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13
Day 4

由母親的屍體被砍首,到三條仆街仔的死亡,明顯都是外力刻意為之。
破壞母親屍體的人是誰?復活洞地處偏僻,往來的人又少,事實上誰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做這件事。
不過,這事還沒公諸於世,村民沒反應也算可以理解。
令我真正感到驚異的,反而是那三條仆街仔的死亡。
佛滅鄉的人再古怪畢竟也是人,面對這樣的死狀,當然會覺得恐怖血腥核突難頂。
但奇怪的是,他們對於這次事件的態度。
 




取態最明顯的人,當然是那個瑚阿婆——她覺得,我是罪魁禍首。
然而,她並非認為我殺了人。她只是覺得,我帶來了業報。
是業報讓他們死於非命,是業報碎屍剖心,一切皆是業報所為……
不合理吧?
報應這種東西,大不了讓人死於意外,怎麼可能又碎屍又剖心。
 
想到這裡,我突然憶起當初夜訪復活洞的路上,妹妹跟我說的喇嘛復活傳說。
——村民再次把復活的喇嘛殺死,並把他的屍體燒掉之後,村裡開始發生找不到原因的連續離奇死亡事件。
有一個叫阿朔的女孩屍體被泡在水潭裡,全身發脹,兩隻眼球掉了出來,一隻早已不知所縱,另一隻則吊在她的鼻子旁邊,搖晃個不停。
而且,她的身體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從胸口肋骨一直拉到小腹。




那切口不知是什麼造成的,非常不工整,彷彿肌肉被不知名外力強行撕開的模樣。
連她的肋骨也被一根根掰開,臟腑都掉出了體外浮在她的四周,而腸子還在她的小蠻腰和雙腿上纏了好幾圈……
 
沒錯。當時妹妹就是這樣說的。她還說,後來的每一個死者,死狀都千奇百怪,只是當時我覺得這些死狀太核突,便沒有讓她說下去。
現在想來,所有肋骨一根根掰開,臟腑都掉出了體外……這種死狀,跟剛才小木屋裡看見的噁心畫面不是同出一轍嗎?
難道,這種血腥殘殺就是他們口中的業報?
假如真是如此,現在村民應該人人自危吧。而失蹤了一天的妹妹,說不定並不是自己跑了出去玩,而是已經……
 
我心中一急,頃刻就下了決定,連忙跑到廚房去,卻不見巽榣的身影,只有巨大的鍋子在噗噗噗地燒著什麼。
我只覺後背一涼,擔心連阿榣也出事了,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清脆的聲音︰




「阿迅仔,你嚟搵我玩啦——?」
我連忙轉身,只見她正抱著一大堆柴枝走進廚房,當堂鬆了一口氣,跑過去幫她接過柴枝放下。
 
「阿榣,你無事呀嘛?」
「哈哈,無事啦!只係D柴岩岩用晒之嘛。」
「你仲咁輕鬆?你唔知村入面發生咗大事咩?阿英佢地三個死咗!」
阿榣睜大了雙眼︰
「咦——點解嘅?尋晚明明都仲……」
「我都唔知呀!今朝一早有人嚟到天等房,我同桃姨細姨去到小木屋一睇,就已經係咁……好似話,果間小木屋係佢地三個嘅屋企……」
 
阿榣垂下了頭︰
「係呀,佢地三個同輩,年紀算係接近,所以成年之後就住埋一齊……唉,點解會咁……頭先我已經聽到外邊好似好嘈,只不過煮緊飯要睇火行不開,居然就發生咗咁大件事……」
我連忙搖頭︰
「佢地應該係尋晚遇害架。」
「尋晚?」




阿榣眨眨大眼睛︰
「尋晚阿英係天等房同阿葵過夜架嘛,又點會返咗去屋企?我明明同成村人一齊送佢地入洞房架?」
「我都諗唔明……」
 
聊了幾句閒話算是打過招呼之後,我找了個機會直入正題︰
「阿榣,我想問一件事。你大哥呢,係咪已經返咗上山?」
「我大哥?無呀……佢地尋日中午先落山,落到去都下午啦——而且,我媽媽一早計劃好要出城去桂平市區玩兩日,最快都要聽日先會返嚟。」
「咁會唔會係你媽媽自己去咗桂平,你大哥一個人返咗上嚟?」
阿榣使勁擺擺手︰
「無可能架!媽媽不識得開車,又怕坐車,大哥不會丟低佢一個啦——」
「係呀……」
「阿迅仔,你搵大哥有事?」
 
我覺得尷尬不堪,又不敢直說自己對她大哥巽榆的懷疑,只得含糊地帶過︰
「其實都……無咩嘢嘅……我尋日唔見咗D嘢,諗緊會唔會係佢執咗咁啫……」




她想了想,開朗笑著擊掌說︰
「咁簡單啦!我帶你去佢屋企睇下咪得囉——!」
「吓?會唔會……唔係咁好?」
「不會啦——我大哥個性怪怪地,成日搞到間屋亂七八糟,所以平時都係媽媽或者我去幫佢執屋架!」
「你地係佢親人,當然唔同。我一個外人入過面,俾佢知道咗,會唔會……」
想起巽榆那隻獨眼的兇狠眼神,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巽榣卻只是輕鬆地擺著手︰
「不會啦——!我大哥雖然係脾氣古怪,但佢從來都不會傷害人架!你可以放心啦!」
係?咁尋日佢做咩係咁拿把斧頭追住我?
我心裡嘀咕著,但畢竟巽榣的提議很好,想到有機會能找到妹妹失蹤的蛛絲馬跡,我再顧不得日後的事,連忙請巽榣帶我過去。
 
巽榣讓我稍等,然後就把那大鍋子移到沒有點火的灶頭上。鍋子裡的東西原來是冷飯粥。
雖然今早看過那麼衝擊的畫面還有點噁心,但我卻驚奇地發現自己接受能力奇佳或者極度善忘,當我看見這鍋粥的時候,肚子竟然反射地餓了起來!
巽榣看出我肚子餓,吃吃笑著說一會請我吃更好吃的,便帶我一起離開廚房。




 
走在路上遠遠看去,發現阿英他們屍體的小屋附近仍被不少人包圍,不知道是在八卦還是清理現場。
不管怎樣,巽榆的房子在另一頭,我們沒必要走近命案現場。
巽榣帶著我穿過一排小木屋,來到一間樣子無比簡樸的小木屋前。那小木屋沒設籬笆也沒種花草,門牆之上塗漆剝落,玻璃窗上有裂縫,一副破破舊舊的模樣。
 
巽榣尷尬地說,她跟她媽媽老是叫他大哥修繕房屋,但他根本不當回事。
我心想,一個老是拿著斧頭跑來跑去的怪人,哪裡會管自己房子變什麼樣?不過在阿榣面前,我可不想說這種話傷害她。
巽榣從懷裡摸出一把鎖匙,把繫著兩個門環的鎖頭打開。這小屋的設計跟阿英他們遇害那間基本一致,進門就是一個小小客廳,內接幾個房間。裡面的傢俱雖然老舊,但整體還算潔淨,想必是阿榣和她媽媽努力的成果。
 
巽榣熱情地說︰
「阿迅仔,你想搵果樣嘢係咩樣架?我陪你一齊搵啦——」
我想搵果樣嘢呢,其實係人樣嘅。身高大概一四幾啦,杏眼尖面,岩岩開始發育——
我當然不能這樣說,唯有請她帶我在屋內走一圈。
巽榣一口答應下來,一邊介紹屋裡的情況,一邊帶著我到處參觀。她說,這房子以前是她大哥跟另一個男人合住的,不過後來那男人受不了她大哥的怪僻,天等就安排那人搬走了,讓她大哥一個人獨佔這房子。
 




我一邊聽著巽榣的介紹,一邊仔細觀察這房子。
如前所說,房子內部整齊乾淨,而且非常簡潔。能藏人的地方,恐怕就只有衣櫃了。於是,我要求巽榣打開衣櫃給我看看。她雖感到奇怪,但還是聽話照辦。
衣櫃裡,卻只有寥寥幾件衣服,空蕩蕩的空間裡,看不出曾經困住過任何人。
 
「阿迅仔,搵到你唔見咗嘅嘢啦——?」
「未呀……阿榣,我可唔可以再仔細咁搵下?因為果件嘢……好細件……」
「無問題啦!我等你——」
巽榣說著,竟走到廳裡從杯櫃拿出了熱水壺和茶壺,好整以閒地泡起茶來。
我自然緊握這機會,仔細在巽榆屋裡搜索床底和櫃背之類的陰暗位置,然而,卻絲毫沒有發現任何禁錮少女的痕跡。
出乎意料的是,我竟在枕邊的木牆上,發現了用小刀雕刻出來的兩行小字︰
 
『木質樸心  每日如昔』
 
字跡剛健有力,而且從顏色判斷,已經刻了好長時間。
問題是,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什麼古詩?
 
正想再找找房內還有沒有類似雕刻,巽榣突然走進房內問︰
「阿迅仔,我沖好茶啦——不如出嚟休息下先?」
「啊……好……」
為免引起巽榣懷疑,我便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廳裡坐下。
桌子上除了擺著兩個茶杯,還放了一盤橘紅色的蜜餞乾果。
茶杯正冒著煙,在這大熱天裡我連碰都不想碰它,只是拿起了幾粒乾果來吃。巽榣卻不以為意,捧著杯子喝了一口又一口。
 
剛開始,我以為她很喜歡熱茶,但細心觀察她表情後我卻發現,其實她應該是有話要說,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靜默地等待著,同時觀察著她輕輕皺眉的樣子,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她猶豫了好一會,又確定過窗外沒人經過之後,才下定決心似地說︰
「阿迅仔,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講——」
「……係?咩事?」
看她那為難的樣子,我直覺以為跟妹妹有關,心中怦怦亂跳起來。
沒想到,她卻突然把手伸進胸前,搓揉起來。
 
「等、等等……」
巽榣衣服的領口雖高,卻無法掩飾她上圍的份量。在她小手的帶動下,洶湧的波濤令我臉紅耳赤。
「阿榣……係呢度會唔會唔太方便?不如我地入房……最少都關咗隻窗先……」
「呀!搵到啦——!」
她欣喜的呼聲粉碎了我的想像。我回過神來,只見她的手已從胸前抽了出來,而且手上還拿著一件紅色的小東西。
 
「阿迅仔,送俾你——!」
她把那東西放在桌上,我定神一看,原來是一個手指長短的中國式紐結。同類的東西在香港的旅遊區常可見到,都是賣給外國遊客的。
「呢個係……?」
阿榣臉上堆起可愛的笑容︰
「係我織架!有保平安嘅作用,你快D戴住佢啦——」
 
那紐結每一條紅索都工整漂亮,手工一絲不拘,阿榣真不愧是個心靈手巧的好女孩。
我把紐結拿到手上,只覺掌心一陣暖意,不知是否阿榣胸前的體溫。
我不好意思直接把它掛在胸口,只是緊緊握著,塞進口袋裡,說了聲謝謝。
阿榣看我收下了她的禮物似乎很高興,連聲叫我保管好。其實不用她說,我也絕對不會弄丟這東西的。
 
「係呢阿榣,點解突然送個平安符俾我嘅?」
不問由自可,一問,阿榣的眼神表情全變了。
只見她神色緊張地看了看窗外,然後把胸部壓在桌子上,嘴巴湊近我的耳朵,壓低聲音說︰
「阿迅仔,我覺得啦——其實……你應該盡早離開我地佛滅鄉比較好——」
意料之外的話語令我愣一愣,才說︰
「我又唔會住好耐嘅……後日就係母親葬體,參加完我一定會即刻走……」
「不係啦——我嘅意思係,你最好快D走,有咁早得咁早……如果可以嘅話,而家即刻走係最好嘅……」
「阿榣,原因係咩嘢?我相信你肯定有你嘅理由,請你話俾我知。」
 
阿榣凝望著我,那擔心的樣子就似是看到恆生指數大瀉的香港人。
「可能係直覺啦——但我覺得,而家佛滅鄉嘅空氣變得好奇怪……好奇怪……阿英佢地三個突然間就歿咗——」
「你嘅意思係,你覺得有個變態兇手嚟咗佛滅鄉?」
她搖搖頭︰
「我不知道啦——到底係人為呢?定係業報呢?我不明白……但點樣都好,既然已經有人死咗,你好應該避開先係……」
「我都覺得係!但係,我唔知阿茹去咗邊。我想搵埋佢先……阿榣,你自己呢?等我搵返阿茹之後,不如我地三個一齊走?」
 
阿榣再次搖頭,臉上掛著無比寂寞的一抹微笑︰
「阿迅仔,你不明白啦——我地佛滅鄉嘅人,係唔可以離開呢度架。如果我或者小茹想走,一定會惹嚟大麻煩。但係,你不同架!你咁多年嚟都係外邊生活,同我地嘅人根本毫無關係。你自己一個人走,先至係最好架!」
「咁你地點?留係度等死?講真果句,我就唔信會有咩嘢報應嘅!而家果三條友仔咁樣死法,明顯係俾人謀殺!而且個殺手仲要係好變態果隻!無論你又好阿妹又好,留係度真係九死一生架咋!」
 
「如果係咁都無辦法啦——假如,梵天係要我地佛滅鄉毀滅嘅話,就算我地走咗出去,始終都係會毀滅……」
我不禁生氣︰
「你嘅意思,即係連你都相信殺人事件真係報應?唔好咁迷信啦!」
阿榣清澄的眼眸望著我,饒有深意地說︰
「業報並不係迷信。呢個世界,所有嘅事都係因緣果報,只要發生咗嘅事,就一定有佢嘅理由啦——如果你以為件事係無啦啦發生嘅,只不過係你仲未了解其中嘅因果關係啫。」
「你呢種咁消極嘅諗法,根本毫無幫助架!明明有變態殺人犯係度,你都唔走,咁當然就俾人殺咗啦!即係好似火災你仲唔逃生,燒死咗怪得邊個呀?」
 
阿榣淡淡笑了笑︰
「無錯啦,阿迅仔。所以,你更加應該即刻走。」
「我已經講過啦!我唔可以一個人走!我要搵埋阿妹,仲有你……」
「阿迅仔,我知道你好想為我地做D嘢,亦都好感謝你啦——我明白你嘅心情,人生有八苦,愛別離當然係其中一大苦。只不過,講到底呢D只係我執嘅一種,只要放低執著,自然就可以接受呢種痛苦,並且進一步超脫——」
「停停停停停!唔好再同我講佛偈啦!一句到尾,你跟唔跟我走?」
 
不知是否我眼神太兇狠的關係,她竟低下頭,雙手不斷地搓著茶杯。
我想她應該是在考慮吧,所以也不催她,只是一直用眼神告訴她我的決意。
我們兩人就這樣定格了好久,她突然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才終於抬頭看著我。她的表情告訴我,她已下定了決心。
我的心情就像會考放榜時那樣慌亂不堪,只見她小嘴微啟,正要吐出聲音來——
 
就在這時,木門砰的一聲被打開。
我們兩人同時嚇得跳了起來,反射地向大門望去,只見一條背光的人影正氣勢磅礡地站著。
那人影身形矮細,頭頂反射著門外的太陽光,暗成一片的臉上閃著凌厲目光,竟是天等房的僕人玎公公!
 
巽榣連忙向玎公公問好,卻被回以怒目。阿榣似乎被嚇怕了,連忙像被罵的小學生那樣低下頭。然後,玎公公望向我,以公事公辦的語氣說︰
「迅少爺,而家係非常時期,唔可以係外邊亂走。請你從速跟我返去天等房!」
我看看阿榣又看看玎公公,正想說點什麼,玎公公臉上的皺紋卻擠成一團,臉色變得比包公還要難看︰
「如果迅少爺唔馬上返去嘅話,請唔好怪我唔客氣!」
 
巽榣見狀連忙說︰
「阿迅仔,咁你返去天等房先啦——我地下次再傾。」
我雖然不願意,但也不想跟玎公公起爭執,只有順著他們的意思去辦。
阿榣把我送到門口,依依不捨地向我揮手道別,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玎公公回過頭催我快走,又瞇緊眼睛盯著阿榣,神色中滿是憤恨。看他這模樣,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阿榣是他殺父仇人吧。
我見狀,連忙叫阿榣回去屋裡,而我自己則跟隨玎公公快步回到天等房。
 
#1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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