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因為張靜宜每天都窩在家裡溫習,亦可能是因為她每天盼望著趕快開學,八月的時間過得異常飛快。

樹上的夏蟬好像被按了快進鍵般「吱呀──」一聲便平息下去,不情不願地道別熱烈的季節。

張靜宜一如既往地戴著陳曉智送她的髮夾,校服熨得服服帖帖,散發著典型模範生的氣場。

她看著形形色色的學生毫無靈魂地踏進大閘,輕輕嘆了口氣,跟著他們的腳步走進校舍。

本來想著九月一日又是另外一個平平無奇的返校日,可仔細一想,一切早已變得截然不同,距離碰見鍾文傑和人野戰那天也差不多一年了。





張靜宜那時從來沒預想過,自己也會有喜歡上其他人的一天。

現在回望這段時間所發生的大風大浪,倒是有種玄幻且不真切的感覺。

張靜宜暗自思量,既然自己經歷了這麼戲劇化的一年,中六也該平靜下來了吧?

夏天的蟬聲逐漸遠去,染紅的樹葉開始沙沙作響,為秋天舖下金黃大道。

在這片金燦燦的早秋中,少女默默祈禱希望來日一帆風順,讓她儘早找到人生目標。





然而老天爺總喜歡突然來點驚喜把人嚇得半死,例如正當你這一秒正因買中六合彩而歡喜若狂時,祂下一秒便會天降花盆讓你榮登最富有的植物人。

當張靜宜掃到班房門外貼著的學生名單時,那個熟悉的名字好整以暇地躺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她可真的嚇得幾乎折壽十年。

她趕緊擦擦眼,以為自己還沒睡醒一時眼花。

陳曉智?他怎麼換到我們班了?

「唔使望啦。」陳凱婷那透著惺忪睡意的嗓音從後響起,她拍了拍張靜宜的肩膀:「隔籬班太多人移民同去留學,所以調埋剩低嗰十幾個人過嚟。」





​張靜宜聞聲回頭,陳凱婷掛著倆黑眼圈,渾圓的雙眼失去靈氣,滿臉寫著睡眠不足。

照陳凱婷那貪玩的性子,她昨晚肯定是玩遊戲玩到凌晨三點才睡。

陳凱婷伸了個懶腰,握起虛拳往​張靜宜嘴邊擱,輕聲問道:「同鍾意嘅人突然同班係咩感覺?」

少女的心思,大概是藏在這些半真半假的調侃中蠢蠢欲動。

​張靜宜的臉倏地漲紅,作勢要教訓陳凱婷,唇邊卻微微往上揚:「可以有咩感覺,咪又係要溫書。」

「咪又係要溫書~」陳凱婷裝腔作勢地翹起手指模仿​張靜宜的語氣,眼見對方真要拍下來時就笑著逃跑。

班房隨即充滿少女豪邁的笑聲,點亮了一片死寂。

她們的位置仍在靠窗的角落彼此相鄰,只是周遭的同學都變了。





陳凱婷差點被這糞便一般的座位編排氣個半死。

譬如她們前方是孔明和劉泳淇的奇怪組合,而​張靜宜右邊竟坐著一個鍾文傑。

而鍾文傑的鄰座是陳曉智。

「你覺得班主任係咪有心玩我哋?」陳凱婷咬著牙低聲抱怨:「點解要派兩個同樣咁嬲揪嘅人喺你隔籬?」

自從隔壁班的人搬過來後,空間逼仄了不少,​張靜宜和鍾文傑的位置被拉近了一大截。

「唉。」張靜宜整副心思放在試卷上,眼皮都懶得掀:「又唔係你同人坐,諗吓我夾喺中間有幾慘先?」

現實中情況當然沒有陳凱婷想像中那麼惡劣,大家上課時還能維持著一本正經的模樣,頂多偶爾悄悄朝對方豎起一根中指罷了。





九月初的日子過得平平淡淡,讓人有種風平浪靜,歲月靜好的錯覺。

陳曉智最近經常把零食放在張靜宜的桌上,有意無意地躲避她疑惑的目光。

「唔小心買多咗。」少年語氣輕描淡寫,掩飾掉忽明忽滅的心思。

他不自然地抬手磨蹭鼻尖。

「哦。多謝你。」張靜宜愣愣點頭。

她沒有多想,光是收到對方的零食足以樂個半天。

只是他怎麼能每天都不小心買多了零食,陳曉智是這麼冒失的人嗎?

起初張靜宜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吃了一會兒,後來她開始感到不對勁時,陳曉智又換了個說法。





「早排真係買多咗,呢段時間嗰啲係其他同學送過嚟嘅。」他漫不經心地倚在桌邊,雙手插兜:「送太多,我一個人食唔曬。」

少年的白襯衫在晨曦下泛起光暈,像極了層層雲朵再也擋不住耀眼的陽光。

陳曉智下意識擦了擦鼻尖。

「吓?咁我唔食啦,唔想食咗人哋送俾你嘅心意。」張靜宜慌慌張張地推開數袋薯片餅乾。

她良心過不去。

於是陳凱婷自告奮勇成為下一個食物焚化爐。

她一把攬過食物大開殺戒時,碰巧對上了陳曉智無奈的眼神。





「唔好做大嘥鬼吖嘛!」陳凱婷揚眉,作著討打的表情搖搖頭。

事實上,面前所有零食都是陳曉智自掏腰包買下來的。陳凱婷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家哥哥的想法。

張靜宜未免太遲鈍了吧?她不知道陳曉智從來沒接受過追求者的任何禮物嗎?

「遲早食肥你。」陳曉智忽略掉陳凱婷的挑釁,淡淡地拋下這句話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張靜宜尷尬地在一旁乾笑,一邊瞧著兩邊腮脹得鼓鼓的陳凱婷。

那陳曉智一直把零食送給自己…難道是把她當成豬來養嗎?

她怔怔側目凝望垂頭看書的陳曉智。

少年睫毛長如扇動的書頁,她內心那一縷迷惑好像也一併翻過去了。

話雖如此,​張靜宜不多不少還是對現狀有點不滿。她終於意識到鍾文傑的存在有多煩人。

即使她抱著視若無睹的心態忽略掉鍾文傑,可他好像樂於不斷騷擾對方,經常在她皺眉思考時湊過來搭訕,也會在她溫習時往她筆記本瞅上數眼。

張靜宜每天心裡的小人兒都朝著鍾文傑破口大罵,臉上雖然仍保持冷冰冰的表情,可她看鍾文傑的眼神愈發不耐煩。

你能不能不要擋著我看陳曉智啊?

少女上課會趁鍾文傑趴下睡覺時偷偷瞟向陳曉智那邊,秋日陽光和暖,落在少年眼睛化成倆透亮琥珀。

少年的眼睫盛著晨曦,筆鋒流轉如行雲流水,平日清冷的眼神下偶然現出些許柔情,像早上破曉時那一束淡黃,像晚上拂過窗簾灑下來的象牙白。

​張靜宜好像能在他的眼中睹見種種美好的瞬間,還有她所嚮往的一切。

恍然間,陳曉智剛巧抬起頭,對上了張靜宜的目光。

呼吸瞬間隨著心跳一併停住。

小休鈴聲此時劃破寂靜,驚動了睡得正沉的鍾文傑。

他身子一直,瞬間擋住了兩人的視線。

張靜宜忍不住重重嘆了一口氣,正回過頭時則看到孔明扭過身子衝她笑。

「班主任叫我哋填一填啲志願,下星期三交俾佢。」孔明把表格放到她桌上:「你嗰陣唔喺度,我幫你留咗一張。」

「哦。」張靜宜愣了愣,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唔該晒。」

女大十八變一話在這刻靈驗了,孔明神情忽然一怔,面容染上絲絲紅暈。

「唔洗咁客氣。」孔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含糊不清地蒙混過去了。

張靜宜望著表格出了神,臉色迷茫。

她最終還是要面對未來自己何去何從的問題。

大概是目睹了孔明和張靜宜的互動,陳曉智內心頓時沒來由地不爽。

「我哋去打波。」他撞了撞鄰座的身子。

「吓?小息得嗰半個鐘都要打?」鍾文傑不情不願地拖長聲音。

半晌,倆少年便抱著籃球在樓下跑動,可並不如想像中那麼酣暢淋漓。

陳曉智的表情有點僵,平日游刃有餘的動作此刻帶上幾分發洩的意味。

鍾文傑感受到對方心不在焉,看了眼陳曉智:「做咩?」

「冇。」陳曉智的口氣慣有地懶散,說完往籃球架拋出一條漂亮的拋物線。

以往陳曉智所投的球十有八九都入籃,可今天他出乎意料地失準。

落寞的籃球滾在地上。

鍾文傑搭上陳曉智的肩,半開玩笑地問:「張靜宜呀?」

陳曉智低頭不說話,神情有點恍惚。

他故意忽略鍾文傑的話,抬手往籃球架再拋出一球。

籃球再一次不如意地跌出框外。

風呼呼吹起少年的襯衫,領呔就這樣迎風飄蕩在空中。

陳曉智忽然好像意識到某些事,不禁垂目自嘲一笑。

青春荷爾蒙在陽光下無聲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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