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呀!點解你讀書咁叻㗎?做你個friend我覺得好大壓力囉!」中學時期的莊怡看著同桌接近滿分的一張測驗卷,抱怨道。

「因為好似冇乜可以令我感興趣嘅嘢。」對方伸手扶了一下眼鏡,「你知啦,我打機又廢,廢廢下就已經對『打機』呢樣嘢完全失去曬興趣,咁咪不如拎曬啲時間嚟溫書算。」

「車!」她嗔道:「計我話,你係生嚟就適合讀書嘅人,叫咩廖天馨呀?你不如叫『廖天才』算啦!」

「下?」

「就咁話啦。」她沒再等廖天馨反駁回來,便已下了決定,自此之後,廖天馨的電話號碼,也被她備註為「天才」了。





直到今日,輾轉地換了好幾次電話的莊怡,亦依舊把廖天馨的電話號碼,亦依舊是「天才」。

不過,她們這對中學時期的好朋友也有四、五年沒相見了,她突然傳送這道訊息給她,是什麼意思?

啊,對了,廖天馨當年中學畢業後便是醫科生,莫非現在就在北區醫院就職,然後意外得知了她入院了?

雖然多年未見,但莊怡認為自己仍然很了解廖天馨,只是看著「你點」這短短兩個字,便已經能猜出廖天馨突然發這條訊息過來的背後原因。

而至於兩個字後便再沒後文,莊怡則猜是因為現階段的醫生大多數都很忙。即使是疫症沒爆發時的醫生都均是眾所周知的大忙人,更何況是在新型又嚴重的傳染病爆發時期呢?





「你係咪係北區醫院做嘢?」發送出去後,莊怡簡直覺得自己問的就是廢話,或者該說是答非所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還不如好好回答對方的問題。「我依家係北區醫院嘅隔離病房,未確診係咪嗰個病呀。不過我估都係㗎喇。」

「我病得好嚴重,幾乎咳親都係血,頭暈身興,頭都好痛。」

「依家仲有啲喉嚨痛同流鼻水添。」

連續發了好幾道訊息給廖天馨,都只能看見訊息右下角呈現「灰色單剔」,心知對方一時之間也不會回覆她了,這才終於想起那十多個未接來電。

她選擇了先回撥給母親。





嘟嘟——

電話提示聲還沒響幾聲,莊怡的母親文佳瑤便接聽了電話:「喂?阿囡?」

「媽,我病到好嚴重⋯⋯咳咳⋯⋯」由陌生變為熟悉的氣味瀰漫口腔,莊怡甚至都已經麻木了,只要不是痰,她咽回口中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點嚴重法呀?」透過聲音都幾乎可感受到文佳瑤的焦慮,「我哋幫你做入院嗰時淨係聽啲姑娘話你俾人隔離咗,未確診㗎喎!」

「其實我都估到㗎喇,又咳血又暈低又發燒⋯⋯就算唔係個出血熱都係cancer啦!總之⋯⋯」莊怡也不知道父母有沒有察覺到她以往三日痊癒的病史很奇怪,但未來誰也說不好,還是⋯⋯「可能我都好難健康咁出院㗎喇,你同阿爸同細佬都要保重啊。」她的聲音有點哽咽。

「啋過你呀!」電話那頭傳來文佳瑤提高聲調的怒喝:「你唔會有事㗎!你知唔知呀?病咗係正常㗎!我哋屋企啲女人不嬲身體都差啲㗎!不過最尾一定冇事㗎!唔好自己咒自己呀!」

當文佳瑤還在喋喋不休的時候,莊怡又聽見父親莊毅傑的聲音,好像是在數落文佳瑤:「你唔好嚇親個囡啦!佢乜都唔知㗎,等佢⋯⋯」後面的話,她又聽不太清了,而文佳瑤的叨絮也停了下來,然後,她又聽見了莊毅傑的聲音,不同於剛剛在旁邊數落文佳瑤那般小聲,反是拿著文佳瑤的電話在對莊怡說的:「囡囡呀,我哋全家都會等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咁出院㗎,放寬啲心。阿媽都係太擔心你所以惡咗少少啫,唔好太介懷。」

「我唔會㗎,我都知你地擔心我⋯⋯」她深吸一口氣,似是想讓父母不要太過掛心,也像是對自己的鼓勵,「我一定會出院㗎。」





「咁捻就啱喇。」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段時間,讓莊怡以為莊毅傑是想掛掉電話,卻又沒有掛掉,正想按下那紅色的「通話結束」按鈕時,她這才聽見莊毅傑的聲音繼續傳來:「有冇傳染到人呀?口罩有冇戴好?」

「我係屋企都有戴口罩㗎,出街戴N95,不過依家醫院係提供外科口罩⋯⋯應該冇傳染到人掛⋯⋯」

「咁就得啦,冇傳染俾其他人就得。我收線喇。」

「好,拜拜。」

「拜拜。」

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陣陣睏意襲來,莊怡按了遙控上的一個按鈕,讓病床重新下降至水平。沒忘記要打側身睡覺的她,就這樣側身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是因為感覺有人在擺弄她的頭顱,因而被嚇醒了。

「咳⋯⋯咳咳⋯⋯」

醒來後,莊怡只覺得咳嗽好像更嚴重了,一大灘血更是順著嘴角流了出來,透過口罩流出,染紅了白色的枕頭套,並滲入了枕頭內。

還有一雙扶著她的頭的、戴著一次性手套的手之一也沾上了她咳出來的血液,頓時,莊怡感覺到了那雙手在顫抖,橡皮質的手套帶動著濕潤一片的口罩摩挲著她的臉龐,帶來點點刺痛感。

躺在床上,眸子輕抬,莊怡捕捉到了面前這位一身醫護人員裝扮的人護眼罩下雙眼表露出來的恐懼情緒。

是在害怕她傳染給他。

呼吸系統綜合出血熱,經飛沫、體液、或被體液污染的食物、食水傳播。

「唔洗驚,Mandy,你除咗手套之後換過對,跟住出返去換套衫、沖個涼先。」





這醫護人員的身旁傳來一道聲音,莊怡這才注意到,還有另一位醫護人員在那位叫做Mandy的醫護人員身旁,聽聲音,應該同樣是個女人。

「好。」

Mandy刻意忽視跳動得飛快的心臟,努力保持冷靜地轉身離去。

「呃⋯⋯唔好意思啊⋯⋯」莊怡對著Mandy的背影道,想坐起身來,身體卻怎麼都使不上力。

頭部才稍稍動了一動,又是痛得她呲牙咧嘴。

「等等下,我整返起張床先。」雖然看不見莊怡那張被外科口罩遮蓋了大半張的臉實際上是什麼個表情,但那另外的醫護人員卻也能從莊怡因為痛苦而緊皺起的眉頭上看出點端倪。她伸手按了一下遙控器,病床的上半部就再次升高了。

「痛呀⋯⋯好痛⋯⋯我個頭!」





莊怡想抬起雙手按壓頭部,但無奈連手部的肌肉也不知從何時起變得酸痛無力,雙手彷彿有千斤重一般,根本無法抬起來。

眉心越鎖越緊,儘管她已經整個人靠在床褥上,頭痛徵狀依舊沒有要舒緩的徵兆。莊怡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邊哀叫著,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頭腦也逐漸清醒。

她到底是病重到了一個什麼程度?才稍稍動一動,頭就能痛得她恨不得直接砍下來。

「你俾我嘅感覺,就好似係一個呼吸系統綜合出血熱嘅末期患者,我差啲就叫人拎支鎮痛劑嚟。」站在莊怡床前的人開口:「但你一開始好似冇咁嚴重㗎喎?」她搖搖頭,看著莊怡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惋惜。

對此,莊怡無力去反駁什麼,畢竟連她本人也開始覺得自己真的是一位病重垂死之人了。

記憶中的每一次生病,都好像沒有這麼痛苦過。當然,也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我一開⋯⋯咳咳⋯⋯開始已經咳血㗎喇⋯⋯」

許是咳嗽咳得多了,聲音自然而然地變得更嘶啞了,喉嚨陣陣也發痛,那人遞給她一杯水,莊怡一飲而盡。

水滑落至喉間的時候,那疼痛感猶如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捏著她的喉嚨,真的好痛,好痛。

「下?咁真係好嚴重喎!你本身冇自體免疫系統疾病或者愛滋之類嘅病咖嘛?」雖然莊怡的資料她都大致上查看過了,但不向本人問清楚,她心中還真的沒有譜。

「冇⋯⋯」其實說是沒有吧,莊怡卻懷疑自己是有的,只不過沒有被檢查出來而已,否則怎麼可能每次生病的第一天都嚴重過其他人那麼多呢?但說有吧,她卻連痊癒所需的時間也比人少。

「好啦⋯⋯」聽莊怡這麼說,這人反而更擔心了,自稱在感覺到生病後便以立刻來到醫院的莊怡病情在一日之內急劇地惡化,卻又找不出原因,令她不得不懷疑⋯⋯病毒變種了。

但莊怡血液的檢測結果卻沒有顯示出病毒的基因有突變的跡象⋯⋯對了,檢測結果!她差點忘記了。

「嗱⋯⋯莊小姐,我係你依家嘅主治醫生嚟嘅,不過呢,好快就唔係㗎喇,如果你轉咗落呼吸系統綜合出血熱病房嘅話。」醫生看著手中黑色文件版上夾著的一份資料,道:「你啲血入面唔單止係有呼吸系統綜合出血熱病毒咁簡單,個病毒水平都幾高下,真係高到好似一個末期病人咁。我哋會睇埋今晚嘅情況再考慮安排將你轉去ICU定呼吸系統綜合出血熱,不過睇你依家咁嘅情況⋯⋯」她欲言又止。

「我明。」剛睡醒的莊怡忽覺有點疲倦,也不想再說甚麼、思考甚麼,心中已經有了「認命」的感覺。

「你嘅狀況睇嚟都唔適宜進食,我陣間再同你安排吊水。」

「好,唔該你。」

「咁你坐多陣先,好快就有人嚟。」

「好。」

待醫生離開後,就如她所說,很快便有人來給莊怡用吊瓶的形式把營養液注入她的體內。

「我哋會有人定時嚟睇住你㗎喇,不過如果樽嘢冇咗就話俾我哋知啦。」

「好。」

當所有人都離開了,再一次平躺在床上的莊怡便立刻入了眠。

儘管她覺得自己已經睏得不自然,但那又如何呢?難道她生病時的情況就是自然的麼?

當然不是。

但是她真的不想思考了,好睏啊⋯⋯

殊不知,這一覺睡得倒是真的不尋常,連莊怡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便連醫護人員替她擦拭臉龐、在那裡說話、自己被從病床上轉移,都沒能讓她受擾醒來。

「呢位就係尋日入院嘅莊小姐?」

「係呀。」

耳朵有點癢,莊怡伸手就想撓一下耳朵,但那癢意卻稍縱即逝。

「Doctor Liu,佢退咗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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