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日還是去了。」許懿祥說。
    「為何不去?」秦懿晟吸了一口煙。
    「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許懿祥問。
    「殺了郭梟鴻。」秦懿晟吐出一口白煙。
    「那……郭陶陶呢?」許懿祥又問。
    「在台下坐著。」秦懿晟把煙扔進桌上的茶杯裡,笑著走上戲台。
    「可郭陶陶是無辜的……」許懿祥跟上秦懿晟。
 
    秦懿晟今日著一襲紫檀色長袍,領口依舊是左衽雙扣,脫下西服的他又把二八分劉海擱在額前,還如她初見時那般風度翩翩。許懿祥也穿了一身紫檀色長袍,跟在秦懿晟身後走出,自覺地站在矮桌後。
 




    郭陶陶穿著一身白色旗袍,正坐在菀青軒一樓第二排正中央那桌,她覺得這桌的視線正好,與台上人的距離不遠不近。秦懿晟朝她溫柔一笑,站在一旁的許懿祥也勉強地朝她擠出笑容。
 
    「請各位安,我是秦懿晟。」秦懿晟對觀眾揮揮手,又轉身看向許懿祥,「這是我的師哥,許懿祥。」
    「對,我是許懿祥。」許懿祥朝觀眾點點頭。
    「適才給大家唱曲兒的是我們的師弟。」秦懿晟說。
    「對,比我們小好幾歲的師弟。」許懿祥樂呵呵地說。
    「師弟唱得可還行?」秦懿晟笑著問台下的看客。
 
    觀眾有的笑著點頭,也有些皺著眉直搖頭。
 




    「曲兒大家聽了,那不如我們兄弟倆給大家講段相聲?」秦懿晟問。
    「我倆也許久沒給大家講相聲了,大家想聽嗎?」許懿祥接著問。
 
    「好!」台下有眾人喊道,郭陶陶也一臉期待地拍手。
 
    「說起相聲這樣東西,我發現其實相聲藝人拼到最後,拼的還是……」秦懿晟嚴肅地說。
    「飯量。」許懿祥也一臉正經地接過話。
    秦懿晟白了身旁師哥一眼,許懿祥連忙補充:「和知識。」
    「對,知識。」秦懿晟點頭表示肯定。
    「的確,知識很重要。」許懿祥也跟著師弟點點頭。




    「我呀,在師兄弟幾人當中,那是學富五車。」秦懿晟邊說邊豎起大拇指。
    許懿祥眉頭微蹙,嫌棄道:「就您還學富五車?我看您就讀過五本書還差不多!」
    「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秦懿晟用扇子敲了許懿祥胳膊一下,又轉身對觀眾說,「你們可別聽他瞎說,我啊,就是有學問!」
    「行行行,您有學問,您有學問。」許懿祥搖頭敷衍。
    秦懿晟攤開扇子,驕傲地說:「那當然!我平日閒來無聊,可都是以寫詩來打發時間的!」
    「喲嗬,您還懂寫詩?」許懿祥拉著師弟的手問。
    「是啊,寫詩可簡單了!」秦懿晟扒拉開師哥的手。
 
    觀眾聞言,紛紛發出「吁」聲嘲笑秦懿晟,郭陶陶也忍不住笑了。
 
    「喲,那不如今日我們玩個文字遊戲,如何?」許懿祥問。
    「不要。」秦懿晟拿著扇子,雙手背在身後。
    「為啥不願意啊?寫詩對您來說都是小事情,怎的玩遊戲就不行了?」許懿祥又問。
    「我這麼有學問,和你玩文字遊戲,那不欺負你嗎?你讓大家怎麼看我?」秦懿晟側著身,不願看師哥。
    「那,您就當是教我唄。」許懿祥拉著秦懿晟說。




    秦懿晟轉轉眼珠,又問:「你當真想學?」
    「當真!」許懿祥猛點頭。
    「那你說,怎麼玩?」秦懿晟搖著扇子問。
    「那我們就玩『八大吉祥』。」許懿祥說。
    「八大吉祥?怎麼玩?」秦懿晟認真地問。
    「就是『天桃林海燈連香八』,這八個字。」許懿祥邊說邊數手指。
    「這有什麼的?不就是『天桃林海』」秦懿晟邊說邊舉起左手比劃,又換右手比劃,「『燈連香八』。」
    許懿祥搖搖頭,拉住師弟解釋:「你光說這八字沒用,得每個字說四句話。頭一句把每個字拆開,變成兩個字。第二句呢,要引出兩個古人,而且這兩位古人得是同朝同代的。第三句則要再引出第三位古人,他也要和前邊兩位古人是同朝同代的。這第四句呢,要回答上哪兒去,還要字起字落。」
 
    秦懿晟聽完,搖著扇子,認真地點點頭。
 
    「您這是聽明白了?」許懿祥問。
    「沒有。」秦懿晟嘟著嘴說。
 
    台下忽地傳出零碎的哄笑聲,郭陶陶也被台上的人逗笑了。




 
    許懿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明白您還點頭做甚?這樣吧,我先來,給您示範一下。」
    「那敢情好。」秦懿晟合上扇子,看著師哥。
    「這時間不夠,要不咱就說『天桃林香八』五個字。」許懿祥說。
    「『天桃林香八』。」秦懿晟邊說邊數手指,又抬頭說,「好!」
    「那我先來吧!」許懿祥拿起扇子,在空中比劃著,「這『一大』念『天』。」
    「等會兒!」秦懿晟皺著眉頭拉住許懿祥,「『一大』念天嗎?那念『夫』!」
    「嗐,我說的是不出頭,所以念天。」許懿祥解釋著。
    「原來您縮頭呀!」秦懿晟笑道。
    「去!你才縮頭烏龜!」許懿祥推了把師弟。
 
    在坐看客哄堂大笑,就連一旁聽過這個節目過百遍的小二也笑了。
 
    「你等會兒!」秦懿晟拿著扇子,搖頭晃腦地在空中寫著,「喲,『一大』還真念天呢!」
    「對,這第一句啊,『一大念個天』。」許懿祥說。




    「那第二句呢?誰問誰?」秦懿晟問。
    「第二句啊,『呂蒙問孫權』,第三句呢,問這『關羽哪裡去』。」許懿祥信心滿滿地說。
    「最後一句呢?」秦懿晟替觀眾問。
    「這四一句啊,『麥城殯了天』。」許懿祥驕傲地說。
 
    「好!好!」台下眾人拍手讚歎道,郭陶陶也忍不住為許懿祥鼓掌。
 
    秦懿晟聽完,瞪著大眼睛樂道:「嚯,行啊你,三國呀!」
    「不錯吧!」許懿祥朝師弟挑眉。
    「不錯,不錯。那現在到我了,」秦懿晟抬起手作勢,朝看客一揮,「一大念個天。」
    「二一句呢,誰問誰?」許懿祥問。
    「一大念個天……八戒問沙僧!」秦懿晟嚴肅地說。
    許懿祥聽罷,抓耳搔腮道:「這……您這不行啊!」
    「我這怎麼就不行了?」秦懿晟雙手叉腰,假裝生氣。
    許懿祥撇著嘴,朝觀眾擺擺手:「您這八戒沙僧都是小說裡的人物,在歷史書上可找不著!」




    「你看,這就是沒學問。」秦懿晟嫌棄地對觀眾說,又轉身向師哥解釋,「你不知道那師徒四人都有歷史原型的嗎?」
    「哦,那您意思是他們都真實存在過?」許懿祥又問。
    「可不是嘛……這三一句啊,『大師兄哪裡去』。」秦懿晟接著說。
    「那四一句呢?」許懿祥點頭道。
    「這最後一句,『翻身上了天』!」秦懿晟自信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喲,還挺工整的!那咱現在來『桃』字。」許懿祥笑著說。
 
    後來秦懿晟又賴皮地用八戒、沙僧和孫悟空三人連對了「桃林香」三字,許懿祥不得不捨棄《三國志》裡的人物。
 
    「那我來最後一個字。」許懿祥不停用衣袖擦拭頭上的汗,「撇捺念一八。」
    「誰問誰?」秦懿晟得意地問。
   「玄燁問胤禛。」許懿祥說。
    「問什麼?」秦懿晟問。
    「胤禵哪裡去。」許懿祥深吸一口氣。
    「那他哪裡去了?」秦懿晟打開扇子替師哥扇風。
    「貝勒府裡找老八!」許懿祥說完,深歎了一口氣。
    「喲,你還熟讀歷史!」秦懿晟笑道。
    「到你了!可不許再沙僧八戒了!」許懿祥氣鼓鼓地指著秦懿晟。
    「好。這第一句啊,『撇捺念一八』。」秦懿晟搖著扇子說。
    「誰問誰?」許懿祥問。
    「你奶奶問你娘。」秦懿晟一副小人得志模樣。
    「我奶奶和我娘那能是古人嗎?你這不胡說八道!」許懿祥氣急敗壞地質問。
    「我這是抬舉你家,以今比古呢!」秦懿晟笑道。
    「還抬舉我家,我謝謝您嘞!那我祖母問的什麼呢?」許懿祥問。
    「問的是,你爹哪裡去。」秦懿晟嘴角上揚。
    「那我爹哪兒去了?」許懿祥又問。
    「在河裡當王八!」秦懿晟得意地將扇子拋在桌上。
    「去你的吧!」許懿祥說完便和秦懿晟退入後台,留下茶館裡樂得前俯後仰的觀眾。
 
    秦懿晟走進後台,收起笑容,脫下紫檀色長袍,換了一身醬色長袍。
 
    「你要去哪裡?」許懿祥邊擦汗邊問。
    「陪陶陶選禮物給楊琇瑩。」秦懿祥穿上一件深灰色大衣,戴上黑色圍巾。
    「浩,你可想清楚了……」許懿祥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秦懿晟戴上一頂黑呢帽,頭也不回地走出後台。
 
    郭陶陶穿上黑色毛呢外套站在菀青軒外等秦懿晟。
 
    「走吧。」
 
    郭陶陶扭頭一看,只見秦懿晟正站在她身旁。
 
    「郭姑娘想準備怎麼樣的禮物給楊姑娘?」秦懿晟低頭問身旁的人。
    「往日送過她衣裙首飾,但今年想送些特別的給她,所以還請秦先生給些意見。」郭陶陶說。
    「楊姑娘可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秦懿晟又問。
    郭陶陶想了想說:「琇瑩什麼都不缺……我想親手縫一條手絹給她,先生看這樣可好?」
    「這個主意不錯。」秦懿晟點點頭。
    「可是我不懂女紅……」郭陶陶噘著嘴,想了想又說,「不如我還是買一條手絹給她吧!」
    「親手做的禮物更貼心。」秦懿晟領著郭陶陶走進街角的「馮氏裁縫舖」。
 
    裁縫舖店面不大,門口擺了一個玻璃鞋櫃,鞋櫃裡放著幾雙中式布鞋和西式皮鞋,推開門往裡走便能看見一個扎滿針的人形布偶模特。擁擠的店舖內架了幾個大木櫃,木櫃裡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布料。陽光灑向墻角玻璃窗下的縫紉機,白紗窗簾正隨風飄逸,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正坐在木桌前設計衣服。
 
    「喲,秦先生來了。」坐在木桌前的男人見秦懿晟光臨,急忙站了起來。
    「馮師傅下午好。」秦懿晟朝男人笑了笑。
    「這位是……」馮師傅托了托鼻樑上的眼鏡問。
    「這位是我的朋友,郭小姐。」秦懿晟說。
    「馮師傅好。」郭陶陶乖巧地向那眼前的男人打招呼。
    「郭小姐好。不知今日二位光臨所為何事?」馮師傅問。
    「郭小姐想親手縫一塊手帕給她的朋友,不過她不擅長女紅,還請馮師傅指點。」秦懿晟說。
    「那郭小姐可是已有什麼想法?」馮師傅轉身從木櫃上取下幾匹布。
    郭陶陶摸了摸桌上的布說:「她喜歡墨綠色……我想著在白絲巾上繡幾片葉子和她的名字。」
    「好。」馮師傅從桌底下拿出紙筆,「那姑娘先把圖樣畫給我,我再給你打個樣,到時候您跟著我的繡就好了。」
    「好的,謝謝您。」郭陶陶沖馮師傅笑了笑。
 
    秦懿晟搬來兩張椅子,與郭陶陶在木桌前坐下,陪她設計手帕。
 
    「這樣好嗎?」郭陶陶在紙上畫了個正方形,又在上方畫了幾片葉子。
    「這樣吧……」秦懿晟拿過她手上的鋼筆,在紙上又添幾筆。
    「這樣更好看!」郭陶陶開心地拿過圖紙。
    「然後,在這裡繡上她的名字。」郭陶陶在正方形右下角寫下「楊琇瑩」三個字。
    「你的手沾著墨了。」秦懿晟用食指輕敲郭陶陶的無名指。
    「哎呀……真笨……」郭陶陶懊惱地看著自己的髒手,又忽然抓住秦懿晟的手,「把先生的手弄髒不就行了?這樣我看起來就不笨了!」
    「哎,你……」秦懿晟還沒來得及抽開手,便被郭陶陶用鋼筆在手背上畫了一個太陽。
 
    馮師傅在一旁笑得直搖頭,這麼多年來,他是第一次瞧見有人敢捉弄秦懿晟,畢竟他可是菀青軒出了名的壞脾氣角兒。
 
    「師傅,好了。您瞧著還行嗎?」郭陶陶把圖紙遞給馮師傅。
    「可以。」馮師傅點點頭。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來取您的樣本?」郭陶陶問。
    「最近生意比較忙,姑娘可以下星期三再來拿嗎?」馮師傅用鋼筆托了托鼻頭上的眼鏡。
    「下星期三……正月初五恐怕不行,那天父親約了王叔叔在佑中飯店吃午飯……」郭陶陶思索道。
    「不要緊,小姐只要星期三過後便可隨時來取,屆時我再教姑娘幾種針法。」馮師傅轉身將圖紙收好。
    「好的,那勞煩馮師傅了。」郭陶陶提起皮包,與秦懿晟走出裁縫舖。
 
    下星期三,正月初五,佑中飯店,秦懿晟記住了。
 
    「在想什麼?」郭陶陶問身旁的人。
    「沒什麼。」秦懿晟朝她微笑。
    「你等我一下。」郭陶陶說。
 
    郭陶陶撇下秦懿晟,往前跑去,緊緊抱住一個穿黑色西服的男子。男子溫柔地捧著她的臉,又輕輕地戳了下她的腦袋。男子又忽然瞇著眼,一臉不快地望了眼站在不遠處的秦懿晟,然後低頭寵溺地捏了捏郭陶陶的臉蛋。郭陶陶又抱了下男子,依依不捨地走向秦懿晟。
 
    「走吧。」郭陶陶說。
    「好。」秦懿晟低下頭不再說話。
    「先生……」郭陶陶歪著頭看秦懿晟,「可是不舒服?」
    「沒有。」秦懿晟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街邊來來往往的人。
    「哥哥不喜歡聽大戲,不然我就把你介紹給哥哥認識了。」郭陶陶自顧自地說。
    「哥哥?」秦懿晟若有所思。
    「是啊,剛剛那男子便是我兄長。」郭陶陶提起郭致遠總是一臉驕傲。
    秦懿晟低下頭笑道:「確如傳聞那般英俊瀟灑。」
    「先生笑什麼?」郭陶陶問。
    秦懿晟搖頭問:「他是你同父同母的兄長嗎?」
    「不是。」郭陶陶搖頭說,「我母親是父親的妾室。其他兄弟姐妹總欺負我生母去世得早,只有哥哥和哥哥的母親待我好。」
    「那哥哥對你來說是最重要的人嗎?」秦懿晟低下頭,不再看她。
    「是!」郭陶陶毫不猶豫地回答,卻又馬上反口,「父親對我來說也很重要,還有張媽……他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我選不來……」
 
    秦懿晟望著前方的路點頭,便不再說話。
 
    回到老樹胡同的院子後,秦懿晟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從書櫃上取下幾份舊報紙。
 
    「郭梟鴻……陸軍上將……」
    「該吃飯了。」許懿祥推門走進秦懿晟的房門。
    「你們先吃,我等等出去。」
    「你在看什麼?」許懿祥一把搶過秦懿晟手中的報紙。
    「還給我!」
    「浩,你不會真的想……」許懿祥眉頭緊鎖。
    「郭致遠,字志學……留美兩年……鋼琴……陸軍上校……」
    「浩,那些人可是那麼容易接近的嗎?」許懿祥無奈地看著眼前著了魔的師弟。
    「我這條賤命不要也罷!但無論如何,我都會讓郭梟鴻血債血償!」
    「那你今日和郭姑娘……」許懿祥不再說下去。
    「只有郭梟鴻是我的仇人。」他深吸一口氣,蓋上報紙說,「吃飯吧。」
 
    殘陽映照在蒼白無力的舊報紙上,記憶雖正日漸淡去,可心中的怨恨卻日益深刻,畢竟不是所有的過錯皆可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