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帥府後,我一個人躲在房間裡,憤怒、難過和哀痛在心中交纏著。
 
  我同情萍姨失去兒子的遭遇,感謝她開設化雨堂的善心,但同時我痛恨她親手將我送進虎口。
 
  兒子和我,她選擇了下落不明的兒子,儘管她明明知道龐家的人可能只是在利用她,但她還是甘願犧牲我來換取一個尋回兒子的希望。
 
  為什麼我總是被遺棄、被賣掉的那個?我也很想有人這麼惦記我、珍惜我……
 
  我蜷曲著身子,把臉埋進雙膝裡,整個人彷彿掉進無底深海,不停往下沉,感覺又黑又冷。
 




  一陣優美的旋律驀然傳入耳中,我詫異地抬起頭察看。
 
  房間的門窗緊閉著,但聲音聽起來清晰通透,似乎是來自室內。然而,現場根本沒有可以播放音樂的器材。
 
  更離奇的是,我認出這段旋律是屬於現代的音樂作品,亦是我手機中播放清單的第一首歌曲。
 
  「阿吉,是你嗎?」
 
  悠揚悅耳的純音樂在房內不停迴盪,卻沒有任何人聲。
 




  「阿吉,我知道是你!為什麼你不出來見我?」我對著空氣質問道,像個瘋子一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有事情?」
 
  阿吉始終沒有現身,只有透過那段連綿不斷的旋律,我才能感知他的存在。
 
  以前我每次不開心,都會戴上耳機聽歌。現在手機不在身邊,卻還能聽到熟悉的歌曲旋律,令我感到有些慰藉。
 
  我閉上眼睛,沉浸在音樂世界中。
 
  不知不覺間,我竟然睡著了。等我醒來時,窗外天色漸暗,音樂也已然消失。
 




  剛睡醒的我有些恍神,甚至分不清阿吉是真的有來過,還是一切都只是我的夢。
 
  叩叩。
 
  有人輕輕敲門。
 
  我回過神來,拖著疲倦的身軀去應門,本以為是管家或女僕,沒想到站在門外的人卻是陳昊。
 
  「小雪,妳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適?我聽管家說,妳回來後就一直待在房間裡。」
 
  聽到陳昊的關切慰問,我突然很想哭,一股酸意湧上鼻腔。
 
  我強忍著眼淚,免得在他面前失態。
 
  「少帥,我沒有不適,只是……我有些事想不通。」




 
  「我能進來嗎?」
 
  我微微一怔,然後側身讓他進來。
 
  陳昊環視房內環境,有些訝然地說︰「妳的房間很整潔,幾乎跟妳剛搬進來時一模一樣。」
 
  「是啊,我常常整理房間,將來離開時比較好收拾。」我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些不妥當,趕緊補充道︰「呃,我的意思是,我以前是租屋住的,很常要搬家,所以養成了這個習慣……我不是說要離開這裡。」
 
  看到我心急解釋的模樣,陳昊輕笑了一下。「妳剛才說有些事想不通,是什麼事?」
 
  「我……」我不想說出萍姨的事,於是委婉地說︰「我今天發現一個我很信任的人,原來曾經出賣我。」
 
  「妳是怎麼發現的?」
 




  「她自己說的。」
 
  「那就證明了她心裡也很愧疚,不是嗎?」
 
  「她做出這種事,當然會愧疚。」我不服氣地咕噥道。
 
  「每個人都會犯錯,有些人為了保持形象,會試圖隱瞞;有些人很自責,活在深深的悔疚之中;也有些人,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願意認錯道歉的人,都已經受過良心的譴責,才能鼓起勇氣面對妳、面對自己。」
 
  陳昊這番話讓我陷入了沉思。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萍姨,要不是她自己招認,我可能永遠不會知悉內情。
 
  ……「小雪,我不奢望妳會原諒我,我只是不想隱暪妳。」
 
  這是我離開化雨堂前,萍姨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坦承錯誤,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




 
  陳昊緩步走到窗前,伸手打開緊閉的窗戶,語調平淡地說︰「隨著時間的過去,妳心中的怨恨也許會慢慢消失,但對於當事人來說,做過的錯事會跟隨一輩子,甚至永遠無法忘記和放下。」
 
  做過的錯事……會跟隨一輩子?
 
  我忽然想起之前的噩夢,那雙從鏡中伸出來、如鬼魅一樣枯瘦的手。當年我見死不救,冷眼看著那個男孩倒臥在血泊中。這樣的我,又有什麼資格怨恨萍姨?
 
  我走到陳昊身旁,惆悵地眺望窗外的夜色。晚風徐徐吹進來,輕拂著我的髮絲,卻吹不散我心中的鬱悶。
 
  「小雪,怎麼了?」陳昊輕聲問道。
 
  「我想起……我也曾經做過一件錯事。」
 
  「那個男孩暈倒在廁所的事?」
 




  「你怎麼知道的?」我一臉錯愕地看著陳昊,他怎麼會知道我心裡的想法?
 
  「是妳親口告訴我的,在夢裡。」
 
  ……「昊哥哥,那個扔我衣服的壞男孩在廁所摔倒了,我明明看到卻假裝沒看到,我是不是很壞?他們都說我很乖,但我不乖。」
 
  當年的我確實跟陳昊的畫像訴說過這件事,但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會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
 
  既然他洞悉我的心事,我也不怕在他面前說出真心話。
 
  「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以為自己早就放下,但原來沒有。我曾問過自己,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會不會救他,但我……我竟然答不出來。」我低著頭,神情黯然地說︰「少帥,我、我不是一個好人,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陳昊雙手按著我的肩膀,語氣淡然平靜地說︰「這世上沒有完全的好人,只有選擇善良的人。妳不願意救那個男孩,卻願意為了一個女逃犯而闖進我的府邸求救,這就是妳。」
 
  這就是我?
 
  我迷茫地抬起頭,對上陳昊那雙清澈迷人的眼眸。
 
  他的眼神是這麼的堅定、溫和,猶如一道透入海底的亮光,給我信心和力量。
 
  「少帥,謝謝你的開解。」
 
  陳昊勾唇露出一抹淺笑。「我肚子餓了,陪我下去吃飯。」
 
  語畢,陳昊邁步走出房間,並在門前回頭看了我一眼。我連忙跟上他的步伐,一起下樓前往偏廳。
 
  飯桌上放著熱騰騰的美食佳餚,香氣四溢。
 
  用餐時,我想把握機會與陳昊討論懷錶的事,但又生怕這個話題會破壞此時的和諧氣氛。
 
  還是等下次再說?
 
  可是……陳昊平日軍務繁忙,夜裡很晚才休息,我又不好意思打擾他。
 
  「小雪,妳有話想說?」陳昊看出我的異樣。
 
  我放下碗筷,鼓起勇氣開口︰「我想跟你談談懷錶的事。」
 
  陳昊皺起眉頭,臉上流露出些許不悅。
 
  我趕緊解釋︰「你別誤會,我不是要離開這裡,只是想保障自己的選擇權。」
 
  「如果妳不想留下來,我不會強迫妳。至於那隻懷錶,正如我先前所說,妳可以用禮物來交換。」
 
  「那你想要什麼類型的禮物?」我直接問道。
 
  「一個護身符。」
 
  「……就這麼簡單?」我有些疑惑地問。
 
  陳昊聞言輕笑了一下。「平安,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可是一點都不簡單。」
 
  這句話猶如當頭棒喝,我生於現代,沒有經歷過戰亂,一時忘記了安穩的生活環境並非理所當然,都是前人用努力和鮮血換來的。
 
  而我眼前的這個人,正是其中一位「前人」。
 
  「對不起,我剛才一時失言。」
 
  「條件我已經說了,我期待妳的禮物。」陳昊把話題輕輕帶過。
 
  不一會兒,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少帥。」趙副官急匆匆走進偏廳。「我們收到一封從北邊傳來的電報。」
 
  一聽到北邊,陳昊馬上把電報打開來看,神色越發凝重。
 
  「有麻煩事?」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打聽,但我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到底是什麼事能讓他的臉色如此難看?
 
  半晌後,陳昊才沉聲道:「陸大帥要來楓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