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樂送走Tanya,這算是一種無言的祝福。
 
當他看着Tanya轉身,那一剎那,像看着自己的母校繼續收入新生,每一日的課堂鐘聲如舊響起,比他矮一大截的初中生一個個地湧入校門;可是他自身已經畢業,回去探望恩師,也不夠穿着校服的學生那麼順利妥貼,需要抄下名字方可內進。
 
阿樂已無純粹地守護Tanya的資格。
 
內心一陣酸楚,突然離開後的某一刻,他止不住奔騰的點點浪花,他真想質問她何解不揀他、卻與他與此親密。偏偏,最後又善良地告訴他:
 
我已有心上人,你不用在我身上投放太多,將來自有幸福。
 




最重要的是,即使我享受你對我的好,但是你始終是我的朋友,我希望能和你分享這一份喜悅。
 
回到家,他和青青說,想隨便找個人傾訴:
 
「女神有鍾意嘅人啦。」
 
「邊個?」
 
青青好奇,難不成是阿樂嗎?但他又一臉失落,如同許多次的與女神見面後。
 




「佢Ocamp莊啲人。」
 
「哦……」
 
之後阿樂詳細地講了一次剛才發生了什麼,他已不覺丢臉,恥辱的感覺在剛才已經燃燒,現在只得一些灰燼。
 
「尷尬……好尷尬,天啊!」


青青想像一下那個情景,尤其是Tanya舉起阿樂的手卻說那心上人不是他時;青青替阿樂感到頭皮發麻,瞇着眼說。




 
阿樂看見青青誇張的表情,突然覺得他很不堪,竟然真將細節也講給她聽由她取笑。
 
「屌,我真係好撚柒啊。」
 
阿樂洩氣;青青努力停止幻想:
 
「算啦,佢又係嘅,咁樣同你講。」
 
「好柒啊……」阿樂分明看見,此刻青青在迴避他的眼神。
 
「唔緊要啦,最後都有努力圓場吖。」
 
青青嘗試安慰他,令自己腦中的場景暫停,但仍然有一男一女的殘影。
 




「好柒啊……」他繼續難過。
 
「已經好叻㗎啦。」她敷衍。
 
「好柒……」
 
「係,真係好柒。」青青的腦不斷重播想像的畫面,她終於忍不住笑。
 
「唉,連你都笑我。」
 
阿樂看見青青放肆地笑、不再隱忍地同情他,突然舒服了一些,情緒不太繃緊。
 
「係你自己話自己柒先。」見他始終有些頹,她笑說:「算啦,宜家都講到咁,冇得繼續㗎啦,放過自己。」
 
「唉屌!」




 
他也輕笑;她認真地講:
 
「你隻手拎住咁多垃圾,咁多雜物,以後有人送禮物俾你,你就冇手拎㗎啦。」
 
青青真認為這是他們挺好的收場,無怨無恨,一切等在美好的疏遠,又不夠陌生和冷漠,仍可以有熱切的關懷,不差吧?
 
「首先……」
 
會有人送禮物給阿樂嗎?
 
「俾啲信心自己囉。」
 
青青拍打一下他的背。
 




- - -
 
夜晚,阿樂睡不着。
 
其實,當時他聽見Tanya另有喜歡的人的那一刻,他的腦,甚或至身體的內臟都是一片空白的,像一刻投下深水炸彈爆發的那刻,在海底藴釀。到夜間,海底的湧動已在表面噴發開來,他的思潮洶湧,不斷想、想、想。
 
他不斷在想,Tanya喜歡的人是怎樣,何以只與她相識一陣,就已俘獲她的芳心;可是他卻苦戀無果。
 
他開始亂想,幻想那個人與Tanya在一起後,Tanya會怎樣對他。二人會去哪?玩什麼?對方會遷就她的興趣嗎?
 
越想越精神,像數綿羊那樣,正在跳欄桿的牠會突然說話,和他聊起將來的夢想,他便越來越有興致。於是,更有精力殘忍地自虐,想像心上人與其心上人的愛情故事。
 
阿樂編寫,他導演,但主角卻不是他,劇本上他的名字只落在「女主角的好兄弟」。
 
他的痛楚翻來覆去,不知如何是好。




 
凌晨三時許,他仍未睡着,又繼續碌電話,看見青青Po了一則Instagram story,在寫作的帳户裏,他沒有專心看便飛走了。
 
他出來去廁所,見青青的房仍有燈。
 
他敲門內進:「就嚟四點都唔瞓?」
 
「瞓唔着。」
 
「點解?」
 
青青說:
 
「我前度嘅現任喺ig鬧我。我唔知係鬧我啲咩,我估係個故啩……佢話我中傷佢,所以我就咁樣回覆啦,反正又關個故事,而且佢哋都睇到㗎啦。」
 
青青給他看Yuki所說的話;青青沒有想到,連她這種不問世事的人也會和人結怨。
 
「故都有得中傷咩?故嚟咋嘛。佢又會睇到你個故嘅?」
 
阿樂看完,又不太明白,為什麼Yuki會說青青作攻擊、中傷、誣衊之事?
 
「我前度同佢講㗎囉,仲可以係點。」
 
青青看見Matt和Yuki看了她的Story,所以Yuki一定知青青有在寫作;也所以,青青覺得Yuki講的是故事。
 
「咁冇品,飛人仲爆俾第個人知你寫故。唔係喎——咁,其實,啫係你個EX都認為你係嗰啲中傷、攻擊人嘅人啦。」
 
青青呆一呆,對,阿樂說得沒錯;她不自然地笑:
 
「係啩。我唔知個女仔講嘅係咩事,但我估係個故。」
 
當然她們後來知道是互相誤會。
 
阿樂已與青青相識一段時間,他當然看出她在強顏歡笑:
 
「做咩咁愁啊?你個樣成個苦瓜咁。」
 
她忽然坦白:
 
「冇啊,我都唔知。個感覺好奇怪,明明以前,我同Matt——啫係個EX,係最close㗎嘛。但宜家呢,我哋好似對立咗,而佢擺到明係企喺其他人嗰度。
 
好怪啊,純粹係咁覺得啫,冇咩嘅。」
 
尤其是,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無辜,卻無故與陌生女子結仇,誰願意?
 
「你啲眼光咁差㗎?」
 
阿樂只得揶揄她;青青反駁:
 
「唔係吖都,你嘅眼光又好好咩,你夠瞓唔着啦?」
 
她知道他失眠的原因,像一部處境劇一樣永遠有誤會、大起大落的情緒,只是他的團圓和温馨未有到來。
 
阿樂和青青對視,然後苦笑,即使是夜晚,一同坐在大床,衣衫單薄,燈光微涼,但氣氛再沒有任何曖昧成分。
 
既然心思不放在對方心上,原來,不過電也異常舒適,只有不交出愛心,才能避免真心受損。真心話、難過的呢喃、無聊得自己也覺得無聊的瑣碎,或者永遠不能跟心上人講,因為他或她毫不在意。
 
翌日,青青很早起來,她睡了大概兩小時又驚醒,頂着一對熊貓眼梳洗,問自己:
 
「呢個邊個嚟?咁醜樣。」
 
她對鏡看了很久很久,端倪自己暗沉的膚色、髒亂的毛孔、眉毛邊的不整齊、鼻翼的陳年疤痕——這是她嗎?何故她變成這樣?還是她一直都這樣?
 
阿樂也早早起來,出房看見青青拱得很近與廁所的鏡。
 
她轉身:「你覺唔覺我樣衰咗好多?」
 
她的語氣篤定,相比起疑問句這更像一句陳述句。
 
阿樂知道若女人問這樣問題,他只須回答「靚」就可以;他說:
 
「唔覺,仲係好靚,你俾我去個廁所先。」
 
她咕嚷:
 
「我真係對自己唔住,人唔似人,鬼唔似鬼咁,唔應該囉……」
 
阿樂只聽見第一句,一邊關門,一邊應:
 
「係啊,你知就好。」
 
「真係㗎?我真係人唔似人啊?」
 
阿樂聽不見她在說什麼,沒有應;她只得沒精打采地打了一個呵欠。
 
青青好累。相信,阿樂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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