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其實很糟糕,暗灰牆面濕滑冒水,大地像個蒸籠焗得呼吸困難,椅子黏糊漉漉,起身時會拉出「吱呀──」一聲,驚動了牆角的草。

張靜宜不耐煩地拍拍裙邊,感嘆書本裡的春天都被過度美化。

她低頭,目光垂向在籃球場上跑動生風的少年。

他游刃有餘地轉身,仰頭,準確地投籃。

女生們三五成群地圍在他四周,不時發出讚嘆的驚呼,心思都寫在臉上。





張靜宜賭氣地別開臉,視線一會兒又移到陳曉智的身影上。

情意戰勝了驕傲。

煩死了。

張靜宜最近終於意識到對陳曉智別樣的感情,感覺上一秒才把鍾文傑逐出心房,下一秒又迎來了新住客。

心動總是來得猝不及防,他不經意地以從容的姿態讓她沉溺在情動的意象裡。





她自認性子內斂含蓄,本應喜歡鍾文傑那種陽光開朗型的男生。當然,她的理想中並不包括對方那不能自控的褲襠。

她是怎麼瞧上比自己更寡淡的陳曉智呢?

太陽恰好照下來,燙得溫熱。張靜宜不自覺地伸出手,嘗試接下光線。

可喜歡陳曉智這件事很理所當然,他本是會發光的光源,誰不會為之傾心呢?

手指逐根逐根豎起來,一下一下地數著理由。





他比同齡人更成熟,臉上卻仍盛著少年的朝氣,絲毫沒有虛偽的老成。

正經的時候平靜如水,玩樂的時候放得很開,也點到即止。

只是他對感情散漫得令人不安,倒說不上是薄情,但就是抱著一切隨緣的態度。

你喜歡就喜歡,要是哪天放棄了他也不會挽留。

張靜宜不禁好奇起當陳曉智真正愛上一個人時,會是甚麼模樣。

可不論如何,他透著一種穩重,就算天塌下來,他一個人都能扛住。

穩重的同時也有點孤獨。

張靜宜回過神,重新聚焦到籃球場上。





陳曉智正抱著籃球抬手擦汗,領呔被扯得鬆鬆垮垮,白襯衫貼在平坦的腹部上,引人遐想。

少年沐浴在正午的陽光灼灼下,整個人好像在發光,周遭飄著專屬春天的生機盎然。

這傢伙太能吸引人了吧?

這段時間醞釀的心思形成了一片烏雲,在往後的日子下起淅瀝細雨。

春天總會令人感到短暫,瞬息如剎那心動。

張靜宜早已習慣了掩飾情感的日常,一切皆藏地在細枝末節的語言和眼神中。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





雨水刷去晚春的樹梢,悶敲著磁磚如低語誦經,流入少年少女澄澈的心底。

一聲悶雷劃過蒼穹,擊響初夏的鼓。

風揚起滿班試卷,顫動的紙張藏著不安與憧憬。

某些膽小鬼被那聲雷嚇得縮肩,張靜宜則毫不動搖,置若罔聞般低頭和題目搏殺。

少女全神貫注時如進入另外一個境界,任何事物都不能阻斷她的思路和速度。

陳凱婷曾經說過張靜宜認真的樣子很可怕,看著題目時眼神像會吃人。

可張靜宜認為那只是母親一手鞭策出來的應對態度,這種做事乾淨俐落的作風並沒有問題。

陳凱婷愣了愣,然後閉上了嘴。





張靜宜的思維偶爾會跳進了另一個次元──例如學期初陳凱婷英雄救美時,張靜宜問的竟然是為甚麼她要說髒話。

例如陳凱婷剛才明明說到對方的模樣很可怕,可張靜宜卻沒來由地誤會成辦事方式上的問題。

算了。

陳凱婷無奈一笑。

回到現實,張靜宜目光冷靜銳利,指尖在計算機上跳躍。

筆尖突然一頓,下一秒便為最後的題目寫上答案,一氣呵成。

她和監考老師對上視線,然後直起身子走出去提前交卷。





老師接過試卷,點頭示意她可以提前離開考場。他起初心不在焉地翻過試卷,結果掀到最後一頁時不禁感嘆。

果然是優等生。

張靜宜踏上走廊,感覺一身輕,裙擺幾乎能飄起來。經過陳曉智所在的班房時,腳步一滯。

少年正低頭做著卷,側影清俊翩然。他不時抬手按著眉心思考半晌,接著釋然填上答案。

她突然有一絲不捨移開視線,今天已經是最後一科考試了。

明天開始便會斷斷續續地放假,為暑假作鋪墊。

同時亦代表和陳曉智相處的日子即將逐漸減少。

張靜宜目光僅僅是停留在對方身上多一秒,陳曉智剎那敏銳地抬起頭和她對望。

心慌意亂,遂落荒而逃。

鞋子踩在水窪時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她一路沿樓梯小跑下去,忽然被叫住了。

「張同學,七月尾中六放榜,你可唔可以返嚟幫手?」

班主任在她背後匆匆探出頭問道。

放榜?啊── 朱碩謙

張靜宜遲疑片刻,心想要是回去幫忙的話肯定會遇上朱碩謙那個瘋子。

可她孤身隻影,朱碩謙一旦歇斯底里起來她一定無法攔住對方。

「我可唔可以同張靜宜一齊返嚟幫手?」

陳曉智清冷的聲線剛巧響起。

「好呀。」班主任連忙點頭,見張靜宜沒有拒絕便消失在走廊盡頭。

張靜宜仰起臉,凝視站在上一層的少年:「你咁快做完?」

風夾雜著雨水打在他們身上,可兩人一動不動地相互凝視。

陳曉智神色自若地說出讓她心頭一顛的話:「見你做完,所以都快快脆做埋啲題目。」

所以他是特地和我一起放學嗎?

浪漫的念頭一瞬閃過腦海,可張靜宜不敢繼續多想。

「哦。」她輕輕應聲,別開臉繼續邁開腳步。

陳曉智兩三步便追上了張靜宜,漫不經心地和她並肩走著。

陳曉智單手抄兜,碎髮沾上雨點:「你暑假有咩做?」

「溫書。」

「要唔要搵日過嚟我哋屋企食飯?」

張靜宜手一抖,側過頭,眼神藏不住驚訝:「好。」

少女心裡那隻小鹿又開始蠢蠢欲動地彎起蹄子,作好橫衝直撞的準備。

陳曉智一眼掃過去,結果留意到張靜宜左邊被雨水沾濕的肩膀,白襯衫黏住了她的手臂。

於是少年有意無意繞過她身旁,行在樓梯外側。

高大的身影為她擋下風雨。

張靜宜愣了愣,沒一會便發現端倪。

她猛然抬頭,雙眼瞟向身旁若無其事的陳曉智。

小鹿剎那直衝宇宙。

這傢伙太能吸引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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