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鍾文傑忽然開始當起左鄰右里的家教老師,兩人相處的時間大幅減少。

實際上,當家教老師和當太子的陪讀書僮並無二致,那群太太肯定是以學業為藉口找個保姆,暗自竊喜出外打麻將的時間又多了。

瞧著鍾文傑那副被小孩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模樣,陳凱婷免不了幸災樂禍,可心底總有種奇怪的不祥預感在蔓延,感覺他們的租約不一定能順利如期結束……難道又要見步行步嗎?

某天傍晚時份,天邊燃起絢麗的晚霞,紅紫交織,街道漸漸平靜下來。

陳凱婷在回家的路上恰巧碰見鍾文傑,兩人目光交匯一番,接著默默並肩走著。





紅綠燈下,她無意中看到兩人的影子在地面上延伸靠近,不禁抬頭側目注視身邊的男生,滿心滿念都是把他踹出馬路,被車子輾得粉身碎骨的畫面。

長年累月累積下來的恩恩怨怨,又怎麼能在短短三十天內一筆勾銷?

更何況,他們之間可不是單純互相看不順眼的程度。僅僅是小學的事情,難道真的會造成兩人勢不兩立的局面嗎?

兩人走到街角轉口,鍾文傑忽然就朝著對面一群老頭子招手,原本微沉的臉色瞬間掛上笑容。

可陳凱婷的注意卻落在正前方一個嬌小身影上。女孩蹲坐在小樓台階前,把頭埋在膝蓋裡,肩膀一抽一抽,任誰看到都心軟。





「嗯?」鍾文傑回頭,順著陳凱婷的視線望過去。他一愣,接著便開始解釋:「我學生嚟,佢叫喬喬。屋企人呢排搞緊離婚。」

陳凱婷轉頭看他,一臉懷疑。鍾文傑則聳肩:「我不嬲收風快。」

小區交際花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身經歷,陳凱婷同理心大爆發,二話不說便走過去,蹲在喬喬面前。

「做咩啊?」





喬喬聞聲抬頭,看到是個陌生的姐姐,原本充滿戒心,結果卻瞥見她身後的男生,怔怔地問:「……鍾老師?」

鍾文傑衝喬喬揮了揮手,表情有點不自在:「佢叫陳凱婷,係我嘅……」

他頓了頓,換來陳凱婷威脅般的一眼。

「我嘅朋友。」

「唔好喊住先。」陳凱婷捏著紙巾細細抹走喬喬臉上的眼淚,又掏出一包餅乾按在她手心:「要唔要食啲嘢補充體力?」

喬喬先是一愕,眼見鍾文傑微微點頭,才放下心開始拆開零食包裝。

面對小孩充滿信任的眼神,他倏地有一瞬的慌張。

「陳凱婷,你同我過嚟。」





他把女生拉到不遠處,確認喬喬聽不見他們的聲音才開口。

「你之後諗住點?」鍾文傑的語氣沒來由地衝。

陳凱婷仰頭睜大雙眼:「陪佢囉,仲可以點?」

「人哋嘅家事你唔好插手。」他收回目光。

「我都係陪吓佢啫,幾時有插手呢?」陳凱婷皺眉,對鍾文傑的態度很不滿意:「喬喬係你學生嚟,你就唔會關心一下佢咩?」

陳凱婷屬於那種路見不平一定拔刀相助的人,更要命的是她總會在事情完結後不斷鑽牛角尖,這種性格往往最容易惹來麻煩。而鍾文傑怕麻煩。

他靜了一會兒,愈發煩躁,又低聲說:「咪又係自我感動,你呢種……」





我這種……甚麼?

「你講咩話?」陳凱婷臉色一變,被剩下那半句話牽扯出在腦海深處的記憶。

氣氛一瞬變得劍拔弩張。

她怒火噌一聲躥起來,忍不住提高聲量:「鍾文傑,你自己冷血咪算,使唔使拉埋我落水?」

她懶得再跟他浪費時間,欲邁腿離去,帆布袋的肩帶卻被鍾文傑一下拽住了。

「你……」她側過臉,最難聽的那句話即將脫口而出。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道細細的聲音。

「凱婷姐姐,鍾老師。你哋可唔可以唔好嘈交?」





原來喬喬早就在不知不覺間走了過來,觀察著他們的神情訥訥開口。

「我哋冇嘈啊。」她心頭一緊,連忙拍了拍喬喬的頭,聲線放軟。

「你講大話。」喬喬垂下目光,避開陳凱婷的手:「爸爸媽媽每次都係話佢哋冇嘈……」

她一時失神,手掌在半空蹙緊又放開。

「喬喬,我有事返屋企先。」鍾文傑飛快地看了她一眼,轉身便揚長而去:「你就放心俾凱婷陪你啦。」

看看自己吧,陳凱婷。你這種連自己的情緒都處理不好的人,又怎麼能幫助別人呢?

話畢,街道上便剩下兩人面面相覷。





陳凱婷本來在跆拳道館上班時經常需要和小孩打交道,因此對哄孩子有一手,三言兩語便讓喬喬成功卸下戒心。

這回她們一同坐在台階上,抬頭瞧著逐漸暗下去的天色,悄悄說起自己的心事。

宇宙很玄妙,也許同類相吸確實存在吧。聊著聊著,陳凱婷忽然感覺自己像在照鏡,明明對方是素未謀面的女孩,口裡說出來的經歷卻莫名地似曾相識。

相似得令人心疼。

後來陳凱婷回到家,一扭開門便愣了愣。

接近九月尾,日夜溫差大,風此刻吹動著窗簾。客廳沒開燈,眼前皆是一片深藍,只有一道月光輕輕落在沙發上的人影。

鍾文傑掀開被子,光著上身撐起來,抬頭:「返嚟啦。」

兩人僅僅對視一秒,陳凱婷便錯開目光。

她那道氣還沒完全消下去,臉色疲憊,靜靜走到自己房間前。

「你哋都傾到幾夜吓。」他調侃了句。

世人常說因果報應,鍾文傑覺得此刻就屬於老天對他的懲罰。

從小就被父母灌輸功利主義,要為自己爭取利益,要心無旁騖,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至於幫助別人嗎?

凡是有機會成為累贅的人與事,就該避而遠之。

結果呢?

鍾文傑望著那道悶悶的身影,滿腦都是喬喬誠懇的眼神,心情亂七八糟。

為甚麼要幫助別人?為甚麼她要多管閒事?這樣會對自己有好處嗎?他不懂。

「凱婷姐姐,做咩冇聲出嘅?」

他真的不懂。

昏暗中,兩人輪廓都很模糊,可陳凱婷推門的動作明顯一滯。

「鍾文傑,你真係好自以為是。」

他愣了愣,可正當他還想開口說話時,只聽「砰」一聲巨響,人已經緊緊關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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