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 拋物線
13.
Gerald經歷了這三年間最為清閒的半個月。
大概有某些人就是天生工作狂,空閒的日子會讓他們過得更不自在,而Gerald就很明顯屬於這類人。雖然他的幕前工作相對Adrian一直沒那麼多,但在這之前,一星期都起碼有四至五天在工作狀態中。自在樂隊宣佈了暫停活動之後,本來排得滿滿的時間表突然空了下來,確實讓他一時有點不習慣。
然而,這種人亦有種特殊技能,就是他們很會充份利用自己的時間,沒事做也會給自己找到有價值的事做。
暫停活動伊始,Gerald又回到天天到band房裡報到的日子。
首先他終於有時間給別人寫歌。
在這年他答應過好幾個歌手寫歌,可是一直在拖,現在他終於有時間可以還積存下來的歌債。另外,他還能專心炒炒股票,管理他的投資組合。
Gerald本來這個人就喜歡儲錢,經常被Adrian笑他一毛不拔,入了娛圈之後,他很明白這個行業其實是高風險行業,觀眾、聽眾真的會因著不同的事情,隨時明天就離棄你,所以他儲錢投資的習慣比起他當打工仔的時候還要謹慎。
托這年間的順風順水的福,Gerald的確沒有暫時的財政危機,可是他亦必須要考慮接下來的方向該如何走。寫歌賣錢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除此之外,他還有沒有別的事能做的?
在未找到答案之前,他知道自己恐怕要維持著左邊的螢光幕開著logic pro,右邊的螢光幕看著股票折線圖的生活好一段時間。
可母雞一天也只能生那麼多隻蛋,靈感這東西有時候勉強不來就真的勉強不來。Gerald的雙眼在音頻軟件的軌道和股票的折線圖之間左右來回了好幾次,他把今天寫出來的音軌聽了一遍之後,有點不耐煩地摘下耳機,疲倦地往身後的辦公椅一躺。
真的是好難聽好難聽。
他今天實在是什麼都想不出來。
他在辦公椅上轉了一圈,看著這間空蕩蕩的band房。
停不下來的大腦,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上次他和Adrian在這裡的分別和在那之前的爭執。
自最後一次現場演出之後,他和Adrian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聯絡。不止沒有見面,他倆連短訊也沒有互通過。他程子釗活了二十八年,至今經歷了三段戀愛,三任前女友都是倒追他,而他人生裡唯一一次的告白就給了他的好拍檔、一個男人。
最後他連被拒絕的資格都沒有,對方以「誤會」就帶打發了他這份感情。打發這份他尋找了許久才得出的答案。
光是這份慘烈就可以寫成一首歌了,Gerald自嘲地想。
記憶就像幻燈片般在腦海逐幀播放,他想起Adrian在他表明心意那天一反常態的激動,想起他把自己壓在牆邊的那句問題。
『講到咁口響,你有冇諗過同男人做愛係點呀?』
他忍不住長長地吸了口氣。
他承認自己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一點。
本來Gerald就是一時衝動對Adrian告白,在那之前他根本完全沒有考慮過該處置這份心意,只是因為那份醋勁湧到喉頭讓他衝口而出,因此自然未考慮到那麼遠。況且,就算他過往跟女人談戀愛都好,在性這方面,他其實一直頗為被動。
Gerald把辦公椅轉回了螢光幕的方向。
他在大學的時候選修過電影鑑賞,為做功課也看過許多的同性戀電影,看到那些場合也不像別的男同學般有露出什麼不適的表情,他能很平靜地當成一般電影看,看完就用來寫論文交功課,這或許代表了他其實本來就比起別人沒那麼抗拒?
程子釗,二十八歲,男,在發現自己也能喜歡男人後,開始陷入了性關係的迷思之中。
他是個絕對的行動派。當光憑思考不能給他答案的時候,他就會找方法做實驗,再從實驗裡找答案。他應該慶幸自己生於這個年代,以他這種求真個性要是活在古代還去懸壺濟世的話,恐怕遺言就是一句「仆街有毒」。
可是電影又跟工具片的感覺不太一樣,一來就看真人的話可能有點太過高階。
Gerald打開了瀏覽器後,放在鍵盤上的雙手稍稍一僵。他仔細想了想,決定先不向高難度挑戰,他用Vocaloid寫歌多年對日本的動漫文化也有一定的認識,不如先找點相關動畫來看看,可能比起真人的毛片相對地容易消化吧。
他在網頁上搜了許久,跳過許多奇奇怪怪的標題之後,找到一個感覺跟Adrian有點像的男主角,然後在那頁面上停了下來。
程子釗,二十八歲,男,在發現自己愛上了拍檔之後,竟然以他做幻想對象來看工具片,陷入了既尷尬又內疚又鬱悴但同時有點點興奮的複雜心情之中。
說實話哪個男人沒有試過意淫自己喜歡的對象來自行解決,可不知道為什麼,當他想著Adrian做這件事的時候,竟然讓他多少有點褻瀆感,教他有點無地自容。
他也不是這麼純情的一個人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自我嫌棄了十餘秒,Gerald還是點進了那條動畫,他以有限的日文聽力看著前面那些有舖墊等於沒舖墊的劇情,果然不用多久就入到了正題。工具片這種東西果然是實用為主,要看片中主人公談情說愛的人,自然會找別的片種。
可這是…什麼一回事?
「痴線,違犯人體工學架喎,一個人咁扭法腰都斷啦?體操呀而家?」
影片中各種奇怪的姿勢讓Gerald忍不住挑起各種製作的毛病和影片的邏輯,重點全錯的他,不僅沒有那種心思,最後忍了沒數分鐘就把片關掉了,然後開始懷疑人生。
是他太古板追不上時代還是時代追不上他,這種片到底放給誰看啊,哪能投入啊?
根據非正式調查,每個少年在人生裡都試過起碼一次,被問你飲唔飲湯或者把摺好的衫送進房間的阿媽撞破自行解決。
Band房的門鐘很配合地在這種尷尬的時刻響起了。
誰啊?
Gerald有點心虛地關上了敏感的瀏覽頁之後,走去開門。
當生活給不了你驚喜的時候,別擔心,他還能給你驚嚇。
Gerald打開門,看見站在門後的竟然是Benjamin。
「Yo」門後的Benjamin神清氣爽。
「Benjamin?」
「睇個款都應該要除鞋。」
Benjamin低頭瞧了瞧Gerald穿著襪子的雙腳,在門口脫了鞋之後就逕自走入Band房,順利成章得像這裡是他自己的地盤一樣,很快就自在地逛了一圈。
「估你唔到喎,地方細細又幾骨子吖,仲有埋黑膠機咁嘆。」他湊到Gerald的螢光幕前,瞧了瞧折線圖和相關網頁:「咦你都有睇Wallstreetbets?記住呢排Strong hold……唔?」Benjamin頓了頓,轉身對著Gerald賊笑:「……我係咪嚟得唔係時候阻住左你?」
「咩…咩呀。」被精準地戳中的Gerald有點不太自在地搔了搔頭。
「男人老狗,寂寞又空虛,面前仲有部上到網嘅電腦,會做啲咩心照啦。」
「吓我寫緊歌咋嘛,你見唔到我開住Logic Pro咩。」Gerald指著螢光幕辯解。
「見呀,」Benjamin指了指桌上的廁紙桶,又踢了踢地上的垃圾桶:「我仲見你枱上面卷紙巾同枱底個垃圾桶添,睇你應該無乜經驗搵片架啦,你係要片嘅話我借個hard drive畀你囉,大把珍藏。」
他剛才是不是被眼前這個人性騷擾了?
Gerald臉紅到幾乎可以人體自燃,他發誓他真的早晚會宰掉這個該死的老賊。
「你上嚟做咩?」Gerald頓了頓,發現這句問題本身有點問題:「唔係,你點解會有呢度地址?」
聞言,Benjamin站直了人,他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半帶挑釁地聳聳肩反問:「你覺得呢?你覺得點解我會知呢度地址?」
Gerald的臉色立刻一沉。
Benjamin盯著他的臉幾秒,最後噗嗞一聲笑了出來。
「你睇你個樣面燶到,」Benjamin乾脆開估,他覺得眼前這小子真的易懂得幾乎透明:「問Adrian咪知囉。」
知道自己被耍了的Gerald微慍地說:「你想上嚟搵佢嘅話佢唔喺度。」
他根本不知道Adrian在哪,分分鐘現在Benjamin比起他更清楚Adrian的行蹤,思及此,又是一陣苦澀。
「我想搵佢我打畀佢就得啦,洗乜特登貢上嚟呀。」Benjamin有點受不了Gerald的過度反應:「我嚟搵你呀。」
「搵我?搵我做咩呀?」Gerald不覺得他和Benjamin有什麼話好聊的。
「找數囉,啲錄音錢未畀尾期。」
「咁又唔洗搵上門嘅,我開cheque畀你囉。」
是因為他現在落難所以怕他會走數嗎?原來在他人眼中的他,現在是如此不濟。Gerald就像為了証明自己還未被打敗似的,他動作很大地拉開了抽屜,想把裡面的支票簿拿出來的時候,Benjamin卻一手拉住他。
「我有話我想你而家找咩?」
「咁你想點呀?」Gerald有點煩燥,說實話他現在真的沒那麼多的閒情逸致應付Benjamin。
「嗱,找數有好多種唔同嘅方法嘅…」Benjamin上下打量了Gerald一眼,笑得一臉耐人尋味。
「痴撚線,你想點呀。」Gerald就像殘片中被調戲的良家婦女般,嚇得往後一縮。
「屌,你真係一啲都唔好玩,」Benjamin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話撚左你唔係我嗰Type啦,你真係以為我乜都擺入口架。」
這種毫無幽默感的老古板到底有什麼好,Benjamin實在搞不懂Adrian的品味。Gerald這種行走的教科書分分鐘在上床之前還有什麼奇怪儀式,例如做愛前繞床跑十圈熱身。
「咁你嚟做咩?」Gerald知道再被耍下去他真的會發脾氣。
「行啦,同我去飲杯嘢。」Benjamin直接執起了Gerald放在桌上的電話。
「吓我唔想去飲嘢喎。」
Gerald想要伸手搶過電話,Benjamin已經把他的手機放在口袋中,施施然地走到門口。
「你由呢刻開始好想飲嘢。」
Benjamin打開了Band房的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於是乎Gerald只能臣服於大魔王的淫威之下,被他硬拖出band房。
***
總有些人的氣場強到讓人難以拒絕,一出場就有壓場的領導氣勢,Benjamin就是有種魄力,讓其他人最後都會屈服於他指揮。儘管Gerald萬般不情願,可是最後還是被他拖到中上環區一間小酒吧去。
這間酒吧佔地面積不大,中間有個小小的舞台,可以容納大概兩至三人的樂隊進行現場表演。他們到達的時候尚早,舞台上空無一人,而明顯是熟客的Benjamin到埗之後跟老闆打了招呼,然後到了慣用的坐位給自己點了杯威士忌。
「你飲咩?」Benjamin著老闆把酒水牌遞給Gerald。
「我唔熟,」Gerald看著裡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只覺全部都是英文字但湊在一起他完全沒有一個字是懂的:「跟你囉。」
兩隻注了威士忌的Snifter杯很快就放在他們的面前。
Benjamin聞香的動作十分純熟,他執著杯子由遠至近地淺聞過後,才輕輕地抿了口酒。
對品酒一竅不通的Gerald模仿著Benjamin的動作跟著做,又淺嚐了口酒。
恕他還是不懂得威士忌有什麼好喝的,他只覺得好像一股熱能滑過喉頭,僅此而已。
「咁你而家有咩打算?」擱下酒杯,Benjamin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切入話題。
「吓,乜嘢咩打算?」Gerald疑惑地眨了眨眼。
「緊係問你做嘢方面啦,唔係問你啲咩。」Benjamin完全不理解Adrian怎樣包容Gerald的慢轉數。
被問及苦惱的事,Gerald略略僵直背脊:「還哂啲歌債先囉,都爭落好多歌未做畀人。」
「之後呢?」
「我都唔知,可能教下人彈嘢又炒下股票咁呱。」Gerald也懶得在Benjamin面前硬撐下去,反正都會被他看穿:「老實講我都唔知點。」
「我呢,其實等左你大半個月,估唔到你無嚟搵我。」Benjamin抿了口酒:「你有冇諗過行監製呢條路?」
「吓?」Gerald傻眼,他完全沒有猜過對話竟以此方向發展。
「當然我唔係話而家呢刻嘅你就能力做到呢件事,但你有呢個potential,」Benjamin支頤著臉看他:「你記唔記得上次我喺錄音室對你嘅評價係咩?」
「…『你勝在好勤力』。」Gerald回道。
與Benjamin那席話,至今他仍然言猶在耳,尤其心煩之時會拿出來反覆細品。在音樂製作方面,他還是很相信Benjamin的專業。
「嗱,我唔係落井下石,但我覺得你而家同Adrian分開下都好,」Benjamin轉了轉手上的杯子:「你而家啲歌基本上全部都係圍繞住Adrian把聲寫,我明白好大程度上係佢inspire左你嘅音樂,無問題,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嘅muse,但以你聽咁多嘢同埋要喺旋律入面求變嘅執著程度,我覺得只係圍住Adrian一個製作嘅話有啲嘥囉,你地近得濟反而限制你去擴闊眼界。」
Gerald捏了捏手心,他既不解又有些許不服地駁斥:「我都有幫其他人寫歌呀而家。」
「慳啲啦你,你呃下其他人都仲可以,大佬呀我做左幾多年監製呀,一聽就知你有冇渣流灘啦。」
呃…這還的確是。
他當然未至於敷衍其他歌手的訂單,但用心程度當然比不上寫給Adrian唱的歌。
被戳穿的Gerald只能默不作聲地低頭抿口酒。
Benjamin看到Gerald少許不甘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年少輕盛,誰沒有半點傲氣呢,他也有。
「我知你實會有啲Job唔想做,唔想幫某啲歌手寫歌,嗰陣我啱啱有機會入錄音室做助手嘅時候,聽嗰啲一句都唱唔到嘅所謂歌手錄歌,要幫佢地逐粒逐粒咁執音先湊得返埋一句,連啖抖氣位都係執出嚟嘅,我問自己,咩歌手嚟架,呢啲係音樂嚟架咩?做鴨呀我而家,非常咁唔開心,但結果呢啲嘢turn out個market buy,咁可以點呀?我唔可能行去逐個逐個香港人面前質問佢地,喂你地聾架?」回想起自己初出茅廬的歲月,Benjamin忍不住為當初稚嫩的自己汗顏:「接觸唔到人嘅音樂係死架Gerald,自high嚟架咋,咁我之後咪調整自己心態囉,你要我做鴨吖嘛?得,我收貴啲,氹人上床咁氹佢地又點話,咁賺返嚟嘅錢咪可以做返我自己想做嘅音樂,幫下我想幫嘅音樂人。」
「幫下想幫嘅音樂人…」Gerald握杯的手指微微一顫,突然恍然大悟過來,他往後方一縮指著自己:「你唔係講緊我地吓話?」
「我真係畀你吹脹,」這是慢了多少拍,Benjamin被氣笑出聲:「大佬你而家先發現呀?你知唔知我收出面啲人幾多錢呀?」
Gerald承認Benjamin最初給他開的價錢是讓他有點意外,但他還以為一口氣做十首歌所以才有折扣。
好吧,的確是他太天真了。
這衝擊的事實讓Gerald忍不住晃了晃頭。
看著Gerald後知後覺的震驚臉,Benjamin開始發現Gerald的天真其實一點都不比Adrian少。這兩個人在某些方面還真出奇地相似,是換個方法告訴他,這兩個人是天生一對嗎?
真是教人受不了。
「我唔知你會點睇而家自己嘅境況啦,但坦白講我一啲都唔覺得你有咩大問題,突然喺高點撻返落嚟係會lost,但唔代表無路行,你自己本身又識寫歌,已經好過好多人。」Benjamin很中肯地分析著Gerald的情況:「講堅你地出道咁短時間紅得咁快反而係異象,當然我明娛圈不嬲無成功公式可言,但大把人捱起碼五、六年默默做歌先第一次行上頒獎禮個台,你咪當自己攤返勻加左速嘅時間再嚟過囉,講堅呢行個個都捱出嚟架啦,除左本身屋企有米嗰堆,邊個唔係一邊打工做嘢一邊支撐自己音樂夢呀。」
「包括你都係?」Gerald有點意外地看著Benjamin,他一直覺得對方帶著中產專業人士氣質,是在家境很不錯的環境裡長大。
「緊係啦,你當我屋企幾百萬未開頭呀。」Benjamin快要按捺不住自己的白眼:「我都數唔清自己打過幾多份工,撈左最耐咪幫人補習囉,時薪高呀嘛。」
「吓,」Gerald失笑出聲,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表達我不相信:「你幫人補習?」
Gerald實在想不到眼前這個人教書的模樣,他應該會不耐煩到一掌拍扁那些孩子吧。
「我唔知你係對我嘅能力有咩誤會定對我人格有咩誤會,」看著Gerald臉上毫不掩飾的難以置信,Benjamin有點晦氣地說:「係呀,我幫人補習呀,嗰陣我先斬後奏轉Major讀音樂,我老豆想斬死我咁滯,於是咪一邊住hall一邊打工儲錢一邊用grant loan玩股票,務求一畢業就夠錢可以搬出去唔洗喺屋企畀人煩。」
「你本身讀咩?」
「我讀醫。」Benjamin平淡地說。
「吓?!」Gerald驚呼出聲,差點打翻眼前的杯子,他完全能理解為什麼Benjamin的父親會想斬死他。
Benjamin捂住近Gerald那邊的耳朵。
幾乎每個人知道他以前讀過醫都會給他這樣的反應,他已見怪不怪。
其實這世上不唸醫跑去玩音樂的人又不止他一個,X Japan的主音Toshi當年也一樣啊,根本沒什麼好稀奇的。
看著Gerald仍未從驚訝裡恢復的神情,Benjamin淡然地道:「所以可能呢番話你會有啲唔啱聽,但作為大你咁多年而理應可以搵到更多錢嘅人,我想講其實你地今時今日追夢嘅cost反而比起當年嘅我地係低左,反正大部份人打工都追唔到樓價買唔到樓架啦,同我地當年邊同。」
呃…這個角度還真是既諷刺又準確。
Gerald不得不佩服Benjamin的一針見血。
懶理Gerald的傻樣,Benjamin單手執起了電話快速地按了幾下,Gerald的電話隨即收到了訊息。他打開了螢幕,發現Benjamin剛給他發了一則聯絡人資料。
「呢個行家搵緊人埋緊班做Live Tour,叫我介紹人畀佢用,」Benjamin解釋:「我heads up過佢架啦,你地自己聯啦之後,做Live band幾好架,可以畀你喺好短時間入面Feel每個instrument碰撞起嚟嘅chemistry,行製作人呢條路其實對樣樣樂器各種sound都要有sense。」
「多謝你…」Gerald收到聯絡方法後立刻給對方發了個短訊之後,他有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著Benjamin:「你點解要咁幫我,你唔係都…」
Benjamin挑了挑眉。
有許多話不必言明就彼此心知,他當然明白Gerald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
男人的天生狩獵本能,讓他們能夠很快認清範圍以內誰是自己的勁敵。
Benjamin眼看前方正在為待會兒的表演忙碌的樂隊,沒有給Gerald一個眼神。
「如果從感性層面出發嘅話,有兩個原因,第一,唔係你我根本唔會識到Adrian,第二,你行唔到落去嘅話Adrian都唔會喺呢行度撐到好耐。」
Gerald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他一噎:「咁理性呢?」
這簡直跟自揭瘡疤無異。
Benjamin勾了勾嘴角。
「你知唔知情敵呢個詞語其實好無聊?」Benjamin仍然沒有轉過頭來:「如果對方眼中無你嘅話,你只係一個單戀者,而情敵呢個字係單戀者刷存在感嘅自High only,好可悲嘅係,人嘅身份其實唔係由自己定義,係由他者定義,任憑你覺得自己係一個點嘅人,當可以賦予你價值嘅他者唔認為你係個咁嘅人,你知唔知你係咩?」
「係咩?」
Benjamin側眸看他:「You are nothing」
Nothing.
對,你根本什麼都不是。
這話還真狠真精準。
要是Adrian眼中根本沒有他們兩個的話,任他倆在爭風吃醋頭破血流都沒有任何意思。
說不定他比起Benjamin還淒慘。
Gerald想起自己連被拒絕的資格沒有,Adrian用「誤會」來打發他的愛意,他忍不住苦笑起來,仰首喝了一大口杯中物,辛辣的感覺滑過他的喉結,他抹了抹嘴巴道:「照你咁講嘅話,我咪又係自High。」
聽著Gerald來到此刻還不太清楚自己對於小朋友的重要性,Benjamin搖了搖酒杯。他從來不是什麼會為他人愛情舖路的偉人,可是小朋友那天的驚恐始終教他於心不忍。
Benjamin斟酌了一下言辭,他擰過臉看著他。
「Gerald,你知唔知人嘅眼球其實係相當複雜嘅天然光學儀器,無論幾靚嘅Lens都好,都只係用科技盡量追近人眼嘅功能,但勁到咁都好,我地都會有限制、會有盲點,尤其好諷刺嘅係,越近嘅嘢我地越睇得唔清楚。」Benjamin說著,把自己的手伸前擋在Gerald的面前,近得幾乎貼上他的臉:「呢個距離,你應該只見到一pat嘢,而睇唔到我掌紋,因為近到咁你對眼就會失焦。」
語畢,Benjamin收回了自己的手。
Gerald明白對方話中有話,可是他反覆細嚼卻未能會意,他只能乾巴巴地問道:「所以,呢啲又係你讀醫嘅時候學返嚟嘅嘢?」
「Nope」Benjamin噘著嘴搖了搖頭:「I learned it from Wikipedia.」
Gerald聞言忍不住笑了出聲。
就算Gerald不滿Benjamin和Adrian的親近也好,其實他也打從心底折服於眼前人的智慧和幽默感,跟他聊天總是能夠學懂許多事。
只是用他的眼睛看這個世界,每天看著那麼多愚蠢的紛擾,想必也活得很疲憊吧。
幾乎是衝口而出,Gerald忍不住問他:「Benjamin,其實你有冇一刻諗過想癲下,唔好活得咁清醒?」
Benjamin有點意外Gerald的問題,他輕輕睜大了眼。
想不到眼前這傻小伙竟然看得穿他的困局,此小子也大概也沒他認為那麼笨。
「你確定要而家同我講啲咁嘅嘢?我地飲緊嘢架喎,我醉左肯定會punch you on the face」Benjamin勾了勾嘴唇,執起了自己的杯往Gerald的杯一敲:「Cheers。」
哪可能半點妒忌心都沒有啊。Benjamin心裡自嘲。
看著小朋友眼裡只有Gerald,他也只是個人而已,要是一點酸意都沒有就真的有病。
可是他不喜歡被無用的情緒支配自己的人生,無限放大那些負面情感除了把自己拖垮之外,並不能帶來任何效益。
Gerald側眸看著Benjamin淡然的表情,覺得這個男人大概是他人生裡認識過最奇怪的一個人。
他能從Benjamin的音樂裡找到許多的激情、還有不少的哀怨和質問,可是跟他接觸過後,卻覺得這個人冷靜理智得幾乎不是人。他把自己的情感和理智分割成了許多個等份,並清晰地明白在什麼位置該釋放哪一部份的自己。
他們又閒聊了會兒,現場樂隊的表演開始後,他們就靜靜地坐著聽歌。這個結他手彈得很是不錯,Benjamin興之所致跑上台跟他Jam了一首《Across the Universe》,而他的歌喉讓Gerald甚為驚豔。Gerald從老闆的口中得知,原來這家是Benjamin第一家打工的酒吧,本來以為他會早晚跑去做歌手,但他卻決然走上了幕後的路。
他真是一個很清楚自己該如何走、走哪條路,並不被他人左右的人。
Gerald看著Benjamin彈結他的模樣,突然心生羡慕。
他的手機傳來嗡嗡兩聲,剛才聯絡過的音樂人給他回了短訊,約他兩天後見面再談。Gerald趕緊給對方回覆。
關上屏幕,Gerald聞了聞杯裡的威士忌,竟開始覺得杯中物頗為香醇。
嘛,或許由現在開始,他也可以逐漸摸清自己該走的路吧。
他勾唇淺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