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水河深: 一
三十多年前,中國東南部某條無名河流旁邊,住着一條有幾百人的小村落,村民以種田和捕魚為生,看天吃飯,過着平淡樸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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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後,這條村落已經完全消失在水平線之下,變成一片灰色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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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深夜,這片汪洋如常出現了一隻小船,突兀地劃破了水面的平靜,在遠處深深淺淺的萬家燈火圍繞下,看似漫無目的地四處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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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躺着一位頭髮略顯灰白的老婦,面目憔悴,穿著款式有點老舊,卻依然整潔的月白綢裙,閉上雙眼,並隨著小船,在河水的推動下,緩緩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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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夜色漸深,老婦覺得有點冷,便慢慢坐起身來,拿起船槳划動河水,向着北斗星指着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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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槳在划動時,一點點的河水不時濺在老婦身上,月白色的綢裙霎時染上了灰色的水點。在明月的映照下,衣服上的水點顯得更加漆黑,那兩片佈滿水點的衣袖隨着擺動的手臂飛舞着, 好像在水中游動的斑點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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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小船撞上了礁石群,老婦熟練地把船索拴綁在那塊大石上,然後踏上一處只容十多人站立的「小島」,走向白茫茫的石群邊,蹲下身來,並把手放上一塊刻有「川」型符號的石頭……噢……不……墓碑上,然後就這樣靜靜地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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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那個姓「黃」或「王」的小伙子,那一天她要離開時,他曾呆氣地說過,會把河水清理好,等着她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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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等,便是三十多年了。老婦有時會感到傷心氣憤,有時卻會掛上幸福的微笑;就像她對這片灰色的河水和荒蕪的土地般,又愛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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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彎 河水彎
那日哥兒送別難
琴聲不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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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斑斑 鬢斑斑
過盡千帆覓盡山
慣愁晝夜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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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低啞的歌聲彷彿訴說着無限的蒼桑。即使路途遙遠,自己年齡又已經不小,每個星期,老婦卻必定會找幾天來到這裏,或坐或臥,時而彈奏帶來的古琴,隨著樂聲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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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聲音有時會吸引不知從哪處傳來的狗吠聲,斷斷續續地在群山的包圍下迴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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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彎彎,樹林掩映,一個身穿布衣的少年緩緩走向水邊,並放下了肩膀上的擔挑,看着那條河水出神。刺眼的陽光照射着磷磷水波,卻沒有如以往般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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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直記得,小時候的他曾和這家的趙小虎和那家的張二明,一起到這條小河游泳,捉魚和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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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玩捉迷藏的時候,少年為了逃避小虎的追趕,便將自己藏身於河岸對面的矮樹叢中,並抓起地上的泥土,混和河水,往自己身上塗抹。結果,少年卻忘記了泥地上已經印有他的足跡,因此小伙伴們最終還是找到了他。看到少年滿身污泥的樣子,大家都覺得十分好笑。少年又怒又羞,便「噗」一聲跳進河裏,身上的污泥便隨著河水的沖刷而散開,使他活像一條水中的黃泥鰍。自始,王凱便有了「黃魚」這個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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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少年突然失聲地笑了一聲。不知怎的,他又再往河水靠近了一點,並脫掉草鞋,把雙腳浸在水中,思緒便隨着水波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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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王凱發現天色不早,便把雙腳從河水中抽出,發現皮膚紅紅的,有點發癢,後悔把雙腳浸在水裏那麼久。不過,他仍重新揹起了擔挑,向着山上出發,過了好一會兒,那種痕癢感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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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沒多久,便看到一座座冒着黑煙的巨型建築物。王凱十分討厭這些建築物:從幾年前開始,這些化肥、農藥廠便開始向河流排放着污水,漸漸令河水中的魚兒蟹兒消失,水質也變得越來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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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在這些化肥、農藥廠建成前,也曾向過縣政府抗議,但由於廠商的金錢利誘,又找不到比這個位置更佳的地方(村子離城鎮不遠不近,既方便運送工廠製成品出城,又不會污染到人口眾多的城鎮),加上村民也沒有本錢買通地方官員,這些工廠便一間間地興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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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平息民憤,這些廠商便向村民免費派發了一些種子,肥料和農藥,還盡量聘請了村民,讓他們得以維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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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村民還在高興那一年的收成特別好,紛紛向廠家購買肥料和農藥。後來,有些村民卻發現種出來的菜是苦的,種子發芽的比例比以往亦低得多,大家這才醒悟:無論廠家怎麼補償,也改變不了水質變差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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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諷刺的是,這條村叫「映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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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時,村民平日的用水仍可以勉強由雨水代替,但卻往往不夠使用,村民便想到可以到河流上游收集河水,因為上游的水往往比較清晰,而且也沒有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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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一日,王凱便是這其中運送河水的村民,每天都要用兩個小時上山,再用兩個小時下山,才能得到少得可憐的兩大桶水;而這些僅有的清水卻只能用來洗漱和煮食,不可能奢侈地用來洗澡或澆菜。因此,村民只能吃著由那些用污水灌溉而成的農作物,並儘量減少洗澡的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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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些事情,王凱便覺得沮喪起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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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來到河水清澈的地方了!王凱隨意地把兩個大水桶掉進河裏,「哇喇」幾聲便把水盛滿了,提起桶子準備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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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段悠和的琴聲響起,並伴隨著女人清新脫俗的聲音,傳到王凱耳中。這兩把聲音互相融和在一起,既像各種美玉互相敲擊之聲,又像淺水緩緩流過石頭般,非常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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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凱不由得臉紅了。他從小便聽著這些樂聲,見證著女子琴藝和歌藝的進步,卻未有緣近距離一睹芳容。又或者說,王凱實在太害羞了,也想不到可以用甚麼方法接近這位神仙一般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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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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