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 17 - 同檯(下)
「——我諗不如留返啲空間畀我同Adrian啦好無?你地兩個走先啦。」
在兩位母親火熱朝天地互戴高帽時,一直安靜的Emma突然搶斷了話頭。
她的母親聞言一怔,然後開心得說話都幾乎咬到舌頭。
「得得得,係嘅係嘅,兩個年輕人自己傾下,我地啲老人家唔好喺度阻住哂。」Emma的母親猛地站了起來,然後拍了拍Selina的手臂:「我地行啦,Selina」
「Adrian,你記住送Emma返屋企呀,remember what I taught you right?」
Adrian.
My little gentleman.
你要做個親切待人的小紳士。
這些從小到大的教導此刻多像咒詛。
Adrian麻木地點了點頭。
待兩位女士都離開了之後,Emma和Adrian互看了一眼。
Emma立刻拉開與Adrian的距離,往後一坐表明立場:「先旨聲明,我唔會對你有興趣,I’m going to engage when I back to London.」
「吓,咁你媽咪仲…」Adrian有點意外這故事發展。
「因為我fiance離過婚,帶住兩個小朋友,然後我媽就cried like a bitch,話我好做唔做去做人stepmom嗰啲bull shit」
原來也不是異性戀就能得到家裡祝福。
Adrian看著Emma反過天花板的白眼,突然發現得不到家裡認同的人,原來個個都不容易。
「And you?」Emma的眼光落在Adrian身上:「Oh你可以唔洗同我講,up to you」
「我媽咪唔想我同圈中人一齊。」Adrian沒打算告訴萍水相逢的Emma真相。
「I see, boring——呢啲typical中式阿媽真係好難頂,著住high heel又點,個腦都仲紮緊腳。」Emma受不了地搖了搖頭:「不過我地唔可以走住架啦,起碼食埋餐飯先啦,餐廳啲人同我媽咪好熟,我地走左嘅話佢地會報串。」
「大家咁話。」
這兩個在某程度上同病相憐的人,倏地泛起了種革命情感。Emma抄起了桌上的紅酒杯,Adrian見狀亦執起了手上的杯子,跟Emma碰杯。
假如旁人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內容的話,還頗像一對氣氛不錯的男女。
送了Emma上的士之後,Adrian走到了電車總站。
他看著快要出發的、往筲箕灣方向的那程尾班電車,戴上了布口罩和拉低了衛衣的帽子,走上了二樓,坐在最後一行靠窗的位置。
挨著窗,Adrian抱著背包戴著耳機聽歌。身邊有些人在偷看他,有些許聲音在猜他是不是那位出名的歌星,可到底沒有一個人主動上來攀談。Adrian知道有些人舉起手機偷拍他,可他也隨得他們拍,沒有阻止的意思,沒有人前來煩他已經教他很是感激。
電車駛過中央圖書館的時候開始下大雨,Adrian看著那個長年亮燈的十字架燈牌,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也有跟過父母上聖堂。他倆不是教徒,不過是為了讓他能上一家好的幼稚園而領洗,若無記錯的話他的聖名好像叫Stephen。
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呢?
是沒有信仰而領洗的父母是錯,還是他這個同性戀孩子是錯呢?
是那些強迫孩子們按著自己想法而行的父母是錯,還是反抗父母命令而教他們傷心的孩子是錯呢?
他這晚的狀態不錯,明明喝了一小杯紅酒卻沒有倒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Gerald上星期那杯加料橙汁拉高了他的酒量,Adrian忍不住笑了出聲。
電車壓過車軌,「伏伏」的軌道聲此起彼落。
Adrian以微醺的狀態聽著歌,加上電車若有若無的拍子,竟覺得什麼聽在耳裡都像首圓舞曲。
他忽然想,要是這程車沒有終站就好了。
畢竟下了車又有那麼多煩人的事情要面對。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他要回到三歲的時候,面對任何事情只要耍賴皮和哭鬧,成年人們最終都會放過他。
傾覆的雨水顛倒了維港兩岸。
坐到終站的人煙稀少,Adrian是最後下車的那個人。
甫一下車,他就被佇立在終站的人影嚇一跳。
Gerald手裡捧著本書讀著,而他旁邊挨著把傘,傘面的雨水已經掉得七七八八,代表他已經站在這裡等了一段時間。
看見要等的人終於下車,Gerald合上書走前。
Adrian驚訝得還未摘下自己的帽子和口罩,瞪圓了眼看著Gerald朝他走來。
「你點解會喺度架?」Adrian愕然地問。
「我嚟接我張飯票呀,怕你跟人走左唔養我。」Gerald打開了傘,擋在Adrian的頭上:「係你自己同我講你喺跑馬地上電車嘅。」
天在下雨,沒有帶傘。
有沒有人會心痛你被風吹雨打。
等你的人有沒有來。
Adrian覺得眼眶一熱。
「咁都唔代表我會坐到總站架。」
「係呀,咪搏一舖囉。」Gerald摟過Adrian的肩:「咁我不嬲都幾好彩嘅,又畀我搏中。」
Adrian哭笑不得地看著Gerald,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心裡這份感動,於是乎他又轉為挑Gerald的刺:「你要chok扮文青就唔好睇漫畫啦,係咁兒都拎本小說啦,畀啲水準得唔得呀毒撚?」
「水準呀…」Gerald凝視著仍然只露出一雙眼睛的Adrian思考了兩秒:「咁你唔好奇,點解你著到成個賊咁我都認到你架咩?」
「點解呀?」
「因為兩鬚斑白都可認得你。」
Adrian噗哧笑了出聲:「……喂老細唔得,呢個打冷震,好骨痺。」
「喂畀啲面好喎。」Gerald輕輕掐了Adrian的臉頰一下。
「好啦好啦,送禮大酬賓,鄭家望小天使畀多次機會你。」
臭小子還說什麼送禮大酬賓,真的越寵越囂張。
Gerald撇眼看著這段時間都沒有怎麼笑過的Adrian終於回復了平常那副欠揍的模樣,忽然也想跟他淘氣一下。Gerald拉高了自己的外套蓋過了兩個人的頭,又把雨傘輕輕往前打平遮住了他們的前方,然後快速地在Adrian唇上留了個吻。
「我話我愛你。」
時值初冬,夜來一場大雨。
明明該感受到的是滲骨的冷意,可是Adrian感覺到他的心臟正不住地加速,使他冷得僵硬的指尖也在微微發燙。在他們交往了差不多四個月之後,這個Adrian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說情話的男人,在這場夜雨裡前來迎接他。
這是Adrian第一次聽到Gerald說愛他。
這夜,城市裡煙雨淒迷。
***
再次成為了母親跑腿的Keiko,抽著兩個大袋從的士走出來,兩手提著的飯菜重到教她懷疑人生。
因為Adrian實在是太貼心討好,所以本來還有點抗拒的母親沒多久就完全投了降,老是要他們抽空回家吃飯。當然人家大明星哪有可能像一般朝九晚六上班族說來就來,於是乎母親就變了晴天做菜雨天做菜開心做菜不開心做菜的廚娘,一不小心做多了的就指示Keiko做跑腿送過去,還說她老是窩在家裡會肥,得多動點才能夠保持苖條的身材。
你才肥!你才肥!
明明指使我做跑腿還這麼大條道理,我肯定是撿回來的嗚。
在心裡不斷罵媽媽偏心的Keiko,拽著兩大袋食物,龜速地走到Gerald和Adrian的大廈前,結果在樓下碰上了剛回來的Adrian。
「咦Keiko嚟左嘅?」
「媽咪叫我送嘢過嚟。」Keiko看到Adrian立刻撒嬌:「嗚,Adrian呀啲嘢好重呀我手就嚟斷啦。」
「好好好,我拎。」Adrian二話不說立刻抽過Keiko手裡的重物,還真的挺重的。他心想這次又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吃完。
「咁放哥哥度定放你度?」
「攞上我度啦,我怕你開門會想一把火燒哂間屋。」
Adrian不禁想起前兩天打開Gerald的家門,他踏入呆了十秒之後果斷關門離開。
他真的暫時沒那個閒心替他收拾,唯有選擇眼不見為淨。
兩個人在大廈門前遇到的人,熟絡地聊著天走進了升降機大堂,全然不知道他倆的一舉一動完全被記者拍了下來。在這大晚上,一對年輕男女同步歸家,其中一個還是當紅的新星,這看圖作文要多精采有多精采。
隔天早上,如常地睡到最後一秒才捨得從床爬起來的Keiko,用九秒九化好妝之後擠上地鐵,站著睡了全程睡回公司。她由踏入公司大廈開始那刻發現,身邊有許多人看向她的眼光不太對勁。
「Keiko,我琴日叫你Send畀我份budget plan點解仲未收到?」
還咬住半個吞拿魚包的Keiko趕緊把剛咬進嘴裡的那口麵包吞掉,她快速地喝了口水,鎚了鎚胸口後,立刻瞧了瞧案頭上的Memo紙:「琴日咩?schedule寫今日架。」
「我話琴日就琴日啦!駁咩嘴呀!」女上司厲聲一喝。
「吓…咁我儘快畀你啦。」
無緣無故被噴了臉屁的Keiko忍住翻桌的衝動,她在女上司走了之後才踢了踢桌底的公仔。
雖然Keiko早已習慣她這個女上司長年內分泌失調皮質醇偏高,但像這種一早衝過來挑事的情況也甚為少見。
到底她發生什麼事了?月經不順?
唉,她還是跳槽算了,跟著這種女上司早晚會瘋。
就在Keiko想再次開口解決吞拿魚包的時候,她的女上司邁著誇張的步伐朝她走來,一雙高跟敲在地上咯咯咯咯地響。
「我話你知呀,你唔好以為同Adrian BB一齊左就巴之閉呀!佢大把女可以揀呀,真係睇中你呀,而家佢係一時鬼迷心竅架咋!」
什麼啊?
Adrian BB?關Adrian BB什麼事?
不對,這不太對勁,她的女上司是Adrian的毒唯,同擔拒否*那種,會讓毒唯這麼激動的事,不外乎偶像死會了。
此時Keiko才打開了被她光顧著睡而冷落了整程車程的手機,她懷著不安的心情打開了Adrian的相關新聞。
不看還好,看了之後她幾乎整部電話嚇到掉在地上。
仆街了。
我的偶像傳緋聞,而對象竟然是我自己?!
天啊,這是什麼惡劣的輕小說題目啊!
深明飯圈瘋狂的Keiko立刻關閉了自己所有社交媒體,不管私帳還有分身,然後她看著自己的BA同人小說Page十秒左右,最後還是忍痛地刪掉這個帳號。
狗仔隊我屌你老味冚家剷!把我的Likes和Comments還給我啊!
另一邊廂,正在Adrian家裡吃早餐的Gerald正對著今早的新聞大笑。
「哈哈哈哈,我肯定而家童童嚇到搵緊窿捐。」Gerald幸災樂禍地笑著說。
「喂你而家個反應好奇怪喎程生,廣義上嚟講,童童派左帽畀你喎。」Adrian握著咖啡壼從廚房走了出客廳。但凡一扯上Keiko,Gerald很容易就會變成幼稚的哥哥。
「你係咪確定要而家同我講派帽呢兩個字呢?我今日無通告,有Schedule嗰個係你喎鄭生。」
Gerald笑得一臉溫柔地接過Adrian手裡的那壼咖啡,就差沒有聖母柔光效果。
Adrian想了想今天的死亡行程,決定還是不挑釁眼前這個男人。
最近Adrian發現Gerald淡定自持地說葷話的能力越來越高了,這男人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不得了的?難道他最近打開了什麼奇怪的機關?
就在兩個人笑著打鬧的時候,Adrian擱在桌上的電話響起。
這通來電讓兩個人都笑不出來。
他們交換了眼神,Adrian放下了手上的刀叉,他抽了兩張面紙抹手才接起電話。
「早晨,家望,媽咪呀。」
「嗯,早晨。」
「食緊早餐呀?」
「嗯。」
本來是的,現在真的什麼胃口都全沒了。
Gerald看到Adrian的眼神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他亦回握著。
「媽咪睇左新聞呀,你真係嘅,有女朋友咪出聲囉,洗乜要我嗰日特登介紹Emma畀你識呀,而家搞到我見人媽咪幾尷尬呀。」
「唔係呀媽咪…」
「你唔係都要係!」
Adrian意圖解釋可是卻被母親喝停。
她不曾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Adrian一愣。
「Adrian,我唔理嗰個女仔係邊個,佢係你朋友又好係你女朋友又好,你當媽咪求你啦,你帶埋佢嚟見Daddy啦好無?佢而家身體狀態我真係唔知佢頂到幾耐,你乖啦好無?你當媽咪求你啦好無…」
母親在電話旁抽泣的聲音讓Adrian無法應對,他就像個無助的孩子般看向Gerald。Gerald感應到事情不太對勁,他趕緊走過去抱住Adrian的肩,並打開了電話的揚聲器。
「就算你真係無辧法鍾意女仔都好,就算你係鍾意男仔都好,你畀Daddy了左個心願啦好無,你帶個女仔去見下Daddy啦…我求你啦家望…」
Adrian忘記了當天最後怎樣安撫母親,他倆到底怎樣了結這段通話,但他記得自己好像最後隱隱約約說了聲好。
Gerald替他掛了線。
他亂七八槽地問了Gerald好多好多問題,爸爸會不會死,他是不是讓父母失望了,他是不是做得不好。
Gerald一邊抱著他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
他貼在Adrian耳邊一聲一聲輕聲地對他說,沒事的、沒事的。
在他的安撫之中,讓Adrian有種錯覺,好像有所有事都真的會好起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