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小時後,馮真終於來到逢月酒館。她當然不是和亞當結伴而至的,後者跟她對話後,便先行一步;馮真亦刻意放慢腳步。

逢月酒館位於無青市的南部,座落於一個並不顯眼的位置。

無青市南有一條大街名曰「絕紋大街」,闊約五十步,直通南邊的關卡,乃是一條每時每刻都人來人往的街道。關卡之外不遠處有一個火車站,不論東行西行,每天各有十班蒸汽火車到站,每班都有數之不盡的人和貨物在此上落。就算以「人山人海」這個詞語,亦不足以形容無青市南關卡其人流交通之頻繁。

由於此處進城者眾,酒館、飯店等落腳地方自然亦是多如繁星。絕紋大街的兩旁,甚至從大街延伸開去的十數條內街周邊,盡是住客地方;而逢月酒館,則位於一條內街的角落。

逢月酒館樓高四層,低下兩層是喝酒的地方,最上兩層全是客房。由於逢月酒館位置偏僻,客房的收費不甚昂貴,故住客多是送貨工人。





馮真來到酒館登上四樓,期間四處張望,冀望不要碰見亞當,幸而如她所願。她走到五號房前輕扣房門,門很快就打開了。開門者是一個一副儒生模樣的男子,比馮真高上半個頭。他見來者是馮真,嘴角微微上掀,卻毫無笑意。

「況明,你怎麼啦?」馮真關切地問眼前此人。

「唉。」況明輕嘆一聲,道:「自你過去刑場,阿川他便一直喝悶酒,現在醉得不省人事。」說著帶馮真入內。

馮真剛踏進客房,濃烈的酒味便滾滾而至,她急忙察看房內的狀況。只見一名青年抱住兩個酒瓶躺在地板上,醉得不省人事。他滿身通紅,衣服被扯破些許,亦被沾濕。馮真細看之下,竟發覺此人滿臉淚痕,故也不知沾濕他衣衫的是淚還是酒。







喝醉之人,是端木川。馮真跟他和況明,都於無青市長大,自小就聽父母師長談及紋身之惡,亦多次被帶到刑場「欣賞」紋身者的處決。兒時的他們看見被人用石頭打得血肉模糊的紋身者,只覺恐慌,也不敢對紋身抱有任何正面看法。

直至他們長成少年,有幸多次跟隨父母到城外探索遊覽,才發現城外世界對紋身者有著截然不同的觀點,故開始質疑無青市人對紋身者的態度。不過,他們身邊所有人,即使是同學,全都厭惡紋身;他們空有疑問,卻苦無傾訴、討論對象。

他們三人,相識於數年前一次外地遊歷。他們於火車相遇,知是同市居民,自然相談甚歡。然而,當他們互相問及對方其目的地時,三人都以謊言應之,因他們都要前往「來因村莊」——一個住著過百名刺青藝術家的地方,自然是無青市人的禁忌之地,他們互不知底細,不敢誠實回答。

直至他們在「來因村莊」再次碰面,才知道對方跟自己是同一想法之人。日後他們每每談起初相識的情景,均忍俊不禁。

三人之相識,大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細細分享自小埋藏心底的想法。他們均認為紋身與否並非關乎道德,只是個人選擇,討厭紋身本無不妥;然而若僅因個人觀感就要把紋身者殺死,則是不可理喻。





況且,無青市的法律中,根本沒有明文禁止紋身或懲罰紋身者,又如何以法律判紋身者有罪,然後執行死刑?

三人連番討論過後,都是熱血上湧,認為自己需盡其所能改變無青市的思潮,以及對被排擠跟被攻擊的紋身者施以援手。於是,他們回城之後,組成「和青組」,三人各有不同的工作與任務。

以上種種,都被馮真記錄於《和青組自述》中。



馮真看著爛醉如泥的端木川,不禁擔憂,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況明關上房門,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們慢慢說吧。」說完就清空放滿酒瓶的飯桌,又清潔了椅子,領著茫然的馮真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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