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青的空中浮著一層雲,為大地擋著烈日,予人喘息的時機。
 
    何福見李宸昊自離開朱丹樓便一直笑著,步履亦較往日輕快,遂疾步跟上他。他自是替王爺偷樂著,卻難免慨歎王爺好糊弄。他雖未娶妻,卻從未見過哪家男人像他的王爺那番卑微。他見王爺與王妃平日出雙入對,偶然亦合被共枕,原以為兩位主子早已行了夫妻之禮,哪知道昨日才是初夜。合著他家王爺不僅浪費了洞房良辰,更是苦苦饞了近兩年方得償所願,如此憨實癡情之人,全天下該當只有李家五公子一人。
 
    「何福,你臉色不太好,可是不適?」
 
    「沒有,沒有⋯⋯」
 
    何福鬆了一口氣,暗道好在王爺不懂讀心,否則該讓他罰掃地了。
 




    昨夜與她自是擾亂至深夜,亦確實較料想中費神,唯每當憶起過往的兩年,甚至四年,李宸昊便覺得心滿意足。一見傾心易,相愛與相守則難。迄今為止,他從未忘記橫在他與她之間的家仇國恨,亦不敢忘為著這場戰爭而喪生的人。終歸他們是命中註定的良緣,自是不枉此生。
 
    「怎會如此⋯⋯唉。」
 
    「唉,應當是天乾物燥。」
 
    朝臣三兩並行,臉上淨是惋惜,彷彿長安於一夜間發生了什麼大事。李宸昊欲扭頭問身後的何福,卻見李瑛華面有慍色地衝進立政殿,遂緊隨其後入了殿。
 
    「跪!」
 




    張虎扶著李軒在龍椅坐下,揮揮拂塵走至台階,一板一眼地朝文武百官高呼。朝臣聽罷,舉著笏板跪地,齊呼「吾皇萬歲」。李軒揮揮手,讓臣下起身,每日皆是如此展開,他便早已看慣了。
 
    「眾卿今日可有事⋯⋯」
 
    「臣有事請奏,還請父皇徹查昨日驚鴻殿走水一事!」
 
    李瑛華還未待李軒說完便打斷他說話,且失態地當眾喚他「父皇」,勝似孩童在外受了委屈向父母告狀之態。唯李宸昊並不在意這些小事,倒是被「驚鴻典走水」五字驚得不輕,連忙東張西望。群臣不是望著李瑛華搖頭,便是唉聲歎氣,可見除了李宸昊一人,無人不曉東宮昨夜走水。
 
    李軒臉色鐵青,亦認為東宮失火非同小可,遂命刑部尚書上前匯報初步調查的結果。其言經昨夜即時蒐證可知,昨夜吹東北風,而驚鴻殿的東北方有一回廊,應當是廊下的燭火被吹跌至草叢,遂引起了走水。可李瑛華不信,堅稱昨夜風小不致失火,定是有人意圖殺害太子妃。
 




    李軒撐著額,原想鄭麗清既無礙,便想作罷,唯拗不過李瑛華,遂詢問刑部尚書火場是否有何可疑。刑部尚書搖頭示意,稱今早大理寺少卿亦至驚鴻殿查驗過,認同現場並無異樣,應當屬於意外。
 
    「父皇!」李瑛華見李軒多有不耐煩,故憤而喊道,「麗清昨日傍晚方得知自己懷有兩個月身孕,不過幾個時辰便遭此磨難,待她醒來,臣該如何同她交代孩子丟了的事實!再者,昨夜若不是宏兒不適,臣原想在驚鴻殿歇下,若真如此,只怕臣已然葬生火海!」
 
    李瑛華哽咽訴苦,搏得一群老臣憐憫,且太子妃流產著實使人惋惜。鄭子聰只知女兒受傷,未料還小產了,遂痛哭涕流地跪地,懇求皇帝重查此案。果真聞者傷心,李軒亦動容,遂命李舒文著手徹查此事,又嚴懲昨夜的東宮守衛唐澈。
 
    「聖上,此事與唐⋯⋯」
 
    「晉旼王,你不是為朕尋來妙藥,為何昨日不送進宮來?」
 
    李瑛華原想替下屬唐澈辯解,卻被李軒無視,氣得直咬牙。
 
    李宸昊自袖中取出錦盒,將其遞至張虎手中。李軒接過錦盒,迫不及待地打開,湊近一嗅,清香撲面而來。「甚好⋯⋯你便協助惠王調查東宮走水一案。」李軒將藥盒蓋上,於盒外亦用力吸嗅,而後滿意地讓張虎將藥收下。
 
    自南巡而歸後,李軒已命人重整南方各州政府,如今江南已無大燁舊臣,全國情況皆在他的掌控之中。而邊界安寧,鄰國朝貢不斷,大堯已然成為外邦嚮往的和樂國度。故李軒心中很是得意,期待著長生不老,大堯能千秋萬代。




 
    李軒望了眼底下的文武百官,見再無人有事請奏,便對張虎點頭,隨之退入殿後。李宸昊望著空無一人的龍椅發愣,心中不禁為東宮走水一事概歎。「李宸昊!」朝臣散去,李瑛華怒不可遏地走李宸昊,換上一副青面獠牙靠近他,「昨日之事最好不是你做的,否則我定會讓晉旼王府為麗清肚中的孩子陪葬!」李宸昊懵然地望著毫無理智可言的李瑛華,晉旼王府與東宮結怨已久,卻從未有人將此事點破,如今他竟公然向王府下戰書,且試圖含血噴人。李舒文見兩兄弟鬧得難堪,引來群臣回首,遂拉著袁廣齊上前勸架,忽地,李瑛華推開兩人走了。
 
    「昨日東宮何時走水?」三人走出立政殿,並同行往尚書省走去,唯李宸昊依然糾結為何對此事全然不知。按理來說,晉旼王府靠近皇城,故不論宮中抑或東宮有何異樣,他皆能迅速得知,可昨日之事他卻直至上朝方知。李舒文拍拍他的肩,言皇帝亦是燭火滅,天將明之時方得到消息,他比皇帝更晚得知亦情有可原,許是東宮內侍驚恐下忘了通報。
 
    袁廣齊於一旁沉默寡言,臉上卻掛有一絲愉悅。眾人皆以為他乃幸災樂禍而笑之,卻不知昨日之事是他所為,現下正是得意至極。昨夜他一日潛入東宮,正因極其熟悉東宮地理環境及守衛輪班制度,故順利地翻入驚鴻殿。為防讓人發覺此事乃人為,故他未敢肆意潑油,僅在廊下草叢及驚鴻殿東北面灑了些油,並拆下兩盞廊下燭火。聽聞昨日驚鴻殿火勢頗大,直至今早天亮前方完全將其撲滅,惜未能讓鄭麗清死於大火中。
 
    除此遺憾外,袁廣齊亦對楊靈君欽佩有加。他原以為李宸昊於事發後不久便能得知消息,不料她竟能瞞他至上朝前,著實讓人好奇她的方法。「王爺近來勞累,想來昨日定是早早入睡了。」思忖一番後,袁廣齊決議試探李宸昊。「啊,是⋯⋯」李宸昊憶起昨日床榻纏綿,臉上一陣嫣紅,遂連忙擺手點頭。袁廣齊欲追問,李宸昊卻逃之夭夭,心虛地躲進尚書省。
 
    許是有喜而不知乏,李宸昊從早忙至晚,與李舒文既去了弘文館督促修書事宜,亦親訪了東宮的驚鴻殿。午後兩人剛抵達東宮時,便聽見鄭麗清的鬼哭狼嚎,那叫一個淒涼,讓人不寒而慄。自然了,這世間最殘忍之事莫過於得到了心心念念之物,卻又轉瞬即逝,如斯懲罰,不若從未得到。何況世人皆知這孩子鄭麗清足足期盼了兩年,卻於方知為人母後的幾個時辰內失去,想來亦是莫大的痛苦。
 
    稚子自是無辜,唯李宸昊雖心有不忍,卻亦無法忘懷鄭氏過往對晉旼王府的傷害,他的妻多番險些喪生其手,而他的妹確因其而亡。一切方始,且拭目以待。
 
    「王妃呢?」
 




    李宸昊用了晚膳後便往朱丹樓走去,卻見紫蘇與彩丹守著無人的大殿,而他的王妃卻不知所縱。楊靈君自起床後便不說話,亦不讓紫蘇與彩丹跟著,今日除了用膳外便皆在如玉閣度過,紫蘇料想王妃這是生她的氣了。李宸昊笑瞇瞇地搖頭,說是這便去如玉閣替紫蘇美言幾句,還道願一力承擔王妃的責怪。
 
    如玉閣內裊裊香煙,燈火通明,窗邊立著一道修長挺拔的倩影。殿門忽開,佳人受了驚,連忙回眸探視來者何人。
 
    「靈君。」
 
   李宸昊笑呵呵地走向楊靈君,昨夜榻上纏綿又浮至眼前,一人欣喜一人羞。楊靈君紅著臉往後退去,李宸昊一愣,又笑著緩步將她迫至牆角。
 
    五指輕捧小臉,他似笑非笑道:「後悔了?」她訕訕搖頭,望向他腰間的玉佩。「我可是聽說你怎日不同紫蘇說話,可是生氣了?」言罷,他又往前走了兩步,將她貼在牆上。她遲疑片刻,又再次搖頭。
 
    她並未扯謊,她確實未與紫蘇置氣,只是在懊惱自己愚笨。堂堂大燁楚陽公主初次算計人,卻把自己亦搭進去了,這讓她情何以堪。更甚,她亦未料到自己竟恬不知恥地同男人言「你便要了我吧」此等渾話,全無公主的休養,淨是小家作派。憶至此,臉上又是一陣火辣。
 
    「靈君,」李宸昊低頭貼著她的額,用鼻子逗弄她,輕聲道,「不要再想了好嗎?你只需記得我只傾心你一人即可。」細長的睫毛撫過高隆的顴骨,柔軟的唇悄然下移,隨之抿上兩瓣粉色,以極其輕柔的力度為佳人解憂化愁。靜謐的書室裡珠花璀璨,偶有悅耳之聲,卻不敵兩唇相觸。昨夜並未盡興,而現下烈火焚身,耳後是其堅守理智的最後堡壘,亦終將攻陷。粗壯的臂彎宛若樹藤,不斷順沿脊骨而上,將那酥香溫婉禁錮於身前。忽然憶起德安殿與如玉閣之遠,不禁後悔建府之時的誤判,遂攬上滾燙的柔弱⋯⋯
 
    「王爺,惠王來訪。」




 
    屋內的曖昧隨著門外何福的叫喊聲戛然而止。
 
    「便將我放下吧。」楊靈君摟著李宸昊的脖子,似有哄騙之意。片刻,他皺眉將她放下。「我不喜歡三哥了!」他噘嘴抱住她,埋首在香肩上。何福一再催促,她捧著他的臉笑道:「還是快去吧,莫讓惠王就等。」無奈之下,他於她眉間一吻,依依不捨地走出如玉閣。
 
    他大多數像穩重可靠的大男人,偶然又若無理稚童,千變萬化,唯可籠統將其概括為她心中頂好的夫君。
 
    相愛之人,何來算計,左不過是悅之,惜之,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