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早已睡下,然而沈小螺卻在伴床上輾轉反側。

距離公主所在的拔步翟床不過十步之外。縱然知道對方不一定聽得見自己的動靜,但小螺總是按捺不住心緒,頻頻關注紅簾帳後的狀況。

「我的好姐姐!都快寅時三刻,你還不睡嗎?」叫住她的,是素日頗為交契的靳魚籃。

「殊──」把手指放在唇前,小螺以乾得發啞的聲音喝止對方:「別鬧,小心吵醒殿下。」

「你怕她幹麼。」魚籃不耐煩地伸伸懶腰,然後拖被帶衾,迅速從另一邊的方向,滑溜地鑽入小螺的床。「好吧,既然睡不著,咱們像以前一樣聊聊天?」





雖然宮中沒有定立明確的規矩,禁止值夜中的宮女閒談,但沉小螺若然是知趣謹慎的人,理應拒絕魚籃的要求。

但或許她真的不吐不快吧!

手枕頭,腿交併,大殿內那怕將聲音壓至最低,依舊蠅聲如霧。「你覺得今日的殿下......是否有點兒奇怪?」

「何止奇怪,我一直以為她是針紮也不叫一聲的悶葫蘆呢!誰承望今夜處理篆兒她們的事,竟如此雷厲風行。」

「要我說,對她們的懲處也太重了。若然打發去浣衣局的,頂多脫身皮,至少還有出宮嫁人的可能。但現在落在皇后娘娘手上」





魚籃堵住了小螺的嘴。「隔牆有耳,有些事情,你我知道就好。」

她們同時入宮當差,幾年前又跟隨同一位姑姑打下手服侍諸嬪妃,因此於同儕之間,她倆的感情算是比較親近的。

「那你憂心的是什麼呢?殿下不是說不會處罰你嗎?」

小螺不敢對魚籃講「公主殿下要求自己成為監視皇后的眼線」這回事。畢竟幾年以來,在宮中的浸淫終於令她學懂:凡事要留個心眼兒才好。即使再親近的人,你也不知道對方幾時會突然變卦,轉身反插自己一刀。

「雖說如此,但現在的殿下,令我覺得......害怕。」





魚籃想笑。

但她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不瞞你說,起初我以為這是份好差事,平常在那一邊宮中擔驚受怕的服侍,來到這兒倒可以抖抖威風。通共只是幾個月的事,何樂而不為?而且我們宮中有誰看得起她的?連一塊西洋穿衣鏡也認不出來,虧她還是個王府的千金呢!如此沒眼識又沒常識,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

「你不知道,雖說是王爺的親生嫡女,但據聞在家中並不受寵呢!」

魚籃湊在小螺耳邊低低地不知說些什麼八卦,把對方幾乎逗笑了。

只是笑完過後,又該發愁了。

小螺說:「但晚膳過後,殿下她好像造了一個惡夢,然後魂靈兒像被人替換似的一樣。你想想看,之前那些丫頭這麼鬧騰,她何嘗管過、怨過?今日巴巴的將人打發走,連夏公公也治不住她,倒像要在我們面前立威一樣。」

「用這種方法樹立威信也太笨,我們這些有頭有面的,有誰會雌伏她?」或許是想緩減小螺的壓力吧?魚籃換上開玩笑似的口吻,用食指一點小螺她光潔如玉的額頭:「要我說,這是你想太多!我從來不信陰司地獄報應,這座宮中有哪一處沒有冤死鬼?單說這座錦繡宮的寑殿,就是當年高陽公主被賜自盡之處。要說睡在旁邊的這位殿下確實被公主的鬼魂附身,那她現在應該趕快找和尚下火才是。」





小螺最後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我打你這蹄子!死人的玩笑是你可以開的嗎?」

「好,好,小螺姐姐教訓的是,那我睡覺去了。」魚籃側過身,發出打呼的鼾聲,故意引小螺逗她玩。

「別鬧,我還未說完呢!」拍了對方一下,笑容忽又從青黛少女的臉上褪去。「我擔心的是,這位祥和公主並不如外表看上去的懦弱,之前的隱讓不過是隱忍不發啊!」

魚籃正經起來,以手肘支撐床架。「那你還要幫皇后──」

突然出現的人影截斷魚籃的後半句話。

「是誰?」小螺壓低聲音問。

「小螺姐姐,魚籃姐姐,是我小橙花。」打火石一擦,一點油光應聲而亮。「坤寧宮剛才派了小太監來,請小螺姐姐你前去花園牆角說話呢。」





這麼快就到了抉擇的時候嗎......

「我知道了,待會就來。別驚擾到殿下。」

要效忠皇后,還是效忠眼前這一位看似沒有前途的公主,對小螺來說忽然變成一道選擇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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