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叫甚麼啊?」
  
「哼,我還以為有甚麼,原來是一隻貓。」
  
「這黑貓直在盯著我們眼睛看似的,有點邪門啊。」
  
「你有完沒有?虧你還是個醫生,竟然那麼迷信?」
  
 
  


那隻靜悄悄地闖進來的黑貓,跟我們四人對峙了好幾秒鐘。直至病房外面傳來女孩子的叫喚,黑貓才奔回主人的身邊。
  
這女孩子大約七、八歲左右,她抱起黑貓,一直在盯著我看。一雙眼睛睜得大大,怪可憐似的,像透Tim Burton(提姆.布萊頓)電影中的泥膠人偶。
  
「是誰准許這女孩把貓帶進來的啊?真是的。喂!當值的護士跑哪裏去了?」其中一個醫生沒好氣起領著女孩找她的父母。
  
那女孩還一直轉過頭來盯著我看。
  
或許這個眼神,並不是因為女孩有著楚楚可憐的氣質。
  


她在憐憫我嗎?
  
她好像知道了一個我正在拼命地掩藏著的秘密。
  
 
  
那秘密就是,從那三個醫生轉過頭來看的一剎那,小夕卻突然失蹤了。而同一時間,我的被窩裏面,突然出現了一團既沉重又冰冷的東西。
  
那…是甚麼?
  


 
  
我馬上把床尾的毛毯拉高到蓋過頭頂,翻過身來緊緊抱著那東西。
  
「咦?小弟幹嘛啦?」
  
「我、我、我、我想睡覺。」
  
「啊,原來他還聽得懂人話。」
  
「怎麼小弟的姿勢好像有點怪怪的?是不是哪裏痛了?」
  
「一、一點也不怪!我…我喜歡抱著自己的膝蓋睡覺,不這樣的話我會睡不著的。」
  
「你看小弟縮起雙腳的樣子,像不像蝸牛啊?」


  
「你少說點蠢話行不行?人家發育良好,長得高嘛!小弟好好睡哦,我們待會再來看你。」
  
 
  
這三個醫生的白癡對答,多少緩和了我的恐懼。直至確實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遠離病房之後,我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說是放下心來,心裏卻沒可能覺得輕鬆啊!躲在我被窩裏的那團冰冷東西是甚麼?
  
現在我該怎麼辦?
  
我試著鬆開手來,慢慢地翻過身子,預備逃跑。但我突然感到,有兩隻手緊緊抓著我的上衣不放!
  
我試試用膝蓋輕輕頂了頂那團『冰冷的東西』。
  


「嗯~~」一聲銷魂的女聲從小弟的被窩中傳出,害我全身毛髮直豎。
  
我再頂了兩、三次。
  
小夕的頭顱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對我嬌嗔道:「唔~~老公好色。老是偷摸人家的屁股。」
  
又來了!昨天晚上和剛才出現的『小夕幻覺』!
  
「你、你、你--」本來我想要問她到底是甚麼東西,但想想要是我跟自己的幻覺說話,那豈不成了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馬上緊閉眼睛,心裏默念著:『我很正常』十次。
  
但那躺在我身旁的既冰冷又柔軟的東西還在啊。
  
慢著!


  
幻覺可以摸得到的嗎?
  
「老公~~吻我~~」
  
 
  
我聽不到。我感覺不到。我聽不到。我感覺不到…
  
我睜開眼睛,還一直背向著我的小夕,竟把頭顱270度地向後拗著,靠在我的胸前看著我。她的嘴唇紫黑,臉色僵白,但雙目流露出來的靈巧和活潑,卻跟昔日一模一樣。
  
「老公,你幹嘛啦?」
  
「我、你、我、我…」
  


「你是不是病倒了啦?」小夕說,然後把已斷的脖子拉長15吋,哄前給我一個冷冰冰的吻!「這樣會不會感覺好些了?」
  
「格格格格格格格格…」
  
想不到,相隔兩年之後,我和初戀情人小夕的第二次親嘴,味道竟然像一根放著十天沒吃的烤雞腿!
  
小夕雖然僵硬有如冰塊,但性格卻跟她生前相反,變得熱情如火。她撬開我的嘴巴,把舌頭鑽了進來。
  
法國式接吻!
  
而且還附送大量鑽進我嘴巴中的蛆蟲!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在我的腦袋裏,根本沒有接受眼前所見的想像力。我拼命對自己說我口中沒有蟲,沒有任何東西正在跟我接吻。
  
我要反抗!我不要被自己的幻覺欺負下去!
  
「你給我滾!」我奮力把雙手向前推出,把斷頭小夕整個撐離我的身體。她的嘴唇好不容易才離開了我(她有條拉長了15吋的脖子),但仍有條屍蟲在中間連繫著,我和她各自含著它的一首一尾。
  
「呸呸呸呸呸!快給我滾!快給我滾!…」我不住大聲咒罵著,企圖用這種方式軀散幻覺。
  
我大叫了約一分鐘左右。我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滴落我的臉上。那又是甚麼嘔心東西?
  
兩手還在用力把斷頭小夕撐在半空,我唯有不斷搖頭,但液體滴落的速度越來越快。
  
我忍不住好奇,睜開了眼睛一看。
  
小夕正在流淚。
  
那傷心欲絕的模樣,即是是我小夕生前,也是從未對我展露過的。
  
 
  
「老公…你怎麼啦?」
  
「你不是我老婆、你不是小夕、你不是我老婆、你不是小夕…」
  
「老公~~~~嗚~~你是不是討厭我?」
  
「我…你…我…」小夕那極度惹人憐愛的表情讓我心軟下來,但不斷從她嘴巴鑽出來的屍蟲卻又…
  
我應該怎麼辦!
  
對了!睡覺!不省人事的話,就不需要處理眼前這檔子事了。
  
離奇的是,我真的馬上睡著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抓狂了,昏倒了,還是真的入睡了。但原來當一個人在精神上被逼到絕路的時候,他還有最後一條路可以走:就是走進自己的潛意識裏。
  
我做了一個美好的夢。我夢見班導師在發期末考卷的成績,全班四十人我剛好排第二十名。身在人群中間的奇妙安全感,令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根接受陽光照曬的山坡小草。
  
 
  
人類如果感受到大量的幸福,是會醉倒的。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我睜開眼睛,坐起身來,整個人都覺得迷迷糊糊地,像是宿醉未醒。
  
在洗手間裏刷牙時,吐出來的第一口漱口水,既黃濁又腥臭。我在鏡前笑了笑,發現牙齒黃黃的,而且沾滿肉屑般的黏糊東西。
  
我昨晚吃了甚麼?
  
我不敢細想下去,強忍著作嘔的慾望,低下頭來繼續刷牙。
  
咦?我好像隱約看到有個人在我身後站著。我漱了幾次口,在低下頭來時,眼角好像都看到同樣的東西。
  
我不敢轉身確認,馬上離開洗手間。照理睡了一覺之後,幻覺應該消失掉才是。(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在燈明火亮的醫院走廊裏走著,我總覺得後面有個甚麼人在跟著我。
  
我後頸總是覺得癢癢的,像是後面的人走得太近,呼氣呼到我的頸上去似的。
  
我哪敢向後望啊?
  
可是,很多病人和病者的家屬朋友們都在這寬闊的走廊來來往往,要是我身後跟著個不得了的東西,大家應該會有點反應才是。
  
所有人經過我身邊時,都沒有在意我。
  
呼~~這果然是我的心理作用,根本就沒甚麼斷頭小夕。
  
 
  
就在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時,我看見昨天那個大眼睛小女孩,正背靠牆邊用同樣的憐憫表情看著我。
  
我有點被她盯得生氣起來,便跪下來跟她說話。
  
「小妹妹,幹嘛盯著大哥哥看?是大哥哥長得太帥了嗎?」
  
她搖頭。
  
「那一定是大哥哥病得不成樣子,很可憐了吧?」
  
小女孩搖了搖頭,然後,又補充似地點了點頭。
  
「那是甚麼意思啊?」
  
「哥哥,你的女朋友很可憐。」小女孩指著我的身後,睜大她那可憐兮兮的眼睛說,「她的頭掉了下來,很痛啊。」
  
小弟頓時感到渾身寒意。我扭過頭來,看看身後的地板。一雙女孩子的光腳丫就正正站立在我的後面,差點就碰著我的屁股。
  
 
  
遲疑了一秒鐘左右,我拔腿就逃。我要離開這幢見鬼的醫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