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是許諾言的十七歲生日,剛好學校在放試後假,加上他早已告訴過列向丙今年不能慶祝,因此唯一的活動就是在家裏睡一整天。
晚上八點多,天色已全然入黑,房外的噪音把許諾言吵醒。許諾言下了床,正要打開房門,他的母親卻先一步開門進來。
見許諾言醒了,母親便說:「出來吃飯吧!我煮了很多餸,全都是你喜歡吃的。」
看着母親滿臉笑容,許諾言不禁打了個冷顫。平日裏,他們母子倆一起吃飯的日子是少之又少,更遑論是親手下廚。許諾言帶着疑惑的心走出房間,只見客廳餐桌上放滿了許諾言喜歡吃的馬來西亞菜式,有海南雞飯、肉骨茶、蕉香咖哩魚和印度煎餅,許諾言的內心由疑惑變成心寒。
母親不停催促許諾言坐下來吃飯,對着滿枱食物,許諾言毫無食慾。母親夾了一隻雞脾給許諾言,道:「今天你生日,雞脾是你的。」
許諾言忍住心中的恐懼,說:「不是說過不能慶祝生日嗎?妳忘了?」
母親一邊夾餸一邊道:「姓許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早已經不姓許。我幫兒子慶祝生日都不行嗎?」
許諾言語氣漸漸帶怒:「媽咪,不要這麼幼稚好嗎?」
「幫兒子慶祝生日都叫幼稚?那麼全世界的爸媽都是幼稚的父母,沒有一個是正常人了!我辛辛苦苦賺錢把你養大,凡事都為你著想,你就這樣孝順我,把我說成是幼稚的?你也不想想,我一個女人母兼父職,把你養大有多艱辛?」母親生氣地說。
許諾言忍不住拍枱:「是妳自己選的。當年妳明知我想留在馬來西亞,但妳寧願不要贍養費,一無所有都要把我留在身邊,是妳死都要把我帶走的。妳從來都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一次都沒有!」




母親回罵道:「你是我親生的,是我十月懷孕生出來的,我怎麼會不顧你的感受?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沒有資格說我自私。」
「妳不是為我好,妳只是在為自己盤算,妳是故意將我和爹哋、爺爺分開,七年前妳把我帶走那刻,我已經在妳的盤算裏。妳一直在等有一天,等爺爺去世,等他在彌留之際,妳要他到死都見不到我最後一面。所以妳故意不讓我知道家姐打過電話來,故意不讓我知道爺爺快要撐不住了,妳就是想我見不到他最後一面。」
祖父的死令許諾言很混沌,他一直搞不清楚自己的感覺。許諾言與父親、祖父母已經分開七年,當初感情再深也抵不過時日的流逝,然而祖父的好,許諾言一生都不會忘記,他的童年回憶裏永遠住着一個很愛他、很疼惜他的祖父。
許諾言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他雙肩顫抖着,聲音沙啞起來:「妳做到了,妳成功了。我去到醫院的時候爺爺已經去了,他永遠都不可能再見到我。妳做的這一桌子菜不是為了替我慶祝生日,妳是為自己慶祝,為妳部署了七年的報復而慶祝。妳以為我不知道嗎?我甚麼都知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猜測的一切而已。妳很恐怖,真的很恐怖!」
母親被許諾言的說話刺激到,她開始滴下淚水,全身顫抖得很厲害:「你只懂得顧及你爸爸和爺爺的感受,你何曾有想過我?他們對我造成的傷害誰來補償我?」
許諾言走上前蹲在她面前,說:「我一直都在為妳想,不然這七年來我為何會一直忍受妳對我的忽視,把家裏的一切都打理好,想盡辦法令妳安心。是妳一直執著,不肯放下從前的事。妳明知自己看見我就會想起爹哋和爺爺,妳就永遠無法放下從前的事,但妳為了報復,妳寧願自己難受都要把我留在身邊。結果妳復仇了,但妳七年來依然原地踏步,這又有甚麼意義?」許諾言握着母親的手,道:「媽咪,放手吧!放過妳自己,放過我,可以嗎?」
母親微微抬頭,紅透的雙眼看着許諾言,眼神既卑微又恐慌:「連你都不要我了,連你都像你父親那樣要拋棄我了,對嗎?」
許諾言搖搖頭,把母親的手握得更緊:「不是,我不會像他那樣,我永遠都不會離棄妳。但是我長大了,我想做回我自己,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去自己喜歡的地方。我求妳不要再這麼自私,好嗎?」
許諾言的母親從來沒有忘記過昔日的事,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將往日所承受的苦痛一併還給許諾言的父親與祖父,但也因為這樣,她狠狠地傷害了自己的孩子。其實她是愛許諾言的,也愛許允心,但她因為仇恨而忘記了愛自己,更何況是去愛身邊的人。





結業禮前一天是學生會每年必辦的Band Show日,今年也不例外。除了集合各個班級的band組合,許諾言也很想Ethereal可以上台表演,於是他主動去找溫卓綸,還邀請季秋怡加入擔任鍵盤手。溫卓綸雖然有點意外,卻也點頭答應。季秋怡本就對夾band沒有興趣,加上她與許諾言的關係膠着許久,因此她便一口回絕。
許諾言一早猜到她會拒絕,他微微帶笑道:「這應該是我在梁秉堅最後一場band show,我想將整個中學時代裏對我最重要的人集合在一起,大家一同做一場最深刻、最無悔的show,我希望妳都可以在這段回憶裏。」
季秋怡覺得許諾言的話有點奇怪,彷彿是在道別。但她又想,來年升上中六後的確再沒有機會站在台上表演,如此一來許諾言的話好像又通了。
不知道是否許諾言的話打動了季秋怡。第二天放學,季秋怡走到許諾言的座位靜靜地看了他幾秒,後來她說:「好,我答應你。」
站在旁邊的列向丙一臉疑惑地看看季秋怡,又看看許諾言。
許諾言滿心歡喜地回了一句:「Thank you,歡迎妳加入。」
此刻的列向丙更迷惘,他道:「你們到底在說甚麼暗號?」
許諾言只說:「去音樂室借一部電子琴放在band房,就說是學生會Band Show要用。」
列向丙滿頭問號,道:「誰要彈琴?」
「明天練習你就會知道。」許諾言拍拍列向丙的膊頭,繼續埋首處理學生會的文件。




列向丙雖然不知道原因,卻也按許諾言的意思往音樂室去。施詠雩趁他走開了便過去找許諾言。
「喂,真的要我唱嗎?我唱歌很難聽的。」
許諾言笑着問:「跟熱香餅比,你們誰唱得更難聽?」
「那當然是他!他五音不全,唱歌跟朗誦沒有分別。」施詠雩馬上說。
許諾言舉起一個OK手勢,道:「這樣就OK了。列向丙之前都唱過和音,妳唱歌比他好那麼多,一定可以。」
施詠雩才發現自己跌進了許諾言的陷阱,而且更是個反駁不了的糖衣陷阱。

家裏的鋼琴早已被唐倩送走。週末,季夏喬帶季秋怡到謝我家借琴練習,季秋怡第一次在學校和琴行以外彈三角鋼琴。這個時候,謝我和謝景笙都不在家,季夏喬坐在鋼琴旁邊的椅子聽着季秋怡彈琴。
「為甚麼忽然想練琴?」季夏喬問。
季秋怡一邊彈一邊回答:「我答應了同學當他們band隊的keyboard手。」
季夏喬覺得很奇怪,問:「誰邀請妳當keyboard手?妳居然會答應?」
季秋怡看一看她,沒有回答。季夏喬認得出季秋怡正在彈五月天的歌,又問:「是五月天,妳選的?」
季秋怡又看一看季夏喬,終於開口說:「許諾言選的。」
季夏喬記得許諾言這個名字,她站起身來走近鋼琴:「我記得這個人,就是帶妳去吃譚仔的那個人。妳和他最近如何?」
季秋怡停住手靜了下來,她認真地想着該如回答季夏喬的問題。畢竟如今她與許諾言的關係的確很模糊,說是朋友又不是,說是情侶又不像。




季秋怡搖搖頭:「不知道。」
季夏喬看着季秋怡,說:「那麼妳喜歡他嗎?」
季秋怡想了一下,道:「喜歡。」
「喜歡就不要放手,不要等錯過了才後悔。」
季夏喬曾經錯過,所以她懂得錯過的滋味,她不想季秋怡跟她一樣。季秋怡卻說:「但喜歡也不代表可以甚麼都不顧的,不是嗎?」
季夏喬頓了一下才帶笑說:「妳覺得對就行,不用問我對不對。」
季秋怡有點愕然,她抬頭望着季夏喬:「我覺得家姐妳變了。以前無論是任何問題,妳都一定會據理力爭,把妳自己的看法全部說出來,直到我被妳說服,認同妳的講法為止,但現在妳讓我自己想。」
「妳長大了,自然要有自己的想法。我也長大了,長大了自然會變。」季夏喬道。
季秋怡的鋼琴聲在謝我家裏的每一個角落旋繞着,在門外準備開門的謝我也聽見了,他才想起自己答應了季夏喬讓季秋怡借琴練習。謝我駐足在大門外聽了許久,漸漸地他入了神。一陣悅耳的小提琴聲徐徐從他的腦海飄揚而出,彷彿是現實中的樂聲,鋼琴也開始配合小提琴,合奏出一曲《D大調的卡農》。謝我瞬時進入了記憶裏世界,回憶裏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那裏有悠揚悅耳的音樂,有逝去的回憶,還有母親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