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largeCh.03 荳奶樽 VS 名牌手袋

如果說,每段感情結束都會留下一些遺物,那你的愛情遺物會是甚麼呢?

哎,換個方式問好了,這些已經遺物在你心目中價幾多錢?

最後一個問題,圈一個價錢牌在這件物件上賣出去,你又會如何定價?

最後最後一個問題,這些遺物的價值又由誰來賦予?





我沒有答案,或者是⋯⋯一元硬幣?我猜。

「所以,你的第二件愛情遺物就是這個玻璃樽啊?」

何來好奇地拿住一個空空如也的荳奶空樽端詳,左眼湊近窄小的樽口,好像航海家用望遠鏡觀測浩瀚無邊的汪洋。

一望無際,同時意味無岸可靠,沒有陸地;沒有城鎮;甚麼也沒有。

「嗯。也許根本不是甚麼愛情遺物,只是以前無聊收藏起來的爛玩意。」我呷一口冰咖啡,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我賭你們有見過這款荳奶樽,就是以前擺在便利店或者學校小食部的熱櫃靠熱水浸暖,冬天超好賣,用飲管啜特別滋味的荳奶。

其實荳奶很不錯啦。荳奶有豐富蛋白質和人體所需的營養,甚麼甚麼A、B、C、D、E,我猜喇。不過,說它是愛情遺物又是另一回事,實在難登大雅之堂。當這個荳奶空樽跟一個粉紅色C牌手袋平排放在一起,丟臉的程度使我恨不得找個樹洞鑽進去,愈深愈好。

對了,名牌手袋是夏詠瑤的第二件愛情遺物。

「呵呵呵,你原來荳奶小男孩啊。」夏詠瑤豎起勝利手勢。

「拜金女!」我回贈她一句。





按金只值一元硬幣的維他奶樽 VS 超超超超超昂貴的名牌手袋。這個道理正如撒旦先生絕對不能打贏會龜波氣功的孫悟空;人類永遠不能戰勝變幻萬千的大自然。

那個搞拳擊的日本人,果然出手闊綽啊。

「但你將這個玻璃樽歸納在愛情遺物當中,應該跟你的潛意識有關。而且,樽底的日期對你很重要?」何來問。

的確,玻璃樽的圓樽底用白板筆寫上一個日期,隱約可見是十二月二十一日。不過這個日期對我來說只是三百幾日之中的其中一天,毫無意義。你們會記得去年二月五日早餐吃了甚麼嗎?

腸仔太陽蛋?火腿通粉?還是『柯地迫佛屎』?

怎樣,忘記了對吧?

這個我倒知道,因為我當時睡在病床上,嘿嘿。

日子的意義在於記憶。沒有記憶的日子是完全沒有意義。人類的記性只比金魚好一點,所以基本上也是沒有意義。





「莫非是紀念日,或者是你告處男的大日子?」夏詠瑤猜測道。

「用荳奶樽告別處男?真迷你。我絕對塞不進去,但我不會歧視啦。」何來彎起尾指陰笑。

「飛機杯,活塞男⋯⋯」夏詠瑤露出一個看見露體狂的鄙夷眼神。

幹,你們當我是那種把啫啫塞入公園健身板的活塞男嗎?再說,打飛機減少犯罪率,降低前列腺癌的風險,好嗎?

我白何來和夏詠瑤一眼,應道:「我不記得。」

在某一個十二月二十一日,我可能曾經跟大口喝光這樽荳奶。可是,我傾向相信喝光這樽荳奶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個不會回來,卻讓我拿著一個爛樽紀念,現在還被恥笑的前度女友。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從來都不太喜歡飲荳奶。





「不過,若然這個玻璃樽是愛情遺物,事情就好辦了。塵歸塵,土歸土,只要把它送回便利店,取回按金便大功告成。這次比處理電影票尾容易得多,至少不用跑來跑去。」

嗯,我以為是這樣的。

何來咬著煙附和:「喔喔,便利店一街都是。取回按金之後,記得馬上用掉硬幣,不要把楣運帶回來,超不吉利。」

「先幫你退掉你的『飛機杯』,然後我想坐一趟電車。」夏詠瑤指住她的名牌手袋。

「好。我在此宣佈,愛情遺物處理計劃第二次出動!」

我終於鬆一口氣,同時為自己的聰明豎起大拇指。無錯,「把維他奶樽送回便利店」是一個獻祭儀式。當這個儀式結束之後,我應該可以寫出新故事,至少往前踏出一步?嘿嘿。

這時候我滿心歡喜,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儀式的難度遠超我的預期,而且改變了整個世界⋯⋯







如是者,愛情遺物處理計劃第二次出動,Start⋯⋯


「不收。」

「沒有了。」

「下一位!」

「Next!」

「公司已經停止回收很久了。」

「先生,現在還哪裡有人會按荳奶樽呀?有暖櫃之後,大家現在都買紙包荳奶了。後面現金?八達通?」





「衣著正正常常,想不到竟然這樣窮。看你年青力壯,有考慮去家計會捐捐精嗎?姐姐私人收,味道好,價錢高。」那是一個摳鼻屎的阿姨。

「不收荳奶樽。這種玻璃樽找個垃圾桶丟掉就好。」便利店店員當時指住門外的垃圾桶。

然而,不論是捐精還是將這個玻璃樽丟進垃圾桶,都不在我的選項之中。

這不是錢的問題。

像我之前所說,這是一個儀式。如果要實踐《愛情遺物理論》的理念,我不能隨便把這個空樽丟棄。就算不能重新經歷一次相同事件,至少都要把它送回一個「相關地方」。當然,另一沒有把個空樽塞進垃圾桶的主要原因是我不喜歡。

不喜歡的意思,就是不喜歡。

雖然我已經忘了跟這個荳奶樽有關的一切,但我相信存在必有理。十二月二十一日⋯⋯曾經是重要的日子吧?所以它跟一般垃圾還是有點分別。

當你覺得重要的東西,被其他人當成毫無意義的垃圾,你肯定也會生氣。

題外話,那個叫我捐精配種甚麼的,想來就氣了。我很愛惜生命,還是不了。

然後,我和夏詠瑤分頭行事,不信邪的去其他便利店碰運氣。我們是戶外銷售員,只是銷售的是一個空樽。

一間、兩間、三間、四間、五間……

十間、二十間、三十間……

不過,那個該死的維他奶樽如附上詛咒似的黏住我,怎都無辦法甩手。

天色漸暗,街道上的路燈相繼亮起來。和我和夏詠瑤分別跑了四十間便利店後,終於累得放棄,攤坐在公園大樹下的椅子上。

「呀!!!!!!!!」我晦氣地大叫。

「現在的便利店已經沒有再回收荳奶樽,所以不管再去幾多間都沒有用。這個方法似乎不可行呢。」夏詠瑤一邊揉小腿,一邊滑動電話。

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穿的是高踭鞋。

「不如算吧,反正本來我記不起這支荳奶在哪裡買;在哪裡飲,所以就這樣丟進垃圾桶裡都不算犯規吧。為這個該死的空樽浪費一整天,已經受夠了!」

夏詠瑤瞧我一眼:「你真的這樣想?」

「呃⋯⋯當然。」

「我有辦法。」夏詠瑤嘿嘿一笑,將電話移到我雙眼前:「既然便利店不肯回收,我們直接走去荳奶公司試試看。快起來,快要到下班時間了。提起精神喔!」

我看了看地圖,原來那間荳奶公司跟我們所在的公園在同一區,走路也不過十五分鐘。於是,我亦步亦趨,追住夏詠瑤的背影跑,畢竟這應該是丟進垃圾桶以外最好,也是最後的辦法。

這件愛情遺物,我丟定了。



半小時後,我拿住荳奶樽,跟夏詠瑤傻呼呼的站在荳奶公司的正門外,街道上的過路人熙來攘往在,在街燈下來來往往,使我們顯得更是突兀⋯⋯

或許,我們兩個都不是做銷售員的材料,這次推銷「空樽」一樣被拒了。夏詠瑤本來被保安拉著到公司裡面,因為今天剛好是這間公司的廣告模特兒試鏡,推薦成功送兩箱招牌荳奶。

結束了。

果然,不是說努力就一定能夠成功。

我望著氣鼓鼓的夏詠瑤,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幸好你和我都不是銷售員,不然會肯定會餓死。怎樣怎樣,終於明白我之前替你和光伯做外賣仔的感受了吧?」

「幸好個鬼,你還有心情說笑,就不會再想想其他辦法嗎?」

「沒有辦法了。不過,我突然覺得即使現在直接丟掉這個空樽,我們這天沒有白白浪費。」

「嗯?」夏詠瑤的臉有點紅。

就在這時候,一個身穿黑色行政服飾的女子向我們走過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

「林文冬,你朋友?」

「這個女人很危險。」我搖頭呢喃。

這個女子看上去年紀比我大一點,大約三十歲出頭,棕色波浪卷髮梳在一邊,略施薄粉的樣貌不俗,雖然比不上夏詠瑤,但絕對在平均值以上。

她的表情非常嚴肅,身上會散發出讓人膽怯的氣場,這讓我不自覺地想起出版社編緝杜嘉寧和小學時代的補習老師。我跟擺這副表情的人超不合,杜嘉寧罵得我體無完膚時擺的就是這個表情,那個補習老師在我屁股上搧出一百連擊時也是這個可怕的表情。

沒甚麼,就是因為一個自由作文「我的⋯⋯」,我寫了「我的補習老師沒可能結婚」,真的沒甚麼。

「晚上好。」

「老師你好!」我立正敬禮。

「你有毛病?」她鄙夷地打量我,續道:「請問你們在這裡做甚麼?」

夏詠瑤應道:「我們找地方回收這個荳奶樽。可是,便利店和荳奶公司都已經停止回收。我們可是跑了一整天。」

「回收空樽?」

她看到得手中的荳奶空樽,一本正經地說道:「一年半前已經停售這款汽水樽式的荳奶,半年前完全停止回收。這是舊時代產物,回收之後需要消毒、損耗率和運輸成本高、所以已經被淘汰了。對了,我還未介紹自己,馬希文。兩位可以叫我Lily,剛好就在這間荳奶公司裡做市場營銷。」

「馬小姐,所以你可以幫我回收這個空樽?」

「你怎麼不直接丟了算?這種無聊小事。一個樽按金一蚊,連車費都倒蝕。」馬希文疑惑地皺眉。

「對我來說,這絕對不無聊,而且不是小事!」我直接應道。

此際,「咕咕」的聲響打破尷尬的氣氛。我摸一摸肚皮,對了,我和夏詠瑤奔波一整天都未有東西落肚。

咕⋯⋯

馬希文愣一下,努力忍住跟她形象不襯的笑意,對夏詠瑤真摯說道:「你們有時間嗎?我忙了一極天,肚子都餓了。附近有間西班牙餐廳不錯,不如一起吃頓飯,順便當交個朋友。」

從她的語氣明顯聽得出來⋯⋯這是捐精的節奏。

「我賣樽不賣身,我拒絕配種。」我義正詞嚴。

馬希文和夏詠瑤不約而同反白眼,然後直接把我當透明。

「我對關於荳奶樽的事有點好奇。而且,夏小姐,你就是那個模特兒吧?我手上有個廣告,正在苦惱來試鏡的模特兒哪個比較合適,所以想請教你的專業意見。」

「好啊!林文冬,我們走啦。」

原來是因為夏詠瑤。

怕鬼、任性、拜金,而且非常出名。我悄悄在心裡的人物表裡為夏詠瑤添了一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JQP7kiw5Fk

「Despacito~」

「Quiero respirar tu cuello despacito~」

「Deja que te diga cosas al oído~」

「Para que te acuerdes si no estás conmigo~」

西班牙餐廳內的氣氛熱鬧得很,加上樂隊在小舞台上唱歌,聽著聽著便過了快三個小時。因為馬希文和夏詠瑤兩個都是社交型的性格,擅長應酬,所以兩人很快便混熟,聊得十分投契。夏詠瑤在荳奶廣告的選角中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議,馬希文曾邀請她參演,不過被她禮貌推辭了。

另外,要讓大家知道的是,酒精是天然的吐真劑。如果你想看清一個人,不要多想,直接灌醉他好了。

喝了酒的馬希文熱情豪邁得多,恤衫的鈕扣鬆開,衫袖率性地捲起來,連說話的腔調也彷彿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至於我嗎?我是一個被人指名的牛郎,然後等自然晾乾的牛肉乾,請不用管我。

「Despacito~」我哼唱。

酒過三巡,酒杯一杯接一杯清空,肚子被啤酒的氣泡填滿,我開始有點頭痛,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甚少飲酒。有人說,做創作的都需要一些刺激才屌,例如酒精、香煙或者違禁藥物。不過在我看來,一個好的創作者需要健康的身體。

當然,我少碰酒精還有其他原因罷了。

「哈哈哈哈哈哈!!!!喂喂,花盆男,來。我們好好乾一杯。敬那個花盆,也敬你的荳奶樽!」馬希文踩在椅子上,一口把500ml啤酒灌清光,場內歡呼聲一片。

夏詠瑤和我商議,把《愛情遺物處理計劃》的部份告訴馬希文,好讓她了解我堅持找地方回收這件愛情遺物的理由,並不算犯規。

「挺浪漫啊,荳奶樽應該是你的訂情信物吧。但回收這個玻璃樽後,你真的能告別從前嗎?這個小小的玻璃樽,裝的可不止是荳奶啊!」

我和夏詠瑤意外地看著忽然感性起來的馬希文。

「這是我畢業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唯一一份工作。知道我怎麼會進這間荳奶公司工作嗎?」

「因為你讀市場營銷?」夏詠瑤問。

「錯。」

「因為大公司,薪金高?」

事實上,很多大學畢業生都是漁翁撒網的找工作,而且以跨國的大公司做目標,跟興趣和理想完全無關,只求一個保障。在這個情況中,求職者跟公司的關係從一開始就不對等,他們需要公司,而公司隨時可以找個人替代他們。

但不能怪他們,這是更複雜,更深入的社會結構問題。

「錯呢。」

「我以前一直相信,一樽荳奶應該不止滿足味蕾,更是一種回憶。冬天喝著熱荳奶,渾身暖洋洋的。我很喜歡荳奶,所以憑自己實力考進這間公司。不過,工作久了不知不覺就忘了那股心情,發現自己只是一個齒輪,滿足其他人,不能行差踏錯。日復日,月復月朝一個方向喀喀轉動,直至徹底磨蝕。」

馬希文說罷,又灌一大口啤酒。


砰!

「放屁!你這個蠢女人腦袋裝屎嗎?」我拍案罵道。

「順時針轉好,逆時針轉也好,你一定要做想轉就轉,想停就停的齒輪,然後讓整台機器按你要的方向一起轉!不要認輸!我會忘掉那個該死的臭女人,你都要向前大步走!」我咆哮。
「想轉就轉,想停就停的齒輪?」

「絕-對-不-能-認-輸!」我猛然站起來。

「來來來,跟我好好喊出來!」

我跑到小舞台前,搶掉主音的位置:「我唱首歌給你們聽!讓我告訴你們甚麼是魔性之聲,炸裂這間餐廳!!Music!哈哈哈哈哈哈哈!」

唔,畫面很尷尬。

我每次喝酒,中二病就會發作,然後不能自控的連珠發炮,而且會做很多事後恨不得我爸當初應該射我進座廁,沖出大海的蠢事。

這才是我不喝酒的主要原因。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pCdFMnQ1Fk
「o bella,ciao!!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e se io muoio da partigiano (如果我在戰鬥中犧牲)」

「tu mi devi seppellir. (你一定把我來埋葬)」

「Seppellire lassù in montagna, (請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崗)」

隨著我在舞台上他媽的搖擺,餐廳內其他食客和老闆也跑上來一起載歌載舞。歌聲不斷,惹座位上的馬希文和夏詠瑤笑得擠出淚水。最後,老闆還不知從哪裡找到一個獎杯,說我果然是世界不能或缺的魔性之聲,唱得超有感染力,聽得我差點要轉行做歌手。

幸好沒有。

熱鬧過後回後平靜,我也終於開始酒醒,不再傻笑了。分別之前,馬希文曾經問我一個問題,我當時答不出來。

「如果現在要你圈個價錢牌在這個玻璃樽上,你願意出幾多錢?」

我想說一元按金,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不對。

「唔⋯⋯我不知道。」

「嘿嘿,總之這頓飯算我的,這個荳奶樽我代公司回收囉。今天我很盡興,但你千萬別做歌手,為世界著想。」

她略頓,重拾神采的目光落在我和夏詠瑤的臉上:「謝謝。」



一會兒後,我和夏詠瑤坐在電車上層的最後排。因為這趟車已是尾班車,而且快到最後一個站,所以當前面那一對濕吻了超久,舌技驚人的中學情侶下車後,就只剩下我們而已。


叮叮⋯⋯叮叮⋯⋯叮叮。

晚風送爽,涼意使我的腦袋清醒過來,只剩下一點頭痛。電車的叮叮聲是這個靜夜唯一的音樂,在緩慢倒退的風景下顯得悅耳動聽。我和夏詠瑤兩人並肩而坐,就這樣看著兩旁道路的風景。

時間很緩慢,但這樣就好。

「怎樣?有舒服一點嗎?冠軍先生。」夏詠瑤忽然問。

「沒事。該忘掉的事就好好忘掉,不要讓我再想起。」

雖然如此,我還是抱住餐廳的獎杯,已經為它想好位置。

「雖然過程有點出乎我們預料,但你的第二件愛情遺物還是成功順利處理好,至少比直接塞進垃圾桶好吧。而且,那家西班牙餐廳的菜真的超好吃,賺到啦。嘻。」

「饞嘴⋯⋯該死,差點忘記了!你的愛情遺物呢?」我拍額大叫。

我和夏詠瑤為那個玻璃樽跑了一整天,卻沒有想過她的粉紅名牌手袋。按照我們訂下的規則,我們要互相幫助,奇怪關係才能夠得以維繫下去。

「已經到啦,是電車。」

「日本的電車?」我問。

「嗯嗯。」

夏詠瑤倚著欄杆,秀髮隨風吹拂,像一朵弱不禁風,隨時折斷的雛菊。這個畫面很唯美,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憂郁。

「他當時在車上面送我這個名牌手袋。不過,這個手袋是我最不喜歡的禮物。」

「你想說自己不是拜金女?那個拳擊手男友有的是錢,不在乎啦。」

「一部份吧。」夏詠瑤忽然一愣,幽幽地打量我: 「我們說過不會深究對方過去。這是規則的第一條。」

「慢著,明明是你自己說⋯⋯」我聳聳肩,續道:「好了,不問就不問。」

「你保證?」夏詠瑤鼓起腮。

「保證,你自己說出來的不算。」

「哼,我們勾手指尾。」

夏詠瑤忽然站起來,向我伸出尾指,正當我沒好氣地伸手勾住的時候,她用力一拉使我站起來。

「慢著,做甚麼?」

夏詠瑤滑動電話,節拍輕快的音樂聲在電車上響起⋯⋯

「I love it when you call me señorita~」

她隨著歌聲跳起拉丁舞,秀髮飄揚,毫無贅肉的誘人纖腰擺動,曼妙且性感的舞姿得使我不禁恍惚,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

「跳支舞啊,嘻嘻。我們丟掉每一件愛情遺物之後不是都得大叫一句話嗎?我們這一次用歌聲來說啊,人生這樣才有新鮮感啊!我以前一直就想在車上跳舞。這是每個少女的夢啊!」

「小姐,過了二十歲就不是少女了。」

「你-怕-啊?」

每個人都對電車有幻想,而我相信男人和女人的幻想有點出入。

「哼,跳就跳,我用得著怕你?」我的魔性之聲響起。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kh8UtuejGw

「I love it when you call me señorita~」

「I wish I could pretend I didn’t need ya~」

「But every touch is oh la la la~」

「It’s true la la la~」

「Oooh I should be running~」

「Oooh you keep me coming for ya~」

電車上的哄笑聲和歌聲不斷,通道成為即興派對的舞池,兩道身影在享受著短暫而真實的狂歡。張愛玲的小說《封鎖》以電車場景,電車上與外界的時空一度斷裂,把呂宗楨和翠遠短暫、禁忌而真實的空間之中。

我和夏詠瑤只是普通朋友,絕對不是呂宗楨和翠遠。當然,如果你們能夠加點想像力,我希望是Shawn Mendes 和Camila Cabello,好嗎?

這是屬於我和她的電車派對。



一日後的晚上,我坐在手提電腦面前發呆,林文茵又在我家忙著打掃。所以說,有一個會做家務的妹妹,這是我上一世修來的福氣。我不是妹控,但如果有一天林文茵嫁人了,我肯定是哭得最慘的那一個。

因為沒有人做家務。

「茵。你是女人吧?」

「問你媽!」

「好好說嘛,別動不動問我媽。喔,即是你媽。再說,女生太粗魯沒有人要。」我佯裝要打電話給家母問問。

「你錯了,嘿嘿。」林文茵揚一揚右手的情侶戒指,沒有理會我發現新大陸的震驚表情:「怎樣?有事情要請教我這個整體都在標準值以上,已經名花有主的美女妹妹嗎?」

「你熟C牌手袋嗎?我想找一個款式。」

「送給我嗎?」林文茵的眼睛瞬間變成心心眼。

「不,找你媽。」我一口拒絕。

然後,林文茵照著我的描述,不費幾分鐘就在網上找到那個粉紅色C牌手袋。夏詠瑤昨晚將手袋放在電車上,我就好奇究竟最後撿到這件遺物的人能賺多少。

「咳咳。」

林文茵不知甚麼時候戴上了眼鏡,像專家似的分析:「這個款式現在專門店已經沒有賣了。」

「日本和香港都很流行,要排隊才有機會買到呢。以前專門店應該五萬。現在嗎?二手都要八萬以上才有交易,而且還未必找到呢。以我專業判斷,將來一定有升值空間。」

「幹。」我罵道。

媽的,夏詠瑤這個瘋女人肯定有病啊!這一丟就是八萬啊!!!!!!



同日,荳奶公司的會議室內門庭若市。可是,副總經理的位子仍然空著,各個部門主管議論紛紛,會議遲遲未開始。

一臉嚴肅的灰白髮男坐在總經理座位上皺起眉頭,不時瞄看手錶。

「小姐竟然會遲到,不會生病吧?」灰髮男身邊的秘書低聲說道。

「哈哈,說不定我姐終於找到男人,滾床單滾到連床都下不了,哈哈哈。爺爺,一個連守時都不會的女人就應該退下來,不如讓我坐好了。」

「等甚麼?開始吧。」

說話的人是一個將自己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花俏西裝男。他是荳奶公司的太子爺,一看就知道是不務正業的二世組罷了。

就在這時候,馬希文身穿整齊黑行政服飾步進會議室,身後的秘書抱住一座小山高的文件。不得不說的是,當馬希文踏入會議室的一剎,在場的主管噤若寒蟬,全被她那股氣勢鎮住了。

「靠弟弟你嗎?在你嚷著要守時的時候,我已經完成幾份報告。在你在外面亂搞女人時,我又完成幾份計劃書。你的廿四小時太多,而我的廿四小時太少。」馬希文揶揄,然後動作利落的坐下來。

她坐在副總經理的座位上。

馬希文不是市場營銷部的職員,而是這間荳奶公司的副總經理!

「希文,新廣告那邊安排得怎樣?」總經理問。

馬希文搖頭笑了笑,將一個玻璃樽擺在檯面上。

「荳奶樽?」

「對。新廣告的計劃書我已經漏夜改了一遍。我提議重新製造玻璃樽版的荳奶。」

「一個空樽?一蚊按金的空樽?搞環保?」

在場的眾人把目光聚焦在荳奶樽上。

呼,要做想轉就轉,想停就停的齒輪。馬希文深呼吸,在心裡吶喊。

馬希文目光充滿自信:「環保只是其一。以回憶作為我們公司主打概念⋯⋯是這個玻璃樽和兩位朋友教會我的道理。當然,我那兩位朋友也不會發現的是,這個空樽不知不覺重新裝滿了。」

「滿了?國王的新衣嗎?」

馬希文自信地環視眾人,雙手按在會議桌上:「大家覺得這支荳奶樽值幾錢?裡面真的空空如也嗎?」

「不,這個樽裝滿了回憶,只是我們都忘記了。如果無人反對,那麼會議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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