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初遇: 第一章 穿越 1
叭叭叭──
耳邊陡然響起尖銳的汽車喇叭聲,下一秒,我應該會被撞至粉身碎骨。
比起半死不活,我寧可就這樣死掉。
***
我討厭這個世界。
很討厭,很討厭。
我夢見自己變成了路邊水溝的小花,自生自滅,風吹雨打,日夜被汽車排放的廢氣摧殘,最後一隻大腳踏來,把我踩在腳底下反覆蹂躪……
一陣急促的震動聲把我驚醒過來。
我迷迷糊糊地摸索著床頭的手機,瞇著畏光的眼睛看了看螢幕顯示的時間,原本混沌的意識瞬間清醒,急忙踢開被子翻身下床。
該死的,早課快要遲到了!
我手忙腳亂地準備出門,在空間侷促的小套房裡轉來轉去,匆忙拿起包包時,卻不慎橫掃過桌面,緊接著響起一聲細微而清脆的金屬落地聲。
拜託,千萬不要……
我緩緩轉過頭,看到那隻躺在地上四分五裂的銀色懷錶,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不……怎麼偏偏是你?
我頹然地跪坐下來,雙手捧著支離破碎的懷錶殘骸,彷彿我的心也跟著碎裂了一樣。
這隻獨一無二的懷錶,不但是鄧院長送給我的禮物,更是我和那個人之間唯一的連結……
我自幼在一家名為化雨堂的孤兒院長大。
多年前的小雪夜,剛出生的我被人遺棄在院舍門前,身上只有裹著單薄的毯子。倘若當年鄧院長沒有及時發現我的話,等到隔天我很有可能已經被活活凍死。正因為我在二十四節氣的小雪夜被撿到,因此取名為小雪。
然而,我對這個名字相當反感,它就像一個烙印,永遠提醒著我──我是個棄嬰。
小時候,每逢有人探訪孤兒院,我總是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看書。來訪的大人一般喜歡活潑好動、跑來跑去的小孩,正因如此,我一直沒有被人看中收養。
院舍的保姆阿姨常常勸導我:「唉唷,小雪,妳不要這麼害羞啦!有人來了,就出去跟人家打聲招呼啊,說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說得輕鬆,他們根本不知道,我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才能做到他們眼中輕而易舉的事。
後來見我遲遲找不到收養家庭,鄧院長決定直接將我推薦給一對楊姓夫婦。
「這丫頭有十歲了吧?這麼大還未被收養,是不是有什麼暗病、不好照顧?」男人疑惑道,聲音裡夾雜著一絲明顯的嫌棄。
被陌生人上下打量著,我窘迫地低著頭,耳根微微發燙。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拜託!
「我們每年都有為小孩們做身體檢查,小雪很健康,只是有點怕生而已。」鄧院長馬上澄清。
年紀越大的孤兒,被收養的機會越低,因此鄧院長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焦急。
「妳叫小雪?抬頭讓我看看。」女人挽著男人的手臂,語調溫柔地對我說。
鄧院長喜出望外,趕緊把我推上前。
「小雪,快點跟叔叔姨姨打招呼!」
對上楊姓夫婦投來的好奇目光,我的身子瞬間僵直,拼命想躲回鄧院長身後。看到我的抗拒舉動,那對夫婦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小雪,叫人吧!」鄧院長再次把我推上前。
院舍內的孩童紛紛聚攏過來,瞪著圓滾滾的眼睛,用好奇看熱鬧的眼神圍觀我們。
那些灼熱的目光,如聚光燈般打在我身上。窒息般的恐懼頓時湧上心頭,然後化成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到地上。
楊姓夫婦見狀耳語幾句,面有難色地跟鄧院長說︰「不好意思,我們還有別的事情,改天再來。」
語畢,他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化雨堂。
自此之後,院舍的小孩們都取笑我是愛哭鬼,把來訪者嚇跑了。起初他們只是一時好玩,後來慢慢變本加厲。
肢體推撞、捉弄嘲笑,甚至把鼻屎抹在我的衣服上。
我身邊沒什麼朋友,又不懂得討好保姆阿姨的歡心,而且鄧院長經常外出辦事。孤立無援的我,很快便成為了小惡霸的欺凌對象。
為了躲避霸凌者,我只好常常待在圖書室。
圖書室牆邊放滿兒童專用的低矮書櫃,牆壁上貼著一些常見的告示標語,以及掛著一幅肖像畫。畫中那名年輕男子神情冷酷,身穿民初軍服,胸前掛著一隻精緻的銀色懷錶。畫框下的名牌寫著「陳昊」,估計是該男子的姓名。
有時候四下無人,我會抬頭跟畫像說話。
不,我沒有發瘋,只是需要一個發洩出口,而那幅肖像畫剛好是我唯一可以安心傾訴的對象。
「昊哥哥,他們今天又欺負我了,把我的衣服拋到樹上,我想爬上去撿回來,但不小心跌倒在地上,真的很痛……不過我不能哭,他們會恥笑我的。」我嘟著嘴巴說道。
雖然明知道畫像無法回話,但我總覺得畫中人栩栩如生,尤其是那雙漆黑清澈的眼眸,彷彿閃爍著神秘的光芒。
「昊哥哥,那個扔我衣服的壞男孩在廁所摔倒了,我明明看到卻假裝沒看到,我是不是很壞?他們都說我很乖,但我不乖。」
「昊哥哥,今天老師帶我們去公園寫生,有個奇怪的叔叔把我拉到草叢,摸了我的屁股,我很不舒服。」
每次跟畫像訴苦後,我的心情就會舒坦些,好像有人替我分擔了一部分的痛苦那般。
久而久之,那幅畫成為了我的精神寄託。
畫中男子臉部輪廓分明,氣魄非凡,俊美得不可方物,我甚至曾經懷疑是否畫師過度修飾,後來查看歷史記載,雖然那個年代的照片有些陳舊模糊,但隱約能看出畫像跟本尊有八分相似。
提起陳昊,他似乎是個傳奇人物。
據說當年楓香城在龐氏家族的管治下亂象橫生,幸虧陳家有一位智勇雙全的少帥,短短幾年間立下不少軍功,跟龐家平起平坐。
自從陳家急速冒起,成功與龐家抗衡,楓香城的人民總算過上了一段安穩日子。陳家老爺逝世時,陳昊年僅二十六歲,他捐出部分遺產來興建化雨堂,接收那些在戰亂中喪失雙親的幼童。
原來化雨堂是他出錢蓋的,難怪牆壁上會掛著他的畫像。
春去秋來,始終沒人收養的我一直留在化雨堂。見我日漸長大,鄧院長開始讓我幫忙打點院舍的事務,例如分派膳食、整理雜物等等。
那年新春前,我在鄧院長的辦公室清理舊物,無意間在滿佈灰塵的紙箱裡找到一隻銀色機械懷錶。
錶殼完整無缺,雕刻著繁複的花紋,非常精緻漂亮。只不過,懷錶的樣式有些眼熟,讓我一時愣神。
這好像是……?
「小雪,怎麼了?」
「鄧院長,這東西是你的嗎?」我拿出懷錶晃了晃。
「原來在這裡,我差點都忘了。」鄧院長呵呵笑著。「妳剛才看得這麼入神,是不是喜歡這懷舊小玩意?想要就儘管拿去吧。」
「真、真的嗎?」我驚訝地反問。「可是……這不是陳家的東西嗎?這跟圖書室那幅畫上的懷錶幾乎一模一樣!」
鄧院長聞言輕笑道︰「小雪,妳誤會了,這是我從街邊二手攤買回來的,雖然款式有些相似,但頂多只是仿製品。」
「原來是這樣……」
那天我拿著懷錶去圖書室,跟畫像仔細對比一番,雖說是仿製品,但做工精細得難以想像,連花紋細節都極為相似。我成年後便要離開化雨堂,無法像以前那樣待在圖書室,這隻懷錶可說來得剛剛好,代替昊哥哥的畫像陪伴在我身邊。
離開化雨堂後,我靠著兼職掙來的微薄薪水在舊區租住一間廉價的小套房。房間的隔音不好,隔壁老是傳來男女的爭吵聲、主婦們的打牌聲和小孩的啼哭聲。
我不敢向業主或管理員投訴,生怕事情會弄巧反拙,惹來鄰居的惡意報復。我沒有家人或後台撐腰,所以有很多事,就算是明知吃虧,我都是抱持著「忍一忍就過去了」的消極態度。
除了噪音問題,這個街區不時有人跳樓自殺。
曾經在某個深夜,正在專心溫習的我聽到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起初以為是樓上住戶慣性高空擲物,並不以為意,直到樓下傳來騷動聲,我才往窗外望去,只見有人將黑色屍袋抬上車,剩下幾個清潔工在沖洗血跡斑斑的街道。
看到這一幕,我心裡出奇平靜,沒有半點波瀾起伏。
對於人生和未來,我早已沒有任何期盼,也不想理會繁雜紛擾的世事,只想安安靜靜過日子,等待死亡的來臨。
殊不知,意外摔壞的懷錶,徹底打亂了我的思緒。
──我什麼都可以退讓,唯獨不能失去它。
我跪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半晌才回神,連忙把懷錶裝進包包,決定蹺課去鐘錶店找人修理。只可惜走了很多家店,他們都擺手搖頭說款式太舊,多半修不好,索性不接我這單生意。
我為此悶悶不樂,打算回去化雨堂探望鄧院長,順便看看那幅肖像畫。
沒想到的是,當我來到圖書室時,原本掛畫的牆壁上竟然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