官,但是人卻那麼粗心大意,呆呆滯滯。 

雖然都八成確認是他的,但我還是翻開了來確認一下,一翻開就看得到一張照片。另一個男人裸著上半身,然後摟著那個眉清目秀的男人索吻,白哲男人臉都紅得熟透了,也側起臉吻著對方的唇。 

噢,原來是這回事。 

一個人,失戀了。 

我想,應該是這樣吧。 

我隨著他的步伐,同樣來到交通燈前,我望著綠燈都亮著了,奇怪他不過,待到紅燈亮起,他卻踏前了一步。 

我立即揪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來,我定定地看著他的表情,他像是被嚇壞了似的,我忍不住叮囑他要小心一點,他的表情依然是十分茫然⋯⋯ 



還有,我立即把他的錢包還給他,他並沒有接過,表情也沒什麼大變化,但我卻注意他從眼底又浮出一陣沒來由的悲傷,眼神像無邊深淵般灰沈沈的絕望,整個人,好似靈魂都在燃燒那樣打從內心的哀傷,就連略窄的肩膀,都微微顫抖了。 

像是什麼壓在心頭上一樣,悶得人胸口發疼,幾乎窒息的悲傷。那樣傷心的眼神,讓我有種很強烈的感覺,跟我烙在回憶中的一個人重疊了。 

在回來澳洲之前,我在香港求學時交過兩個女朋友,初戀的回憶對我來說不算特別深刻,只是一個在初中那些懵懂年紀剛好對上眼的一個鄰校女生,維持了一年多,我嫌她思想太過不思進取就分手了。另外一個,她是個很漂亮很溫柔的女生,也是維持了一年多,因為某些意見分歧也分開了,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們依然是好朋友。 

這兩個女生之後,我認識了一個男人。 

他是我在聖誕節,參加朋友的一個派對認識的,是他主動來跟我攀談,他說覺得我很有趣,問我為什麼只喝橙汁,,我膚衍地說因為我酒精敏感,至於第一次見面,相熟的朋友太多,跟他聊了幾句我就走開了。他穿什麼衣服,梳什麼髮型,我實在沒有印象。

後來,大概過了一個月左右,我跟他也再在朋友的生日派對上碰頭,他幾乎整晚都拉著我在說話,天南地北,風花雪月地閒聊著,我特別喜歡和一些學識淵博,轉數較快的人說話,而聊了一晚,我發現他就是這種人,而且他的家庭背景,喜好跟想法跟我也很類同,我跟他特別地合得來,打從心底裡欣賞他,所以我當時真的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他是個充滿藝術感的男人,室內設計師,獨居,身上滿滿是他身上好聞卻有些神祕魅惑的淡香,那年我還不足十八歲,他已經廿八歲了,不過他看起來很年輕,我們互相告之年齡的時候,我們都很驚訝。 

他說我神態,表情,眼神,談吐都不像一個未成年的小伙子,都很成熟,尤其是眼底裡像藏著很多憂鬱。我皺著眉告訴他,我只是覺得有點餓,還有覺得好睏,所以才露出一個憂鬱的表情。 



他馬上給我逗樂了,薄唇微勾,露出了個好看的笑容,氣氛頓時明朗許多。他說,看著我解釋的樣子,忽然又覺得我稚氣了很多。 

然後,他不再叫我的名字,總是非得要前一句『細路』,後一句『小朋友』地稱呼我,我初頭是有點反抗,不斷向他強調我其實還有幾個月就成年了。 

後來,他告訴我,除了年齡真的有差之外,他當時是想把我當小孩般寵著,所以才這樣叫我。 

我們提早離開了,在附近吃了點東西,他告訴我,他就住在我附近的另一個屋苑,然後他把我送到家門,他看著我的目光,多麼不捨而溫柔。 

他說,跟我一起覺得很愉快。 

因為住得近,又很合得來,緊接著的日子,我們經常也會約出去,打球,健身,逛街,晚餐,看電影。總之只要他放假,我們就會混在一起,每一次,他都會很貼心把我送到家門前。而每一次,他都會用那種目光看著我十多秒,然後才自己駕車離開。

接著,有一天,他說他在家中發明一些黑暗料理,問我有沒有興趣替他當白老鼠。 



他家佈置得雅致舒適,一面牆上鑲著玻璃飾櫃,裡頭都是讓人目不暇給的超級英雄模型,一面牆上則掛了幾幅鉛筆素描畫,餘下的一面是電視機跟音響,室內的擺設很簡單卻很有品味,除了一組布紋沙發和白色茶几外,只有一座鋼琴,以及一張黑色的小餐桌。 

趁他在廚房忙著。我偷溜進他的房間,想要參觀一下,寬敞的房間內擺設同樣是簡單而有格調,一張套著深藍色床罩的大床,一個木製衣櫥,櫃門是會反光的黑色玻璃,一個黑色書櫃,一張玻璃書桌跟手提電腦,就什麼都沒有了。房間氣氛意外地看起來很嚴謹。 

他忽然推門進來,我像個小偷一樣立即轉過頭,有點尷尬地望著他。 

他望著我開懷地笑了。 

喜歡嗎?他問我。 

我以為他是問的是設計,其實我不太懂,不過我相信他是專業的,所以我隨意地點點頭。 

然後他說,今晚在這裡睡吧。 

吃過飯,他還很貼心地準備橙汁給我。洗過澡後,我穿著他的T-Shirt和短褲,獨自躺在他寬大的床上,卧房只開著一盞床頭小燈。 



我都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自己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我當時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拒絕他,我一向也是個自我保護意識很高的人,我幾乎不可能會在一個認識了三個月的男人家裡過夜。可是,那天我破例了,我只是知道我不想走。 

在我翻來覆去有些無所適從,不斷質疑自己的時候,他也洗完澡進來了,身上充滿淡淡的皂香,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唇角牽動了一下,閒聊了幾句就叮囑我趕快睡,還給我蓋上棉被關上燈,就抱著手提電腦出去了。 

看著他離去,我胸腔猛地溢滿了一種失落的感覺,我轉過身靠著窗邊,背著門口睡了,差不多過了兩、三小時,我待到意識模糊之際,他又進來了。

他帶著磁性的嗓音微微問我睡了沒有。 


我沒有動,也沒有回應他,只是趕緊閉緊眼睛,抓緊了棉被裝睡。 

我感受得到他放下電腦後又躡手躡腳爬上床,每一個動作都很輕,好像真的怕會驚醒我似的。 

他躺在大床的另一邊,卻沒有對我有多餘的動作,僅是安靜地睡在我旁邊。這個訊息讓我鬆了一口氣,卻同時像失去了什麼東西似的,難以言喻的悵然。 

之後有一段時間,我都總是待在他的家,我溫習他畫圖,偶爾他不忙的時候就一起看電視,聽聽歌。我見他的時間,還比見我父母還要多。 

他對我來說,是一個很貼心的存在,就算連吃一個蘋果,我說一句不想吃皮,他也立即給我削皮切粒。儘管我知道他上班回來已經累得筋皮力盡,他還是全心全意地服務我,還沒有半句怨言。 

一向也是我在遷就縱容著女人,忽然給別人這樣貼心照顧寵愛起來,加上他很紳士,從來都沒做過讓我反感的接觸,最親密僅只是溫柔地摸摸我的頭頂。這實在讓我內心出現一種極其微妙的變化。我不確定這算不算得上愛,但我十分肯定的是,我對他十分依賴。 

這樣良好的相處一直維持到我完成我的公開試之後的兩個月。 

我父親覺得我終日無所事事,非得要讓我見見這個社會是什麼的一回事,所以他安排了我到他的公司工作,在那裡我認識了我的第三任女朋友。 

她是個特別成熟和堅強的女生,事情總是做得很妥當,我特別欣賞她這些的特點,在朝夕相處的環境下,我跟她很快曖昧起來,最後約了幾次會,就成了我的女朋友。 

每日要工作而且要陪女朋友的關係,我很少再上他的家,我也沒有告訴他,我有女朋友了,因為我覺得好像背叛了他似的,雖然我們名義上只是朋友的關係。 

漸漸地我開始失蹤,不再主動找他,我甚至不接他的電話,也不回他的訊息。初時,他還以為我發生什麼事情,久而久之,他也放棄了不再找我了。我覺得有一句類似這樣的話說得很對,『我們的關係是何等脆弱,只要有一天我不再用電話,你就永遠都找不到我了。』 

我一直以為逐漸疏遠,是最不具傷害性的做法,我以前一直都是這樣對待一些霧水情緣,後來,我才發現這比起講清講楚還要傷害得重。

在跟他完全斷絕來往的兩個月後,我又再在朋友的聚會遇到他。我不知道他也會來,我頓時尷尬得無地自容,我甚至想過悄悄地離開。 

我整晚刻意地迴避著他的目光,不過我忍不住抬起頭想偷望他才發現原來他根本沒有看我,他跟他旁邊的朋友開朗地聊著,他的目光就連一秒也沒有掠過在我身上,我跟他就像不認識似的。 

我以為他會興師問罪,怪我突然失蹤,但他沒有,整晚他沒有前來跟我說過一句話,這讓我更想離開了,原來一直在意的都只有我自己。 

我心臟抽痛了一下,莫名地沈重了起來,便想提早離開,離開前我去了洗手間,不是巧合還是故意,他也緊隨我的腳步進來了。 

我不自在地從鏡子望著他的臉,他依舊保持著那和煦的微笑,向我打了個招呼,我也尷尬地嗨了一聲。 

他問我,吃飽了? 

我點點頭,又低下頭看著正在沖水的手。 

他又問我,公開試考得怎麼樣? 

我簡短地答了句,還可以。 

他看起來像如釋重負似的說,這樣就好了。 

他再問我,跟女朋友相處得好嗎? 

我霎時驚訝了,他的問題讓我錯愕地眨了眨眼,但依然點了點頭,低聲答道,不錯。 

我一直沒告訴過他,我也沒有對外大肆宣揚過,我已經有女朋友,被他突如其來的問,我覺得自己好像背著他偷食,然後東窗事發似的。 

他依然微笑著,滿意地點點頭。 

正當我想離開,他拉著我的手臂,收起笑意,專注地望進我的眼睛,幽暗的雙瞳中,我只看見了驚慌而疑惑的自己。 
   
他問我,這幾個月為什麼要避他。 

我避過了他的視線看在地上,我答不上來,實際的原因我真的完全不知道。

沉默了超過一個世紀般那樣長的時間。 


「因為你愛過我?」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卻微微沙啞了。 

我愣了愣,不知該如何回答了,想說的話很多,但最後,我能回應他的,只是望著地板搖搖頭。 

兩秒後,他卻驀地鬆開了手,臉上也重新掛上笑容,笑意溫柔而惆悵,我卻看到他的眼底有些東西,幻滅了。 
   
那樣傷心的眼神,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叮囑我回去要小心一點,畢竟我在他心目中還是個小孩,他有點擔心。他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天真得以為他仍然會像以前把我送到家門前。 

但是下一秒,他卻說他跟他的朋友還有下場,所以這晚不能送我回家了,有空再約出來見面吧。 

過了那一次之後,我沒有再見過他了。他也沒有再找我了,就連這個讓我們認識的朋友辦的派對聚會,他也沒再出現過。 

我只是很偶爾地才能從他的面書,看他被別人標籤的照片裡,知道他最近的樣貌。 

我第三任的女朋友年紀比我大一點點,可能她是成熟過頭,在我們交往的第四個月,她卻發現我不合適她,她告訴我,我們永遠都無法同步,我跟她也分開了。她帶給我的衝擊,讓我足足花了大半年才能釋懷。 

而他,其實我還在耿耿於懷。 

因為我的任性,讓他受傷害了。 

我知道我還欠了他一句「對不起」。 

而我對Jasper,肯定不完全是愛,也許是出於一種同情,一種內疚,一種想藉著他來填滿自己內心的一個遺憾的感覺。 

因為他跟那個人的悲傷⋯⋯那麼的相像⋯⋯ 

唉。 


Kris Szeto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