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

初更戌,黃昏之時。
窗外傳來撲撲拍翅聲,信鴿遠道而來,將他寫的信交到她手中。信中只有客套的噓寒問暖,和突如其來又輕描淡寫的道別。她悲傷欲絕,流下悔恨的淚水,淚模糊了視線,角落裏的搖籃映入眼簾,她恨下心,要與他一刀兩斷。

二更亥,人定之時。
她一手提燈,一手提着搖籃,徒步於荒野之中,踏着蹣跚腳步,走上雜草叢生的斜坡,將搖籃置於大石上,對年幼的他悲憤道。
「要怪就怪他!」說完便轉身離去。
隨着熟悉的母親的氣味逐漸遠去,夏夜裏鬱悶的空氣使他悸動不安,放聲嚎哭。縱然哭聲傳遍山頭,卻始終沒能讓她回心轉意。





三更子,夜半之時。
一頭猛禽在夜幕下翱翔。
它的體型龐然勝鷲,羽衣油黑像鴉,唳淒涼似鶴,振翅無聲鬼魅如梟,一雙骨碌碌的大眼俯瞰地面,尋找着哭聲的主人。
當它飛越一處小橋流水時,它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她一手提燈,一手空垂着,拖着疲憊的腳步渡橋。燈火照亮了她憔悴的面容,空洞的眼神裏埋藏着罪疚。它知道那張臉——
那是失去了孩子的母親的容顏。
當它來到雜草叢生的斜坡時,月光正照射在大石上,映照搖籃裏的他——那正是它所渴望得到的。它從天而降,在搖籃前化身人型。
它一身雪白肌膚暴露在月色之下,豐滿的乳房彷彿是母性的化身,憂鬱的眼眸裏流露着慈愛,但唯獨肩上一雙翅膀是它的本質,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
它俯身上前,將含淚入睡的他抱入懷内,撫吻他,好讓他安睡。

四更丑,雞鳴之時。




他從睡夢中醒來,飢腸轆轆,哭個不停。它一邊安撫,一邊將他抱到胸前。本能驅使他一雙小手抱緊乳房,將臉埋入其中,小嘴開始吸吮。不一會,他的腸胃便得到滿足,又再度入睡。他睡時一樣貪吃,好夢正甜之際會吸一兩口,嘴角便微微上揚,露出幸福的睡顏,讓它愛不釋手。
它輕吻着他的腦袋,柔軟髮絲徐徐脫落,一根根絨羽取而代之在他的肌膚上萌芽。絨羽覆蓋他的全身,埋沒他的睡臉。他徹底成了一顆毛球,蜷縮在它懷裏,隨着呼吸起伏。
它小心翼翼將他放回搖籃裏,揮一揮翅膀,回復原來野性的外表,把搖籃跟他一併藏於身下,用羽衣包裹,哺育雛鳥似的靜靜守候,期盼着他的成長。

五更寅,平旦之時。
經過一夜的痛失,她回心轉意,決定再次擁有他。
她提着燈,踏着匆匆腳步,再次來到雜草叢生的斜坡。從坡下仰望大石上,搖籃絲毫未動,她兩眼泛紅,心中激動,不顧一切奔上斜坡,逼切的要與他重聚。
可惜事與願違,搖籃裏只剩裹巾與散落的絨羽,並沒他的身影。她跪倒在搖籃前,欲哭無淚,一臉惘然。此時一陣輕風吹散了絨羽,她的視線亦隨之遠投天邊。
晨空下,兩隻飛鳥偎依翱翔,它們一大一小,是一對母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