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怡不懂得欣賞籃球賽,但每次都會到場支持季冬恩。她沒想到,這次居然會是最後一次看見四妹在籃球場上發光發亮。倒在地上那刻,季冬恩的世界彷彿崩塌了。那一跌很重、很重,重得令季冬恩再也站不起來。
季秋怡很擔心季冬恩,整天上課都心不在焉的。午膳鐘聲響起,老師剛說了下課,季秋怡便第一時間衝到5E班找彭定煜。因為在她認識的人裏,彭定煜已是最懂得籃球的人。可惜的是,彭定煜早已快一步離開班房。
學生會室內眾人正分着飯盒,季秋怡忽然闖了進來。許諾言馬上拿着熱朱古力上前:「妳怎麼來了?我正好給妳買了熱朱古力。」
季秋怡卻說:「我不是來找你。」
列向丙頓時故作聰明,得戚地走上去,說:「找我嗎?有甚麼事?」
季秋怡搖搖頭,道:「我有事想找彭定煜。」
許諾言和列向丙都十分詫異,而彭定煜比他們更詫異。季秋怡雖然從中二便認識彭定煜,二人卻從不相熟,交流更是少之又少。
彭定煜走上前疑惑地問:「妳該不會是來找我複檢吧!但我好像沒有被記名。」
「我有些很重要的事想問你。」季秋怡道。
在場的眾人包括施詠雩都直豎起耳朵聽着,想知道季秋怡說的事究竟有多重要。




「我四妹昨天在籃球比賽受了傷。她在跳起來射三分波時,被對方球員故意踩腳而扭傷了腳踝。但因為她是scorer,她堅持留在場內主射罰球,直到加時她仍然硬撐着。後來,她在臨完場時跳高入樽拉扯到傷處,痛得倒在地上。醫生說她右腳韌帶中度拉傷,要個半月才能痊癒。四妹很自責,她覺得是因為自己射失罰球在先,又在加時完場時射失,球隊才會輸了比賽。請問我能為她做些甚麼?」
彭定煜不曾見過季秋怡如此擔心的樣子,使他也嚴肅起來:「正常來說,只要她好好聽醫生的話,多休息,在康復前不要再拉扯到傷口,應該能痊癒的。所以我覺得,比起身體上的傷患,她的心理狀態更值得妳擔心。如果她一直把比賽的結果歸咎於自己身上,我怕她會有心理陰影。」
列向丙道:「你說得太誇張了,別嚇唬阿二!」
彭定煜卻認真得很:「我沒有誇大。初中的時候我還未退出籃球隊,我曾經見過一個當scorer 的F.5師兄因為射失罰球導致輸波,球隊無緣晉級決賽,從此他便對射波失去了信心,百發百失。千萬不要小看心理陰影的影響力。」彭定煜又安慰季秋怡:「不過,倘若妳妹妹能開朗點,正面地面對這樣事,我相信她一定能捱過去的。」
季秋怡卻說:「不,四妹從來都不是一個開朗的人,她總是喜歡把情感藏着。」
季冬恩從來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感受,她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藏得很深。造成這樣的原因有一半要怪天生的個性,也有一半要怪父母對四個女兒有着不均等的重視與愛。人人都說「孻女孻心肝」,但明顯這句話在季冬恩身上不適用。有時候,季冬恩甚至會覺得自己所分到的一切都是三個家姐揀餘揀剩不要的才輪到她,這個想法從她讀K3開始已經存在。
彭定煜徹底靜了下來,因為他知道像季冬恩這樣性格的人很難救。就像季秋怡那樣,固執、自我封閉的人總是令人束手無策。
家長日前夕,許諾言與季秋怡留校做準備工作至晚上六點多才離開。一路上,季秋怡一直垂着頭,默不作聲地走着。
許諾言知道她在為季冬恩的事而擔心,便說:「趕着回家嗎?」
季秋怡才抬起頭來搖搖頭。




「吃甜的心情會好起來,我帶妳去吃甜品。」許諾言道。
二人來到學校附近商場內的甜品店。這個鐘數的客人不多,他們選了一張二人枱,面對面而坐。季秋怡點了一份朱古力綿綿冰,許諾言點了一款有榴槤的甜品。
許諾言用紙巾擦一擦匙羹才遞給季秋怡。季秋怡接過,故意捉弄道:「不是叫我不要習慣依賴別人嗎?」
許諾言呆一呆,隨即把手往後一縮,笑着說:「那麼妳就別用了,我自己用。」
「好啊!我自己有紙巾,自己的匙羹自己擦。」
季秋怡拿起紙巾擦一擦匙羹,許諾言卻伸手把它拿走,把自己的遞給對方:「我用你擦過的匙羹,你用我擦過的匙羹,我們彼此照顧。」
許諾言的話令季秋怡的心複雜起來。季秋怡感覺內心有種癢癢的感覺,心房的起伏跟隨着急促起來,溫流從這裏走遍全身每一個角落。她莫名地覺得一切都是甜的,但這種甜太過似曾相識。記憶裏,這種似曾相識的甜為她帶來了許多的苦。季秋怡討厭也害怕曾經的「先甜後苦」,她的心頓時五味雜陳、亂成一團。
巴士上站滿了人,季秋怡和許諾言一同站在下層樓梯口旁,季秋怡隱約聞到許諾言身上的榴槤味。她不喜歡榴槤,並不是因為覺得它臭,而是覺得它明明是水果,但吃下去卻粘稠如雪糕,季秋怡不喜歡這種代替品的感覺。
「馬來西亞人都喜歡吃榴槤嗎?」季秋怡問。
許諾言回答:「不是啊!我家姐不喜歡,說很臭。」




季秋怡想了想,道:「很少聽你提起你家姐。」
「對,我很少跟別人說起她,但不是因為她不好,而是她太好了。家境好、讀書好、性格好,對任何人都很好。明明我們是同父同母的姐弟,為甚麼會差這麼遠?」
對許諾言而言,許允心代表着他內心最脆弱、最深沉的一角,因此他甚少向別人提起許允心。就算是列向丙和彭定煜也只是知道有她的存在,而不曾知道許諾言對這個家姐的想法。因為許諾言清楚,人的內心之所以脆弱,並不是因為人生艱苦,而是因為我們選擇停留在回憶裏,重複提醒自己——我有多苦。
「我不知道你姐姐有多好,但我想告訴你,你就是你,不需要跟別人比較。你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許諾言靜靜地看着季秋怡,季秋怡被他看着有點不知所措,卻始終沒有把目光移開。良久,許諾言說:「妳也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回到家,季秋怡才發現已經接近八點。唐倩從書房走出來,季秋怡頓時壓止不住心虛,聲音裏帶着不安:「媽媽妳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爸爸呢?」
「最近我手上的case不多,便早點回來。你爸爸本來正在回來的路上,但剛剛收到電話,要去警署保釋client,讓我們不用等他吃飯。」唐倩又說:「妳為甚麼最近都這麼晚才回家?」
季秋怡鎮定一下自己,說:「我最近都在為明天的家長日做籌備工作。」
唐倩指一指牆上的時鐘:「也不至於做到八點才回家吧!還有,我打給妳,妳為何不接?」
季秋怡才拿出手機看看,說:「我忘了關請勿打擾,下次我會注意的。」
唐倩才點點頭:「去洗手,換件衣服出來吃飯吧!順便叫妳兩個妹妹出來。」
「是。」季秋怡回答。
季春曉聽見唐倩和季秋怡在說話便走出客廳。
「不用叫季冬恩了,她說腳痛,沒胃口,剛吃了藥只想在被窩裏睡覺。」




唐倩皺皺眉說:「怎麼能不吃飯?不能不吃飯,馬上去叫她出來。」
季春曉覺得唐倩很莫名其妙,便說:「她說了不想吃,妳為甚麼要逼她吃?她餓了自己就會找東西吃,妳不用為她着緊。」
唐倩頓時氣在頭上,道:「我該怎麼做我自有分寸,輪不到妳來教我這個當母親的。現在我再說一次,現在、馬上、立即去把季冬恩叫出來!」
季春曉是個堅持己見,討厭屈服的人,四姐妹中就數她最敢站出來對抗父母。
見季春曉一面倔強,季秋怡不想她們為小事而爭執,便說:「我去叫吧!」
季春曉心中不忿,哼一聲,道:「我也不想吃了,我自己有分寸,我最清楚自己想不想吃。」說完便走回房去。
唐倩一向最搞不掂季春曉,也省得再跟她理論,便說:「妳這是甚麼態度?好啊不要吃!妳最好永遠都不要吃。我叫玉姐煮少點,慳返。」
季秋怡暗自嘆了口氣,她覺得唐倩越來越專制,小至女兒們的日常一舉一動都要管着。然而兩個妹妹一個是任性倔強,一個是孤傲自我,越大越不受管束。季秋怡猜,唐倩是因為季夏喬的對抗成功才會如此,她要樹立更有強硬的形象才能挽回顏面和威嚴。但管教子女又何曾是這樣的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