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解你每次都係彈綠袖子?有冇第二首呀?」

楊憶洛坐在我身旁的位置,托著頭,在本來瘦小的面上擠出半分的肉,把原來棱角分明的顴骨修得圓潤。

Lunch time的時間,課室中只有我倆,就坐在窗邊的第三個位置,那是我的位置,而憶洛,原本是在坐三行以外的位置。

「因為Finger Style我淨係學咗呢一首。」

我仍然彈著那煩人的綠袖子,學校說在試後活動時,全班結他班都要上台表演。





「你彈咗幾個月都係綠袖子啦,我想聽陳奕迅呀。」她鼓起腮。

「我淨係識彈chord,一係我彈你唱。」

我轉過頭,直直的看著她的細小的面。

「好呀,我要失憶蝴蝶。」

「三拍子嘅歌,唔識彈。」我拒絕。





「咁不來也不去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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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也是我倆在午飯時留在班房。楊憶洛伏在她的位置上,她把將及腰的馬尾放了下來,碎碎的披在她頭的兩側。淺灰色的毛衣沒有為她纖幼的身軀添上半點的強壯,反而令她更顯柔弱。

我回到我的位置上,拿起結他,那是我在升上中四的學期初時買的,本來想著可以自學就能學好。然而,就如同我的日文一樣,自學完全是不可行的。到今年中五,終於在OLE參加了結他班。





小時候看終極三國時看見他們彈結他十分帥氣,然而,現在我只學會了半首的綠袖子。

「五線,二線,一線……」我看著六線譜,數著拍子。

第一天她在,我想著楊憶洛是太累在休息吧,大概明天就不會再見到她。

第二天,她又在;第三天,她也在。

我開始留意到楊憶洛,她,並不是在睡,而是微微的顫抖著。每天,都在顫抖著。

然後第二天,我回到班房,經過她的位置,放下了一個碎蛋治,還有一包紙巾。

毒撚和暖男只有一線之差,而我,絕對稱不上是一個暖男。這樣的行為也許在旁人看來十分奇怪,在我看來也很奇怪。

我也許是一個多管閑事的毒撚。





不論如何,我還是回到我的結他旁。今天不想彈綠袖子,我掃起chord,自彈,沒有自唱,只在嘴邊哼起旋律。

我沒有去留意楊憶洛,從前也沒有。即使我知道高中三年班別並不會變,但我在中四時仍沒有和同學打好關係。也許是我對於結交新朋友感到疲累,雖說平日沒有也會和他們行禮如儀的交流,但是,心,我是沒有交出來。

萬幸的是,我們班是全級最好的班,不是說成績,而是人品。論成績,我們可以說是最差的班。可是,我們班就是就群在底層遊蕩的人,沒有競爭,沒有小圈子。

一班二十人,比我還要毒撚的四劍俠,乖乖女莉莉、樂兒,MK仔女Tiffany、Paul聰,還有隱退江湖的大佬葉佬、大奶清……

彼此有自己的生存空間,但亦非毫無交雜。Paul聰會在小息時挑四劍俠機,說的是在老師枱的電腦玩「死神VS火影」。

Tiffany也會在Paul聰不在時加入到莉莉的對話,然後全班會一齊揸大奶清的E奶和G cup的肚腩。

印象中的楊憶洛,是一個成績很好的女生,但又不完全是學霸類型的乖乖女。平日總是和班中的女生都很要好,似是沒有缺點的一個女子。





我就這樣看著,看著看著已然過了一年,直到那一天。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我的位置,木枱上畫著一個向下的箭咀,上面寫著:我鍾意食芝腿治多啲。

我伸手到箭咀指著的櫃桶,入面有一張廿蚊紙,還有一包已開封,少了兩張的紙巾。

我轉頭看向楊憶洛的方向,她坐在莉莉的前面,扭過身,雙手托著頭。臉上絲毫沒有一絲的悲傷,只是專心的看著莉莉說話的嘴,嘴角被手托成微笑。

她似乎留意到我注視的眼光,轉過頭來,碩大的眼睛似是微笑了一下,便又轉過頭去。

「咩料。」我輕聲說了一句,手上拿著那廿蚊紙。

「喂!拎張廿蚊係咪想請我食早餐呀?」我鄰位的葉佬在遲到前兩分鐘施施然坐了下來。





「你係咪大波妹呀?」我把廿蚊收到銀包。

「喂,奶清!萃臨話請你食早餐呀。」葉佬大叫著班房對頭被揉著奶的清清。

「大波妹呀!妹呀!男人死開啦!」我無好氣地說。

「晨早流流咩大波妹呀?」班主任Miss Yung走了進來。「返埋位啦,夠鐘啦。唔好再非禮清清啦。」

「佢明明好享受。」Paul聰不情願地放下手上清清的乳房,回到座位。


Lunch Time,楊憶洛又伏在枱面,我放下了芝腿治,和紙巾。

「紙巾唔洗俾返我。」說完我又回到我的座位上。





楊憶洛似乎沒有想和我直接交談的意欲,也許是她心中的事令她不想和我這個閑人浪費唇舌。對悲傷的事專心,也許對遺憾的補償。

「我無喊……」她默默地說了一句,然後拿出紙巾,抺了一把鼻涕。

實係無喊啦。

「嗯。」我彈起結他。

她站了起來,走了我的座位前,雙手按著桌子。我彈著結他的手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她的面。

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的看楊憶洛,分明一道剛乾的淚痕從她水亮的眼睛畫到她挺拔的鼻頭。說是令人心痛的美人亦不為過。

「唔准同其他人講。」她沒有早上的笑容,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雙眼,銳利得似是直穿我身,提著我的心臟,似是我回答了錯語的答案就會將其刺穿。

「我都無朋友嘅。」我回答。

「咁你應唔應承?」她追問。

「好,我應承你。」

咁姐係唔好講啲咩……

但我還是用尾指勾上了楊憶洛的尾指。

「cup埋印!」她舉起她的姆指。

「OKOK。」我把姆指貼著她的姆指。

她轉頭走回她的座位。

「又話無喊……」我小聲的說。

「你講咩話!?」她轉頭又從眼睛飛出一把匕首。

「OK,無喊,唔講。」我用手在嘴唇拉了鏈。

楊憶洛滿意得似是微笑了。

「多謝。」她小聲得我幾乎聽不到。

我沒有回應。

第二天我Lunch Time 回到課室時,楊憶洛,伏在我旁邊的座位上。

搞咩呀……

我放下芝腿治,拿起結他,她沒有抬頭,散落的髮尖仍在顫抖。

我打開手機,尋找Chord 譜。

我可以令你差不多有快樂
我可以為你點一點火
然後望你輪廓
不講甚麼悲壯 不想甚麼沮喪
煙圈悄悄墜落
煙灰至少將心事証明燃燒過


周國賢——借火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1zWD5R1j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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