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微創傷記事簿: 包袱與母親
她好像一直對我的事不太感興趣,但有一天,她忽然問我:「你知不知道庖丁解牛的意思?」我以為她對我讀的文學終於有興趣,我馬上停下手上的功課,翻找庖丁解牛的筆記和課文:「你想知道庖丁解牛的什麼?!有很多東西啊!」她邊滑着手機邊問:「很複雜的嗎?」我興奮地說:「看你想知道什麼啊!」她有些心急:「就一個大慨吧。」我想了想:「好難用一句話說大慨呢,如果真要說,那應該是順應自然吧。」她有些着急:「你肯定嗎?就是順應自然嗎?我現在也在網上找着呢。」我其實也不太肯定:「應該是吧,你讓我看一看書。」她按着手機,沒有回應,我繼續翻着書:「找到了!讓我看看,寫作手法,特色,嗯,應該就是順應自然了,你要看嗎?」她依然底着頭玩手機,有時還甜笑,我硬把書塞給她:「你看一下啦,我都找出來給你了!」她沒有抬頭:「你放着你放着,我沒空。」我有些失落地把書放下,我只是想她看一看我上堂時努力寫的筆記,看一看我正在讀的東西,看一看我。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對庖丁解牛有興趣,之前就算我拿了學科獎,她也沒有如此興奮。於是趁她睡着後,偷偷地把她放在廳中充電的電話解鎖,看她的微信。其實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以前當她經常夜歸的晚上,我已經偷看她的手機信息。我知道她換過數個男友,其中一個我也認識。
我點開微信,逐個聯絡人點開來看,尤其看男性的。很快,我就發現了一個人有可疑,我看到他們的對話。「庖丁解牛讀過沒?」那個男人問,「讀過。」母親說,我心中想着「原來是這樣。」那就是她問我什麼是庖丁解牛的時間,其實她根本沒讀過,只是問我。之後的短信也不太關事了,我也不想去理解他們的關係,但她為了一個男人的一句話如此着緊,那人一定很重要,比我還要重要。「真嘔心。」我把手機放下,回到床上。
那個男人是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在一起,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會不會愛上她。她帶着一個女兒,也不方便拍拖吧。就好像以前的男友一樣。
我唯一見過的,亦是她拍拖最久的男友,我叫他作「粉絲」,因為我是我媽媽的小粉絲,我愛她,我不想和一個陌生男人分享我的媽媽。第一次見面,是小學四年級的事了,就在他開始介紹自己之前,我就把他截住:「你不用說你是誰,你喜歡我媽媽嗎?」他有點愕然我會這樣問:「當然喜歡啊!」我其實心裏很不想接受這個男人:「那就行了,我不用知道你是誰,只要你是喜歡我媽媽,那就行了。既然如此,就和我一樣,是媽媽的粉絲!所以你以後就叫粉絲了!」他有點無奈,但也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的稱呼。我並不在意他是否喜歡我,只要他對我媽媽好就可以了。
之後,他偶爾會來我家作客,媽媽亦會帶我去他家,看他養的寄居蟹。我們會一起去主題樂園玩,他偶爾也會和媽媽一起接我畫班放學,逛年宵,慢慢地,我接受了這個男人在我生活中出現。其實和他一起的時間,我是快樂的,我們會聊很多平常媽媽不懂的話題,好像動漫,氣槍,拍定格動畫,我也十分期待在某一天,我會把「粉絲」改口叫做「爸爸」。甚至回校見到朋友,我也跟她們說:「你們知道嗎?我有新爸爸了!」
但不知何時,他消失了。我們連再見也沒有說,他就無聲無息地在我生命中消失了,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有時我會壓不住好奇問媽媽:「粉絲到那裡去了?」她總是支吾以對,要不就大發雷霆:「不知道!」但那時已經稍稍長大一點的我已經知道,他們應該分手了。其實我的記憶一直都很破碎,好像沒法記起完整的片段。他的樣子,早也變得很模糊了。
過了幾年,他好像變成了另一個沒人願提的秘密,我也不再提及了,我也慢慢把他忘記。直到有一天,婆婆坐在床上突然跟我說:「你還記得那個男人嗎?」我知道她在說誰,但我要扮作沒興趣:「那個男人?」她說:「就是那個以前常纏着你媽,還上來吃飯的男人。」我說:「我記起了,他又怎樣?」婆婆淡然地說:「當年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從你媽身邊趕走,他不是好人。」但我不認同,他跟我有很多共同話題,只是我不能這樣說:「是嗎?我不知道呢。」她繼續說:「你當年還小,你不懂好人壞人。他是假裝愛你媽,接近她之後,再向你下手。」她的潛台詞把我嚇到了,原來他一直帶着假面具嗎?但他真的好友善啊,又送漫畫給我看,不像是那種人。但真相如何,現在都不再重要了,或許就像我見他第一面的直覺,反感。
現在母親手機內的男人,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以前的男人是為了什麼才跟母親在一起,我都覺得只要有我在,就好像沒有會真正在意她,愛她的男人。說到底,女人最重要的,還是愛情。這些年來,我可能一直拖她的後腿,讓她無法好好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