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拖著車往東南駛去,途徑申州,光州,盧州,繼而於揚州止步。
 
    李軒於各地停留兩日,首日大多留在酒肆歇息,第二日則讓眾人陪他去街上逛逛,並於臨行前宣來刺史或縣丞面見。便是如此,李軒一行人耗了十多日方到達揚州。
 
    此行最讓楊靈君遺憾的事,乃無法於鄧州將鄭麗清了結。袁廣齊事後告訴她,那夜刺客已攀至鄭麗清屋上,本欲潛入房中下手,卻未料她還未睡。無奈之下,刺客只得趴在屋頂竊聽她與婢女的對話。誰知她言曲氏難得不在,若不趁此時懷子,更待何時,遂她夜半偷偷摸摸去了李瑛華房中。此後日日如此,刺客根本無法下手。袁廣齊亦曾想過一併將李瑛華解決,唯他戒心重,門邊及窗上皆掛有銅鈴,刺客難以接近。且除了夜間,眾人皆同行,並無落單之時,無疑增加了刺客下手的難度。
 
    「快到四哥的府邸了,在想什麼?」
 
    楊靈君聞言,立即拉開窗口查看。街邊人來人往,叫賣聲不斷,顯然從郊外進了市裡。
 




    「沒什麼。」
 
    回長安前必須殺了鄭麗清。
 
    噠噠馬蹄於「梁王府」前停下,李宸昊扶著楊靈君下馬,緩步至李軒身後。
 
    「父皇。」
 
    身著碧色圓領袍的男子領著粉衣佳人上前,逐一拜見來人。李宸昊笑吟吟地喚他「四哥」,那男子眼中一陣欣喜,緊緊握住他的手,又朝楊靈君微微一笑。李軒攬著李玉康進府,眾人亦樂呵呵地緊隨其後。
 




    李玉康每說幾句話,必有一咳。唯他不以手擋之,乃用手帕遮住口鼻,繼而將帕子摺好再放入袖中。他行走時,絕不提著衣袍,亦不曾疾步,總是不緊不慢地行動著。他生得亦俊俏,雙眸燦若繁星,兩片薄唇微啟,嘴邊總掛著笑。
 
    若說李舒文風流倜儻,那李玉康便是儒雅隨和,至於李宸昊⋯⋯
 
    李宸昊見楊靈君一直望著李玉康,便輕手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四哥就那麼好看?」
 
   自是完美無瑕。
 
    那粉衣女子原是梁王妃馬雪馨,亦是妙麗佳人,一顰一笑顛倒眾生,柔聲細語更是予人我見猶憐之態。
 




    李玉康眼見日將落,便命馬雪馨帶領各人進房歇息,稍後共進晚膳。
 
    連日來的奔波訓練了楊靈君的體能,不若初離宮之時,如今她精神好得很,還有精力在院中閒逛。倒是李宸昊,自進了梁王府便垂頭喪氣,雖是隨她晃悠,卻不欲說話。她問他是否累了,他說沒有;她又問他是否不適,他說沒有;她再問他是否餓了,他說沒有。楊靈君無奈地歎了口氣,將包子屑扔進池塘餵魚,飼料不足,他倒幫她去取。
 
    酉時,天色漸暗,侍女握著火摺子點燈。
 
    未幾,馬雪馨親自來到晉旼王妃住處,邀請他們前去用晚膳。馬氏身材妙曼,腳下生風,走起路來真真千嬌百媚,楊靈君不由得心生羨慕。「等等可不許這樣,」李宸昊見她一直盯著馬雪馨的背影看,忍不住在她耳邊嘀咕幾句,「不許這樣看四哥。」
 
    鬧了半天,他原是打翻醋罈了。
 
    梁王府的大殿張燈結彩,四位掌燈侍女守在門前,凡貴客進門,則擺出甜美可人的笑容。
 
    李軒牽著萬秋影於主位落座,左方依次為李瑛華夫婦及李玉康夫婦,李宸昊夫婦、李寧月及袁廣齊則坐在右排。馬雪馨朝身後的婢女點頭,眾侍女便捧著美食佳餚進了殿,替眾人斟了一杯酒,繼而退出殿外。
 
    「敬父皇一杯,願吾皇萬歲。」




 
    李玉康與馬雪馨舉杯起身,敬了李軒一杯酒, 隨後又向眾人敬酒。李軒擺擺手,直言無需拘謹,不過是家宴,不必互相謙讓。李玉康聞言坐下,從袖中取出手帕掩鼻,自此未再碰過那杯將要漫出來的酒。  
 
    鄭麗清夾了塊羊肉予李瑛華,李宸昊放了筷酸筍在楊靈君碗中;馬雪馨給李玉康夾了塊烤魚,李宸昊又夾了隻蝦給楊靈君;袁廣齊給李寧月盛了碗雞湯,李宸昊盛了碗菜羹予楊靈君。
 
    未動筷,楊靈君碗裡便已堆滿飯菜,惹得李玉康頻頻慨歎。李瑛華睥睨,笑中帶刺道李宸昊向來如此,視王妃如命。李玉康不予置評,轉而與袁廣齊打照面。他雖距長安千里,倒也聽聞這位前朝將軍為求娶本朝長公主而放棄兵權之事,可謂一段佳話。
 
    「你要再看四哥,我可生氣了。」
 
    李宸昊悄聲在楊靈君耳邊說。她點點頭,只好多看他幾眼,轉頭偷偷將碗裡的菜餚分給他。李寧月見樣學樣,趁袁廣齊不注意,將碗中的雞鴨魚都夾給他。馬雪馨自落座,便有意無意地往楊靈君和李寧月看去,似是對她們好奇得很。她先是因未能出席楊靈君與李宸昊的婚禮而向她道歉,又慰問她是否還習慣揚州的吃食,及後便關懷起李寧月籌備婚禮之事。
 
    如此面面俱到,倒教楊靈君對她心生好感。
 
    李玉康於宴會上咳嗽不止,李軒看得揪心,忙問他有否食用宮中送來的藥材。他自是點頭,唯無人不知他已無藥可救,如今不過是在等待生命的完結。萬秋影目睹他長大,瞧見他過得如斯辛苦,倒也難受,千叮嚀萬囑咐馬雪馨要好生照顧梁王。
 




    楊靈君午後並未歇息,撐到宴會中段已然頹靡,險些在宴上瞌著。她亦未覺宴會何時完結,跟著李宸昊便出了大殿,隨侍女回院子去。
 
    月色皎潔,雲淡風輕,倒將她的睡意散去。
 
    「宸昊。」
 
    於房前,她忽然踮腳摟住他,跟在身後的王府侍女立馬低下頭。此處乃梁王府,不比晉王府,她若胡亂撒酒瘋,定讓人看了笑話去。不過,雖然,但是,他還是暗暗期待她如上次般為非作歹。
 
    「梁王不喜歡梁王妃。」她突然在他耳邊小聲嘟囔,「梁王從不食馬氏給他夾的菜。」
 
    他知道了,她這是做給侍女看的。
 
    「王妃這也知道,真棒!」他輕刮她的鼻子,又將她擁進懷中,低聲問她為何不進屋再言。她捏著他的臉頰,笑道不喜歡侍女守在門外,欲趁早將她們打發。他噘著嘴尋思片刻,突然抱起她,又放肆笑言:「既然王妃想要,那便先陪本王沐浴吧!」
 
    李宸昊抱著楊靈君往浴池走去,待她琢磨明白他的話時,已被他帶至浴池前。他諒她走不遠,遂將她放下,果然,她轉身便見何福笑嘻嘻地將門關上。是了,現下不僅沒有梁王府侍女跟著,哪怕是馬雪馨亦不敢踏入浴池範圍⋯⋯她中計了!




 
    李宸昊步步逼近,楊靈君屢屢後退,這裡除了他們,便只有一汪清泉。
 
    「宸昊!」在險些落泉的一刻,楊靈君下意識抱緊李宸昊。熱氣氤氳,恍若隔世,只不過這一次他也抱緊了她。除了在睡夢中,她甚少主動擁抱他,故即使適才的親暱僅是一場戲,亦足以令他悸動。
 
    池邊,相擁良久。他抱著她往後退了一步,蹲下身解去她的鞋襪,牽著她在池邊坐下。
 
    「這是藥池,我適才特意讓何福備下的。」
 
    他亦脫去鞋襪,緩緩將雙腳放進池中,卻被池水燙得面容扭曲。
 
    玩鬧過後,一切又復原。
 
    她同他說自抵達梁王府,便覺得這裡怪得很。府裡的內侍與侍女常笑臉迎人,對李玉康很是殷勤,似是對他無微不至,卻在宴會上給他倒了一杯酒。另外,那些下人雖低著頭,唯餘光常於來賓身上掃視,眼神飄忽不定,應當意圖偷聽主子說話。而李玉康與馬雪馨的關係則更耐人尋味。梁王從不正視王妃,不與她交談,亦不吃她夾進碗裡的菜。按常理,馬氏那番溫柔和順,哪怕放眼天下亦難以挑出對她不滿之人。
 




    「除非她是佯裝的。」
 
    李宸昊替楊靈君理好鬢邊的髮釵,若無其事地論及馬氏的身份。
 
    李玉康身子不利索,自十五歲大病一場後,便一直居於揚州養病。其年十八,萬秋影將姪女馬雪馨引薦予李軒,遊說他將馬雪馨嫁給李玉康。李氏兄弟僅於梁王大婚之時與馬雪馨有一面之緣,及後因無暇南下探望梁王,故亦未再見過馬氏。而梁王夫婦感情是否不睦,外人無法知曉,亦從未有人關懷過。
 
    「梁王似乎很喜歡你。」
 
    楊靈君晃晃腿,望著波光蕩漾的藥池道。
 
    李宸昊若有所思地點頭,他亦覺得李玉康待他不同。
 
    許氏產下李玉康三年後,便撒手人寰,及後他便由嬤嬤養著。而主母阮氏誕下李寧月三載亦駕鶴西去,李軒遂於兩年後迎娶萬秋影入府,惜萬氏亦不屑李玉康。唯當年阮氏掌權時對其多加照拂,且李宸昊為人和藹可親,故增添了他對他的好感。
 
    「或許有日四哥會願意將他的心事與我分享。」
 
    「且待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