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業禮當天,許諾言向全班宣布了即將離開香港的消息。許諾言向來很受班上同學的歡迎,得悉他要離開,大家都十分捨不得。
許諾言已經忘了自己拍了多少張合照,簽了多少張紀念冊,他唯獨記得與季秋怡的合照。那是季秋怡第一次主動找他合照,亦是他們第一張合照。
許諾言看着手中的拍立得照片,他忽然發現,照片裏的季秋怡笑得很燦爛,而自己卻顯得有點不自在。他繼續看着照片,又發現季秋怡的皮膚真的很白,相比之下,他被顯得更黑。許諾言忍不住笑了出聲,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笑,他就是莫名地忍不住笑意。
放學後,許諾言與列向丙、彭定煜和溫卓綸到勇記吃雲呑麵。水叔知道許諾言即將離開,便給他端了一碗加加加大的雲呑河,寶姨又送了幾包炸魚皮給他。許諾言雖然覺得不好意思,卻也欣然收下他們的心意。許諾言想,離開香港後,他最掛念的除了會是勇記的雲呑河,還會是這裏的人情味。
吃完麵,他們四個還是去九龍城廣場的冒險樂園玩籃球機。最高分的仍然是許諾言,輸的仍然是列向丙。他們仍然喝着由列向丙請客的CoCo來到賈炳達道公園,仍然坐在長椅上請着無邊無際的廢話。
列向丙用手踭撞一撞溫卓綸:「要不要漱口水?過去問人家要吧!」
溫卓綸用力回撞他,道:「又說?你天天說、日日說,你不厭煩嗎?」
列向丙也用手踭撞回去:「你不讓我鞭屍,我便只能說你的糗事。我不嘴賤會口臭的。」
彭定煜卻打住他們二人的對話,道:「先別說廢話,說正事。熱香餅你快點從實招來,昨晚大家在我家散band後,你和施詠雩到底去了哪裏?」
許諾言馬上坐直了腰,轉頭看着列向丙,說:「對啊!行定郁一言驚醒夢中人。今早六點未夠我就被寶姨打電話來吵醒了,她問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幸好我醒目,張口就說是。收線後還馬上whatsapp綸爺和行定郁跟他們夾口供。你快點從實招來,到底昨晚你和施詠雩怎麼了?」




列向丙心虛的目光出賣了他,他完全無法說謊,便道:「我⋯⋯的確跟她在一起,我在她家過了一個晚上。」
其餘三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訝的聲音,溫卓綸激動地說:「熱香餅你曳曳啊你!你仲壞過凱婷啊!」
列向丙連忙解釋:「你們別亂想,我只是借宿一宵而已,完全沒有發生你們想像的事情。」
許諾言帶笑道:「請問你覺得我們想像的事情是甚麼?」
「總之⋯⋯你們別想太多,我們也沒有做任何事。就這樣。」列向丙支支吾吾,令人難以確信。
彭定煜見氣氛搞得很奇怪,便打完場:「唉,算了吧!你們做甚麼也好,都只是你們的事,我們不知道也罷。」
「不是啊!我很想知道。」溫卓綸馬上反駁。許諾言也擺出一副愛管閒事的模樣。
「多事啦你地!」列向丙索性端起來,仰着頭說:「這樣想知道,自己親自打電話問施詠雩吧,如果你們敢的話。」
施詠雩一向話狠眼神毒,誰會敢跑去問她這種問題?溫卓綸用力踢向列向丙的腿,道:「死人頭,又拿女朋友當擋箭牌。」
「你也可以的,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話。」




說完,列向丙便做了個鬼臉。溫卓綸罵了一句粗口,伸手拍向列向丙的後尾枕。
許諾言擺一擺手,道:「不說這些了。說說我們的待會兒去哪裏吧!」
「不如先回家換件衣服,穿着校服去哪裏都不方便。」彭定煜也說。
「不要吧!回去一來一回很浪費時間。」
「這裏很熱,我們去個有冷氣的地方吧!」
「喂,那邊有個小學雞炒單車呀!」
「吓,三輪車都炒?」
在這個陽光普照的日子,四個少年在他們共同成長的地方聊了一個下午。後來想起這天的事,沒有一個人記得他們說了些甚麼,他們只記得陽光明媚、炎夏日照,還有彼此互相打鬧的幼稚模樣。

上機前幾天,季秋怡主動約許諾言一起去坪洲,許諾言沒有考慮便答應了。




雖然暑假已開始,但到坪洲的人沒有明顯增多,船上的坐位只滿坐了一半。由於是冷氣船,上下層的窗戶都無法打開,船行駛時少了些海水味和刺鼻的機油味。吃過暈浪丸的季秋怡坐得妥妥的,沒有一點不適。她與許諾言共用同一個耳機,她戴左耳,許諾言戴右耳。許諾言的手機一直單曲播放着同一首歌,他們不覺得厭悶,都覺得細味是對一首好歌的尊重。
下船時已是午後時分,他們隨便進了一間茶餐廳吃午飯。季秋怡選了廈門炒米,許諾言選了星洲炒米。
「唔該,一個星洲炒米多辣,一個廈門炒米多茄醬,要甜啲。一杯熱朱古力,一杯凍奶茶多甜多奶。」
老闆用紙筆下單,一邊笑說:「嘩哥仔,又辣又甜,頂唔頂到吖你?」
許諾言笑了笑,沒有說話。
茶餐廳裏燈光昏暗,裝潢陳設十分古舊。茶餐廳的空間不大,一眼就能看完。從門口進內,左邊是一排舊式的卡位,右邊是兩、三張靠牆的摺枱,最裏面近水吧的位置是一張酸枝木茶台,在這裏,它成為了客人的飯桌。四周牆壁貼滿手寫的餐牌,天花板掛了幾把吊風扇。白色的牆壁與天花因為經歷過歲月洗禮而掉落了不少漆皮,而鋪在地上的紙皮石也沾了各式各樣的傷痕,白綠相間中偶爾缺了一小塊。
雖然客人不多,但茶餐廳只有兩個人在工作,季秋怡和許諾言等了不少時間。老闆一時在鋪面招呼客人,一時在水吧沖茶調飲料。後方的廚房門一直打開着,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不停地擺動手中的鑊鏟和拋動着鐵鑊,食物在他的手上一碟又一碟地新鮮出爐。
季秋怡道:「那個廚師很年輕,有種暑假不用上學,所以來爸爸鋪頭幫手的感覺。」
許諾言與季秋怡面對面而坐,他的位置正好背着廚房。許諾言回頭看看,說:「就像列向丙,每逢放假都要到鋪頭幫手包雲吞。」
許諾言想了想,又問:「妳去過勇記吃雲呑河嗎?」
「沒有去過。」季秋怡搖搖頭。
「竟然沒有去過,妳走寶啦!」許諾言道。
就是這一句話,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季秋怡記住了一輩子。
許諾言和季秋怡在島上閒晃着。碼頭附近是兩排橫街舊巷,士多、涼茶舖、五金鋪、生果鋪、面包店等各式各樣的小店都能在這裏找到。這些小店都是一式一樣的古舊裝潢,看上去至少有幾十年的歷史。往上山的方向走,沿路都是舊式的村屋,偶爾還有一、兩間看似荒廢了的鐵皮屋。許諾言和季秋怡沒有選擇上山,他們回到近碼頭的廣場,向另一邊方向走去。
島上沒有公共交通工具,單車是居民唯一的代步工具。平日的坪洲很清靜,走在路上,最常聽見的除了有海浪聲和小鳥的歌聲就是單車的響鈴聲。他們沿着海邊走,一路上碰上的遊客是少之又少。不少在當地居住的老人家坐在樹下乘涼,也有些在地上擺賣手帕、襪子等用品。旁邊的屋苑很簡樸,才七、八層的建築物,白色的外層早已在歲月的洗禮下添上斑斑駁駁的痕跡。




走着走着,他們來到一個小公園,地上正躺着兩隻睡得香甜的狗狗。季秋怡輕步走上前蹲下來,與兩隻狗狗相距着兩個身位。季秋怡看着熟睡中的狗狗,微笑道:「牠們睡得真甜,還流口水。好可愛呀!」
許諾言也蹲她旁邊一起看着狗狗,說:「這到底是甚麼品種的狗?體型像唐狗,但樣子又有點像沙皮狗。」
季秋怡用手機拍下兩隻狗狗,道:「牠們這麼乾淨,一定不是流浪狗,但是怎麼不見牠們的主人?」
許諾言看看周圍,說:「牠們應該是住在附近的屋苑,主人把牠們放出來讓狗狗自己到處玩。」
此時又來了隻拉布拉多犬。拉布拉多對兩隻熟睡中的狗狗吠了吠,把牠們吵醒了。後來,三隻狗狗便圍在一起互相追逐着,開開心心地玩耍去。
季秋怡說:「你說牠們是不是本來就認識的?吠了幾聲就跟着人家走了。」
「狗是很單純的,有得玩就可以,不會管認不認識對方。就像我們小時候去公園玩,不也是到處問人能不能跟隊?」許諾言道。
季秋怡想了想,道:「我小時候沒有去過公園。」
許諾言沉吟半刻:「又是妳媽媽不讓妳去,對吧!」
季秋怡點點頭。許諾言聳聳肩,無奈地靜了。
經過小公園就大利島。他們走過長長的石橋來到沙灘,沙灘上就是人稱烏龜石的奇石陣。許諾言走在前頭踏上先烏龜石,他踏了幾步便停下來回過頭:「石面有點滑,把手伸給我,我拉着妳走。」
季秋怡靜了一下看着許諾言。許諾言再次向她示意,季秋怡才緩緩伸手搭向許諾言的手。烏龜石並不高,十幾步就能登上石頂。此時的陽光溫暖柔和,海風緩緩吹來,許諾言躺在石頭上享受着暖陽涼風。季秋怡坐在那裏看着汪洋大海,一朵又一朵的浪花捲起散落、捲起散落,汨汨的海浪聲中夾雜着候鳥的鳴叫。季秋怡很喜歡這裏,她喜歡大自然純樸渾然的聲音,這裏給了她一種能完全放鬆,做回自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