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因抱著一團黑毛球在懷裏,愛不惜手。

「你真是太、太、太可愛了!」她肉緊地把臉埋在木木的毛裏。

「你別折騰牠啦。」巫千緒往嘴巴裏塞橘片時,不忘展示嫌棄的樣子。

天氣有些熱,她們打開了門和窗,還把客廳的大風扇搬到房間裏,但巫千緒還是猛地流汗。於是阿雪從雪櫃裏拿了兩支凍成冰的大可樂瓶,放在風扇前。

之後巫千緒的屁股就一直黏在同一個位置。





阿雪笑著搖搖頭,繼續賢淑地剝橘子。

木木在凌因懷裏,一條尾巴放棄貓生般無力地垂著,向姐姐投去一個委屈的表情。阿雪看到,對凌因說:「還是先吃橘子,待會再玩吧。」

「好吧。」

凌因依依不捨地放開了木木,屁股往圓桌挪來。木木揪準時機躲回自己的藤籃裏,只露出一雙眼睛在瞧外面。

「牠怕了你。」巫千緒道。





「不可能,牠喜歡我。」凌因很認真地搖了搖頭,還拿了一塊橘子在阿雪嘴前,待阿雪咬住那片橘子後,她才又放了一片橘子進自己嘴巴。

「你自己也得吃啊!我們會剝的啦。」

樓下,楚思源走進洗衣店,禮貌地對香婆點了點頭。

「欸?你是上次那孩子?」

香婆詫異地瞪大了眼,她記得這是上次幫忙找木木的男孩,還把阿雪和木木送了回家。她露出高興的表情,一把牽起楚思源的手問:「你是來找阿雪她們的嗎?」





楚思源一聽就明白了。

「凌因她們也在?」

「對啊。」香婆眉開眼笑,「阿因和千緒在樓上吃橘子呢,你也上去吧!」

楚思源卻搖了搖頭,「我是來找婆婆的。」

「找我?」

楚思源點頭。他表情淡然,平靜地說:「昨天晚上,阿辰來找過我。他讓我向您轉達一些話。」

香婆臉上的血色剎那間盡褪而去。楚思源下意識就伸手扶住了她。香婆緊握著楚思源的手臂,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半晌,香婆顫抖著再次抬起手,扶著櫃檯邊沿,有些佝僂的身軀緩慢地沉進搖椅裏。





「你也坐吧......」香婆有些無力地指了指她前方的一張木凳。

楚思源頷首,邁開了步伐,在香婆跟前坐下。

「昨天是十五......我都忘了。」香婆嘆了一口氣,「孩子,嚇著你了吧?」

楚思源搖頭。

香婆又嘆了一口氣,「我有一段時間沒見到阿弟了......沒想到,他去找你了。」

楚思源聽了香婆的話,怔怔地問:「婆婆也見過阿辰?」

香婆點了點頭。





「那阿雪......」

「阿雪看不見。」香婆看起來十分悲傷,「大概是上天的懲罰吧。」

阿辰最思念的人,他最想見到的人,卻看不見他。

楚思源想起阿辰無憂無慮的笑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香婆又問:「阿弟告訴你木木的事情了?」

楚思源再次搖頭,「不是全部,但我知道他是木木。」

說完,他有些疑惑地接著問:「婆婆,你們不打算告訴阿雪這些事嗎?」

聞言,香婆抬眸,眼裏像有萬千思緒流淌而過,最後卻化成了一句:「她太難了……還是不知道的好。」





「阿弟也是這樣想的。」

楚思源低低地嗯了一聲。

香婆深吸口氣,「阿弟去找你,是拜託你做什麼事情吧?」

楚思源看了香婆一眼,垂頭沉思著應該如何表達的時候,香婆又開口。

「你不必告訴婆婆。」她眼角皺紋泛起,「阿弟大了,他有自己的安排。只是......」香婆帶著笑,意味深長地看著楚思源,「阿弟託付你的事,會不會很勉強啊?」

只見楚思源堅定地搖頭,沉穩的聲線回了一句:「不會。」

香婆笑得更深了。





看著香婆的眼睛,楚思源不知道為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即便是自己不說,香婆好像也清楚阿辰會對自己說什麼。

「對了,好孩子,阿弟讓你告訴我什麼?」

鈴鐺溫柔地晃動,大門緩緩掩上,楚思源轉達完阿辰的話後便離開了。

香婆依然躺坐在搖椅裏,頭往後一枕,搖椅便輕輕地盪了起來。

她闔上了眼睛,耳邊彷彿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阿弟去後的第四天晚上,黑壓壓的天空又下起了雨。

那時候阿雪還是不分晝夜躲在房間裏,小小的身體瑟縮在床角。她不願吃喝,不願說話,紅腫的眼總是呆呆地盯著天花板。

香婆坐在床沿,心痛地看著呆愣的阿雪。

「好孩子......你在看什麼?」

阿雪沒有回答她,也沒有看她,視線還是緊緊地黏著天花。好些時間後,香婆才聽見她發出模糊的聲音。

阿雪還噙著淚的雙眼目光散渙,好像有什麼想不明白,含糊地呢喃:「看不到......為什麼看不到?」

香婆不知道阿雪到底在看什麼,也不知道該怎樣開導她。

她沒有讀過多少書,不知道醫生那天說的那些心瓣、心室、肺炎是什麼東西。

什麼叫先天性心臟病?跟感冒有什麼關係?

阿弟這麼多年都活蹦亂跳的,心臟怎麼可能有問題?

香婆腦子亂成一團——她不懂。

她從來都不曾覺得自己這麼沒用。

現在心口這般痛,也能算是心臟病嗎?

能治嗎?

那個晚上,當她收拾著店裏的東西時,依稀能聽見店外傳來微弱的嬰兒哭聲。香婆疊衣服的手微微一頓,放下了衣服去開門。

雨點密密麻麻地打在簷篷沒遮擋到的石泥地上,一個個淺淺的水窪映出街燈和霓虹燈殘碎的光。香婆探出頭,左右瞧了瞧,什麼都沒有看見。

直到她低下頭的時候,一團黑黑的東西映入眼簾。

一隻看起來才幾個月大的小黑貓正抬起頭,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注視著她。

「喵!」

香婆怔怔地看著那隻不知從哪來的貓。

貓兒見香婆在看自己,便走近了用臉蹭著她的腳踝,小尾巴豎在空中左右擺動,好像很喜歡香婆的樣子。香婆見貓兒都濕透了,不忍心不理牠,便把牠抱了進店。

她把貓兒放在地毯上,去找毛巾要給貓兒擦身體。轉過身來時,地毯上的身影已經不知所蹤了。

她順著地板上的水印看去,很快便找到貓兒的身影。牠正站在暗門之前,抬起兩隻小手,焦急地抓著門。牠察覺到香婆投來的目光,可憐兮兮地看著她,低鳴了起來。

香婆愕然地看著那貓。她腦裏浮起一個念頭,一個駭人的念頭。

她顫抖著手給貓兒開了門,隨貓兒進了暗門之內。

她看著貓兒毫不猶豫地往左邊跑去,弱小的身體在梯級前吃力地攀爬,前爪搭在梯級上,後腳卻怎麼蹬都蹬不上去。

即便是如此,牠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倔強地待在那裏掙扎著要往上爬。

一滴熱淚滑下香婆的臉。她蹲下身,抱起了小黑貓後便往樓梯上走。她壓抑著雙手的顫動,一邊走,一邊輕柔地用手裏的毛巾一點一點擦拭那瘦小的身體。

之後,她看著小黑貓落地,一股腦跑向了阿雪的房間。她又看著小貓喵喵地喚著阿雪,看著阿雪從床上下來,坐在地上,撫著貓兒,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你沒有爸媽嗎?」

「我也沒有呢......」

「那我做你的姐姐,好嗎?」

那一刻,香婆的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