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火燒其實有點誇張,火只有點燃起警署裡的某些物件和外牆,但火沒可能沒燃料的燒在牆上。那就說明有什麼東西把外牆燒著了。
但,那又不是把牆給燒著了,而是汽油瓶擲在牆上,把汽油灑在牆上才點燃起來。
汽油瓶!
媽的居然連汽油瓶都出動了,這還算安全嗎?那些人居然用上了汽油瓶,他們是遊擊隊嗎?私人軍事組織?
「葉允行你口不會累嗎?快合上。」莉莉指著我,我才突然發現自己的嘴都驚訝得無法自已,尷尬的又合回去。
「那些人瘋了嗎?他們想做什麼?真的想把精靈和人都殺死嗎?」一心像是被吸引過去一樣,咬牙的道。
畫面又再拉遠了,鏡頭的下方又閃出了一瓶汽油瓶,往警署的窗戶飛去,直把玻璃窗打碎飛入室內,噗的一聲又爆炸開來,現場的尖叫聲不絕,但外面擲汽油瓶的人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想在警察完全鎮壓他們之前把所有汽油瓶都擲到警署內,一時之間五六個汽油瓶又擲了出去,鏡頭則映著示威人群,警察都好像狂飆一樣不斷用警棍抽打人群,人群群情激憤,從袋子裡又抽出幾瓶,點起之後又猛力一擲。
汽油瓶像慢動作一樣旋轉飛行,火光在碰上窗戶的一刻閃亮開來。
我幾乎沒法相信市民居然會如此失控地攻擊警署,他們想要什麼?殺死精靈嗎?但有必要用這種手段嗎?
他們真的這麼恨精靈嗎?




 
吼!忽然一道牆壁隨著一聲吼叫而破開,鏡頭馬上把焦點放到破洞去。
我看了心又涼了一大半。那不是別的,正是大力鱷。
但外面的人群沒有看到,繼續瘋了一樣把汽油瓶擲進去,把整個停車場和警署的外牆都燃起來。大白天之下燒得火光紅紅,黑煙不斷冒出來,在警署的上方形成了好像黑雲一樣的雲團。
 
那大力鱷走出了破洞,在洞外幾米處停下來,看著四處逃竄的警察,然後掃視了一下整個警署。
「哈哈哈!」儘管聲音沙啞得很,但那如惡鬼般的笑聲悠然而來。
外面的人群也好像聽到了什麼訊號一樣,逐一停止下來,偶有幾個沒停下的都被旁邊的人按下來。
最後那笑聲就如死寂的森林中唯一存在的聲音。我第一次覺得鬧市之中能存在這麼一個陰森可怖的寂靜。
人們都停下來,聽著這猶如惡魔現身般降臨的笑聲,即使隔著螢幕,我也能感受到那笑容的冷冽。




 
我不知道警察先前花了多少氣力去捕捉大力鱷。但我能肯定這一次他們要花上百倍以上的氣力才能成功。
又或者已經沒可能了。
大力鱷忽然像看上了什麼一樣,四肢並用的狂奔起來,沒兩秒便撲到一個人,下一秒那人的身體便被咬著一撕。
鏡頭晃的馬上轉黑。
但那血腥的畫面卻沒有消失一樣映在我的視網膜上,甚至停留了十幾秒,那個人的慘叫聲也從我耳膜不絕的迴響。
這個畫面已經越過我的神經線從腦袋裡傳出來,反過來刻印在我的眼和耳。
 
我們都像身處現場一樣,咬著牙久久不能呼吸的白緊張。雖然畫面依然黑漆漆,但仍有細碎的聲音傳來,是槍聲,一時間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下槍聲,好像一整支軍隊列隊開火一樣。
但連看都不用看,我們心裡明瞭,槍械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很快又傳出了另一把慘叫聲,沒幾秒又有,槍聲的頻率逐漸減慢,而人的叫聲則逐漸增加。
 
「把這個停下吧。我不想再聽了。」一心的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流下來,連說話也變得啞然。
莉莉只把聲音調到最小,轉過來一個人看著。但我們的視線仍然留在那處,彷彿期待著什麼一樣。
「警察還能處理嗎?這隻大力鱷應該不會獨個兒跑出來,如果連同其他精靈都逃出來的話……」天罡沒法再把下半句說出。
「其他精靈應該沒有大力鱷那麼殘暴。精靈都只會去保護自己的同伴,而不會就這麼攻擊人類。」瑪狃拉道。
「這一次你們的神會出來阻止牠們的?是不是會阻止精靈對人類的廝殺?」一心哀求似的問牠。
蝙蝠龍吐了一口氣,止住了瑪狃拉,搖頭道:「別再去想這些沒可能的事。我們的神是不會就此介入我們的戰爭裡。祂們不會在乎這些…要知道,這場戰爭裡面,沒可能沒有死人。尤其是人類。」
「怎麼可能,你們不是說祂們會阻止精靈殺死人類嗎?怎麼不會救那些人?」她說話跑調了,好像受到極大衝擊一樣。
「祂們不會在乎。你明白嗎?」牠又道,語氣平淡一如述說一件事實一樣。
「祂們不會在乎?他媽的又會在乎什麼嗎?吓?你們的生死?你們都只不過是牠們的蟻民,凡人,螻蟻,是牠們千年一次的戲班小丑,牠們算是什麼?」我有點喘不過氣。
「哼。」牠竊笑一下。所有人都愣著看牠。
「難道你們就不在乎嗎?你們在乎的話就自己去救啊!覺得他們很可憐嗎?他們是誰啊?憑什麼要讓神去救他們?你們要是有種的話,就自己去救,別一副哭喪臉哀求要神來拯救人類。」
蝙蝠龍決然道。但牠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又添上了愧色。我也給牠的話憾動了,但這番話雖然很正確,卻沒能讓我敢動起來。
 




我害怕了嗎?這時候的我問了我自己這個問題。因為,忽然之間,我發覺我的手在抖,而且抖得挺誇張。真沒膽量。要是平日,我一定會這麼說。
但那猇叫,實在太令人膽怯了。
其他人也像被罵了什麼一樣,都是一副灰頭土臉,靡然的坐著,一個個只抱著膝呆著。
 
風忽然急勁起來,吹著窗框,呼呼的叫著,也把室內的紙張和包裝袋吹起了。
沒有人去撿它們。只任由他們被風吹得沙沙的滾著。
蜻蜓盯著我,我不知道牠是什麼意思,牠的眼神裡沒有什麼情緒起伏似的,既不像是激動,又不是沒精打睬的,我不知道牠在注著著什麼。
牠在注視著我。在看什麼?
 
你們在乎的話就自己去救啊!
 
在乎?我在乎他們的生死嗎?他們要是死了﹐我們又會怎樣?哼,根本沒有影響,我們也只會留在這裡,看著新聞直播,心裡不斷暗鬧。
然後期待著來打救他們。
但,為什麼又要有人救他們?是因為他們被殺很可憐嗎?可是他們是警察,都應應早有覺悟。
所以,這些事根本與我們無關,我們之所以會覺得神應該要阻止牠們,是因為我們認為神是善良的,神會拯救可憐的人類。




可笑的是,這不是我們的神。而我們會盼望神去救他們,也是因為神擁有很強的力量,可以平息一切干戈。
可笑的是,這裡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牠們沒有責任救人類,而只有我們以為牠們會救人類。
Who Fucking Care?
一廂情願。對啊,沒有誰會為一件根本與自己無關的事而付出,哪怕是一丁點的付出。
「你們在乎的話就自己去救啊!」我們根本不想付出而又期望有誰能舒解我們的不安。讓我們去救?別說笑了,誰會願意?
我們都在安穩之中,哪會去碰這個燙手山芋。
這場火,只要我們不去碰,就不會燙到手。
救他們?想想好了。
 
「我們去救他們吧。」一心站起來,用手拭淚,忍著眼淚說。
眾人又一次愣住了。我們都大感不惑,我想我們都不會想把自己捲進這場火裡,即使是其他人,也不會有這種膽量和熱忱,去幹一件傻事。
可這世道偏偏又會有一些人,是你永遠難以用經驗去估計。
她是傻子嗎?我想是的。但這種傻子,你又能再說她什麼?
她說話之後,我們都沉默了好一陣子。
可能大家都想讓她因為沒有人支持而退回來。




你退回來吧,別逞強,我們都會明白的,我很想這樣說。
但我終究沒有說出口。我後來才發現,原來我比她更害怕,連自己的懦弱也害怕。
 
她深吸了口氣,道:「難道你們都可以看著那些人死去嗎?」她有點失望了。「他們都是因為他們是警察而留在那兒,他們都不是這場戰爭的參與者,他們都在為保護我們的家人而努力,甚至賣命。難道這樣也不值得我們去救嗎?」
坦白說,我真的很怕她,她會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很不堪。好像在她面前,所有人都會變得渺小起來。
其實她害怕嗎?應該會吧,尤其當你聽了那麼多恐怖的慘叫聲之後。
The only thing we have to fear is fear itself.
恐懼並無本質,而我對恐懼也沒有多少經驗。我怕死,也怕很多東西。我不怕黑,不怕冷,不怕孤單,或者我怕很多東西也不怕很多東西。
但面對這件事,這些無以名狀的恐懼早已癱瘓了我的手腳。而她,卻是顫抖的站著。
她不是不伯,而是即使怕也會撐下去。
我看著我抖動的手,也看了看蜻蜓,牠依然注視著我,但我忽然發現,牠好像不單純在看我,而是在看我的內心一樣。
牠紅色的眼蓋倒映著我的樣貌。在這一刻,我實在很想叫喊,用盡力氣去叫,用聲音去鎮住恐懼。可是不管我怎麼去想,那些恐懼還是如黑夜般降臨,無聲無息的,注定的,不可阻擋的。
黑暗嗎?
我用手去掩自己的臉,想要擋住自己的眼睛,但蜻蜓卻伸手把我的手捉住,默然的把我的手掌移開,讓我的眼從指縫間透出來。然後,看著這個半掩著面的自己。
好像…又不那麼害怕了。




 
「我們能阻止牠們的。雖然我這樣說可能很天真,但我真的不想眼白白看著那些人受傷,我…我實在無法接受自己在這時候什麼也不幹…」她努力把說話吐出來。杏梅馬上把她扶住,家寶也是。
家寶雖然沒有哭,但眼角還是掛著淚光,咬著嘴唇。
 
「好吧。」若飛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站起來。「我去。蝙蝠龍,你會不會反對?」
蝙蝠龍沒多言,只是點點頭,像是認定了什麼一樣。
其他人依然木然。但若飛己經進入鼓動他人的狀態,說:「我想過,我們真的可以去救人,雖然那兒有大力鱷,但牠也並非無法阻止的。又不是所有精靈都站在牠那邊,我們去的話,人數這麼多,說不定真能阻止這場殺戮。」
我心裡雖然多出了一份勇氣,但又不足以支持我現在就站起來。
 
「喂…好吧,我知道你們都害怕,又或者我們真的沒有摻進去的必要,但他們真的需要人去救。儘管我們也是他們的敵人,但至少我們都可以借著這一次機會告訴人們,我們都是好人。」若飛掃著著我們。但一個個都低著頭。
「夠了,別這樣,我們要是真的想救人,就會起來,別逼我們了。」天罡說。
「天罡,真的,相信我們可以做得到,去把那些無辜的人救出來吧。」若飛說。
「你以為我們是誰啊?英雄嗎?救世主嗎?我們也是人,他們前兩天才大批大批的圍捕我們,向我們開了多少槍?滕若飛,你也給人打中了一槍,但你好運,那槍沒把你打殘,可你還會這麼幸運嗎?」天罡憤然道。
「這不是當什麼英雄救世主的時候,而是,我們雖然有受傷的可能,但不見得我們可以就這麼袖手旁觀,難道就只為了自己的安全就讓其他人白受傷嗎?」
「難道我們去了又能阻止他們嗎?你真的以為我們能做得到?去打倒牠們,再把牠們關著?」莉莉說。
「我不想聽到什麼我們跟本阻止不了誰救不了誰之類的話。一直以來我們香港人有哪件事辦得成,普選?公投?東北發展?佔中?每件事都有人苦口婆心的告誡我們,我們根本無法阻止無法做到什麼,結果我們放棄團結,自顧自的去死。你以為他們的事跟我們無關嗎?要是他們全死了,下一個就是我們。但現在,只要我們先一步把他們全殺光的話,我們就有籌碼,告訴所有人知,我們能阻止這件事,而不是靠那群警察和政府。」若飛揮著手道。
我開始懵了,有種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我也有想過跟蜻蜓一起,去對抗大力鱷,就像先前一樣,奮勇的戰鬥。可是現在身處一個安定的環境中,那種勇氣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人說過,勇敢不是一無所畏的向前衝,而是你即使害怕也要撐下去的意志。但我想,我的人生中,好像已經失去了勇氣這回事。就好像數碼暴龍的太一失去了勇氣徵章一樣,無法讓暴龍獸進化,也沒法讓我進化去對抗牠。
 
可是,到底我又在怕什麼?怕死嗎?我們這麼多人,那大力鱷根本無力應對,牠根本不會威脅到我的生命。怕受傷?我也中過橡膠子彈,也跟飛虎隊搏鬥過,傷的話,其實不成大問題。怕被認出?我早就已經被點了名,我的名字和相片早已登上各大報章的號外,無論我出去不出去這都是事實。
所以,我在怕什麼?我早已沒有東西可以失去。甚至乎,死了便可以一了百了,不用麻煩了。
 
「但這值得嗎?我們一走出去,便沒法再回來,我們唯一的庇佑都會消失掉。你有沒有想過之後怎樣。」莉莉道。
「我們去的話,可能會花費很多努力才能換到一點點的回報。但,我相信這都是值得的。」一心道。「去吧,我們都去吧,去把那些人打倒,證明我們雖然是跟精靈在一起,但都是好人,我們也會幫助人類。好不好?葉允行?」一心的目光投在我身上。
 
我長出一口氣,心道終於來了,這個問題終於來到我身上。
如果早一分鐘,我的答案或會不一樣,晚一分鐘的話也可能不同。不過有時候,時機比一切都重要。彷彿先前所想的東西都不重要一樣,即使有它們才能讓我的思緒走到了這個點。不過都已無關重要了。
「不用問我,我沒有不去的理由。」我道。說話時仍坐在地上。
他們愣住了。若飛和一心則微笑了,彷如看見老朋友時所展現的笑容一樣。
 
陶源小婷芊芊托邦可能都在旺角警署,他們都是我的同伴,我想我也必需去救他們。警察的話,說實話我不太在乎,他們管他們的,我救我想救的人就好了。
我下定決心之後也跟蜻蜓交換了一下眼神。
然後雙視而笑。
好伙伴,我們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