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開始是一個眼色,愛的最後是無盡的蒼穹。」──林清玄,《不知多少秋聲》

微涼的風掀起張靜宜的眼簾,她動了動鼻子,感覺平日若有似無的桂花味此刻格外濃郁,把整個世界都泡進蜜裡。

渾身上下像是被揍了一遍般酸痛,大腿處更有一股無法言喻的痠軟。

然後她意識到自己還在陳曉智的房間中,記憶猶新。

看來她也只是睡了一會而已。





大概是怕驚醒到她,陳曉智也沒有重新開燈,任由窗外的月亮成為房間內唯一的光源。

就在這一片昏暗朦朧之中,天地清淨,到處都像披了薄紗般變得無比溫柔。

她偏過頭,少年正背對自己逆光而坐,月光透過雲朵灑下來時把他的身影包圍起來,像遙不可及的存在。

他好像正在看書,書桌那邊隱隱約約傳來翻動的聲音,餘光中能瞧見修長的手指夾著紙張,緩緩翻頁。

張靜宜忽然想起中學時在風紀休息室遇到陳曉智的情景,那時候她也是把焦點放在他那骨節分明的手上。





說起手指……

那些難以啟齒的畫面一瞬間閃過腦海,她似乎仍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當然毫無悔意,只是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中五時候的張靜宜絕對不會預想到未來自己會有主動求歡的一天。

更不會猜到從懵懂無知長到成熟竟是源自某一刻的衝動,某一剎那的火花。





一言難盡,五味陳雜。

她不禁抬手捂頭,有點恍神。

窸窸窣窣的棉被動靜惹來少年的注意,他回頭,半個身子倚著椅子,目光對上表情複雜的張靜宜。

笑意隨即漫上他的嘴角,一雙眼猶如滲了被揉碎的星辰,看得人心動不已。

他好像很多時候都是這副慵懶的狀態,只是唯獨面對張靜宜時,滿眼都寫著一片柔情。

時間仍在視線交匯間流動,愛意暖和了秋天晚上的低溫。

「醒啦?」聲音還是一貫的清冷,只是語氣比以往更輕柔。

他起身走了過去,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她眨眨眼,「嗯」了一聲,接著掉進一個溫暖的擁抱。

毛茸茸軟乎乎的頭髮垂在張靜宜脖子間,雙臂像是想把她融進自己身體般牢牢圈著她。

深夜十一點,房間裡只剩下兩人平穩的呼吸和隔壁房間陳凱婷玩遊戲高昂的叫嚷。

張靜宜忽而壓低聲線問他:「我阿媽冇催我返去咩?」

說起來也奇怪,林玉嫻這個時候理應打了十遍電話質問自己的行蹤,可今晚出奇地風平浪靜。

陳曉智頓了頓,看到自己倒映在對方眼裡的笑容,略有遲疑。

「有。」他低頭吻了下去,似笑非笑的語氣讓她心臟猛地跳了一下:「不過我解決咗,你可以唞多陣再返去。」





他是怎麼解決的?

她有一刻的出神,可沒多過問,把頭埋進對方的懷裡。

「陳曉智…」

半晌,張靜宜黏黏糊糊地喚了他一聲,髮絲剛好拂過他的面頰,癢癢的。

他心頭一顛,輕聲應道:「嗯?」

「你係幾時開始鍾意我㗎?」

她仰起臉打量身上的人。

陳曉智清澈的眼眸溫柔而堅定。





後來她在黑暗中聽到一聲輕笑,接下來又是一吻。

說實話,陳曉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哪時開始被張靜宜深深吸引住的。

大概是從她中五撞進自己懷裡那一刻起,像是把光攜進了黑夜,生活從此充滿了對方的身影,就這樣目睹著她的成長。

見證著她從毫無感情的冰山到敢愛敢恨的血肉之軀。

他好像還沒這樣試過如此渴望與一個人一下子拉近到沒有距離為止,可同時間又這麼害怕一切會因此變了味。

想來想去,或許所謂的愛情就是如此矛盾,內心上不管不顧地靠近對方的同時,又不想過於任性而傷害到對方。

要是從前那個畏首畏尾的自己肯定會思慮很多,最終也許真的會讓這段感情遺憾收場。





偏偏她非但沒有嘲笑自己的遲鈍,反而繼續用那顆赤誠的心去愛他。

看到他的光鮮和敞亮,也目睹了他的泥濘和晦味。

好像也只有張靜宜會如此堅定不移的去等待自己吧?

他目光深情地凝望著她:「由你撞到我嗰日開始就好似已經…」

張靜宜的心臟彷彿脫了韁的馬,有種蹦出胸膛的衝勁。

「講大話唔好。」​她捏了捏陳曉智的鼻子。

唇角不自覺地染上笑意,感覺一切都有點不可思議。

「你見我有呃過你咩?」他輕輕撫著她的頭髮,莞爾一笑。

「嗯…」她佯裝狐疑地摸摸下巴:「又好似冇。」

窗外清輝傾瀉而下,在兩人之間形成一道柔光。

他們慢吞吞地在床上溫存了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起身送張靜宜回家。

陳曉智神清氣爽地走出門口,經過隔壁房間時碰巧對上陳凱婷的目光。

張靜宜下意識想要打招呼時卻被陳凱婷開口打斷。

她誇張地捂著雙眼躲過對方的視線:「好巉眼,我盲咗,唔好同我講嘢。」

張靜宜啞然失笑。

「行啦。」陳曉智垂眸,微微往前傾,打算牽起她的手。

「好。」

她怔了一下,接着和他並肩踏出門口。

後來他們走到那熟悉的街道上,月色此刻紗霧般飄渺,共映在兩人的眸裡。

她猜,此時此刻大概就是整個宇宙中最浪漫的一刻吧?全世界彷彿只剩下自己和最愛的人,一切都如此安靜且美好。

張靜宜鬼使神差地開口:「好想世界永遠停暫喺呢一刻啊。」

「係咩?」

他停下腳步。

張靜宜不禁往後望,月光下陳曉智的影子被無限拉長,像是要伸到時間的盡頭。

「嗯?」她抬眸把視線投在他身上,有些不解。

「我反而好希望可以繼續落去。」

他開口,眉眼輕彎。

「想同你繼續度過未來嘅日子。」

她果斷轉過身子朝他跑過去,臉上滿溢笑意。

然後抱住了心目中唯一的光。

來日方長,我們慢慢走慢慢賞。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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