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輩子只為覓一知己而操勞,我是何以落得如此下場?
尋找了一生便是畢生飲恨,我也只好接納這一事實了。
人該要知足,有所求的話便總是一無所得,
畢竟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我輾轉回到病榻之上,重回我最為熟悉的這一種姿態,
初生嬰兒蜷縮在通往未來的通道的一般姿態,我現於此處居留倒也相當合襯。
我早知曉我命不久矣,所以至少在我離開之前應要把我的愚見完完整整的記下來,
這樣一來我這個藥罐子也能賴以消遣並打發時間,亦能作最低層的宣洩;
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因此喚作妄言錄。
Grandeur, savoir, renommée,





Amitié, plaisir et bien,

Tout n’est que vent, que fumée:

Pour mieux dire, tout n’est rien
 
I. 我倒也不是嫉妒,倒也不是看不得他人成功。要說實話我看到他人成功反倒會由衷的為他們感到高興,看到他人受到挫敗我亦會為此愁腸。我受不了的只是我對自己的失望而已;我看不得的只是我此般潦倒的模樣罷了。

II. 這一個「但是」使我滿心歡喜,一切重要的便只有這一「但是」。迎面而來的無盡個「雖然」也有它們的效力,可它們再不能影響到我分毫。這一個「但是」是一個強者的肯定,他肯定了當下,也自然肯定了無盡個過往。我現在立於山之嶺調侃著將會來的一切,這漫天風雪再也不具效力,它再也無法影響我絲毫!我現在與「曾是」以及「將是」合為了一體,世事從沒有像此刻般令人由衷的感到輕快。

III. 我看著這世間多有歡喜,心中是按捺不住的高興;看著這世間缺了幾分的夷愉,心中竟也是歡忭依然。看這世間百態那叫一個變幻無常,只望他朝我駕鶴西去之時,這世間也能為我曾經的存在輕輕的笑一聲作道別,就如同我遊覽這世間時一般。





IV. 有些時候總是禁不住會亂想,想著夢是多麼美好的一事,怎麼就能落到我們的手中為我們所享受呢?依我看來,夢免不了是支撐著世人活下去的唯一了;人有滿足不了的空虛:伴侶、財富,地位還是他人的關注也填補不了的這一種空虛。儘然是有無數的事物為除掉它而被投入其中,它卻依舊晏然自若並繼續索取。卻是在夢境中我們能找到那滿足的感覺,畢竟我們於其中確是無所求;它持續的時間卻總是比現實生活來得更為短促,叫人難以忍受這外邊的煎熬,催促著想要回到夢境裏。倘若我們從此失去了夢境的存在,能夠支撐這一損失的也只有當世的真英雄了吧。倘若我失去了這一美夢的話,我又該當如何是好呢?世人一方說應要從夢中醒過來,另一方卻又說應要醉生夢死,殊不知這兩者的區分卻是不甚重要——能勘透這一點的人大約也無愧「英雄」二字。

V. 這是一個很小的世界;這是一個很大的世界。

VI. 大丈夫該當如金庸一般,這世上能被稱為英雄的也莫過於他了。他獨具慧眼目光如炬,世間多有苦難也都參透了;他投身至學問之中,曾言道讀書才是他喜悅所在;脈脈滿身春倦世間人又有幾許如他一般的?便是這樣一位值得敬重才高八斗的人物,於他筆下卻總是滲透著一套顯淺的道理:心存良善則四海之內皆兄弟,內心歹毒則總會遭惡念反噬。於美夢破碎了之後竟不是憤世嫉俗,而是以此勸勉下一代作好事的,世間人又有幾許如他一般;世人自甘墮落,總妄自想著自己見識高出庸眾之上,因此無人能懂他們的心思,然後就變得越發憤世嫉俗,又有幾許如金庸一般的以自己的行為作對那些人最大的批評?大丈夫該當如金庸一般。

VII. 人要是確實的捕捉到了他所渴望的便會渴望別的,他的渴求會轉移,移至另一物之上。往後他也許會再度渴望曾經他所捕捉的,但那渴望只限於在他失去了該物以後才會出現;人的渴望只喜歡渴望的過程本身,而非受渴望之物,要能拿在手上的話便沒有了追求的必要,而追求即是渴望所求的。要這麼說來倒好像說得我們應要將自己所渴望之物置於唾手可得的位置,卻又要極力克制自己去取得該物一般;這樣做無異於在田徑跑道的終點前停下,既不衝線也不離開場地,就那樣佇於終點前。那位田徑選手便是捨棄了此際獲得優勝的機會,卻是再也不必受渴求之情所困;他放棄了當下,卻是得到了這一輩子。古時的出家人似乎就是這樣,在他們的心中大約沒有甚麼能比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更為美好的事了,可他們卻總是極力克制住自己,不讓這樣的渴求制服自己的腦袋。依我看來這些僧侶們做得最好的地方便是這裏了,畢竟還俗總是一種可能性。立於一種有所求卻總是求不得的境界,也許也只有進入這一層次人們才能誠心的作修為:他們滿足於知道自己持有能於任何時候取得他們想要之物的能力,卻總是不作為,無限次抗拒伸出手來握緊眼前的渴求之物這一行為。

VIII. 事物總會回歸原點:或是內容一致,或是形式相同,可事物總會歸回原點。




  
Un sot trouve toujours un plus sot qui l'admire.
    
IX. 在你眼中的我是甚麼樣子的,我就決然是甚麼樣子的;我的相貌就是你之所下的定斷,我是你認為我是的樣子。

X.  縱有嫣紅千百朵,目光中唯一彩蝶;   
     十載修得一回眸,難忘此生初交接。     

XI. 有的時候我總愛想像事物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倘若當初的朝著我為自己定下來我目標繼續往前行,現在的我該是甚麼模樣的呢?腦中總是會有這樣的一個疑問,也許曾經的路線之於我而言更適合我,更會切合我對人生的追求。或許我當初沒有走上這一個方向的話,我遭受的挫折會來得更少,或許我的能力會能更好的發揮。可我早已作出了決策,可我早已向前邁出了腳步。我既已作出了選擇,就不能再回頭看;我既已邁出了腳步,豈容我兒戲的不把它當一回事呢?此際請容我靜候,我有面前的難關應要去闖,還望不要叨擾。

XII. 我就像是一具不動的雕像一般,任他人如何的推動我,我的眼中仍舊向某處泛起神采。或許我會受侵蝕,或許我會被擊碎,可是我的存在依舊;因為我全副存在便是處於我那向某處泛起神采的神情之中,這是絕不會被改變的事實。

XIII. 人們總喜歡問我說到底我希望要怎樣過活,他們總會這樣的受選擇的豐富程度而困擾。我不懂,也難以弄懂他們的想法:人世間哪裏來這麼多的選擇?

XIV. 最近於我的夢中總會見到這樣的一副景象:立在遠方的一位神祇向著我並於口中說著一些甚麼,我弄不清楚到底衪是對我在說話還是別的甚麼,或者那些是只允許衪自身聽見的絮語。
    「我為了一己私慾,創造了恆陽河以及幽冥河」,這是我所理解到衪在說的話,可是衪的嘴卻是沒有開合,就好像這句話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就好像衪從沒有說過這一句話一般。衪的神色不變,卻是使得立在遠方的我不禁哆嗦。衪要是沒有打算讓我知悉的話,我何以發抖;衪要是打算使我知曉衪的話語,我為何仍覺懵懂。話語的沉重教我渾身脫力,倒在這漫天風雪間,仍是我在瑟縮且顫抖。發抖的,是懷有敬畏的我;而我敬畏的,是無限的衪。良久,我的敬畏之心減少了,抬頭一看竟見數個小孩在玩耍。回過神來,我原來早已渡過那嚴寒。





XV. 人啊,那都是要為他們自己的選擇而負責任的,這也許是此世間最接近報應的一種東西了。我們唯一躲避不了的,便是我們自己的選擇;那怕是誰也好,作出了選擇便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上責任。

XVI. 我需要在做著甚麼,可是我甚麼都沒在做。我總覺不安,因為我應該要在每一時刻都在做著甚麼,可我沒有;我應要在某處做著隨便的甚麼,甚麼都可以;只要我在做著甚麼就行,可我躺了下來,甚麼都沒有在做。我是甚麼都沒有在做,還是甚麼都做不了?我想要站起來在某處走走,可我雙腿發顫;我想要好好的躺下來休息,可又忍受不了這乏味的不作為。我要是站起來並出去了走一趟,我定必後悔這樣的選擇;我要是就這樣躺在地上憩息,我也定然會後悔這樣的選擇。無論如何,怎樣做也總會遇上這一堵喚作「後悔」的牆壁;在某時某處我拒絕了選擇,現在我的不選擇要回過頭來反咬我一口。

XVII. 人們應當要把他們的朋友看作是他們的敵人一般:以彼此間的競爭當作給予對方最大的鼓勵;拿著研究敵人時的謹慎細心的審視你的朋友們,因為研究你朋友的同時你也在研究自己。古人說道應要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我說你們用作評價自身以及朋友時所用的基準應要一致;既要嚴以律己,亦要嚴以待人,因為你們的朋友就是你們的自身的影子,反之亦然。

XVIII. 每天都能睡個好覺、每一天去散步、定時飲食、建立一個穩定的生活規律,最後再找一個能聊得上話的人——要是能同時達成這上述的數項條件的話,人生中接近七成的苦惱也就不攻自破了。

XIX. 你感到快樂嗎?要是你感到快樂的話便好,可我沒有甚麼話可以對你說;要是你並不感到快樂的話那麼更好,因為這樣的話我有很多的說話要對你說。我先替我的將來的嘮叨抱歉,還請見諒,可這樣的我有很多的說話要與這樣的你分享。

XX. 「我是對的,所以你們應要聽我的」——這是他們的正義:既然話語隨他們所蹂躪的話,他們想要的事物以及他們說出的措詞之間的界線也模糊不清。

XXI. 人們到底為甚麼會喜歡喝可樂?難道人們喜歡可樂的味道嗎?但可樂其實真沒有如眾人所倡導般好喝,它總似是欠缺了甚麼一般,因此人們喝可樂的同時總會感到不滿足;這不滿足的源頭不是我們可樂攝取的分量不足,而是它自身的缺漏為我們所感知到,因而喝下去了以後只有於第一口喝下去的味道湧現以前我們才能如廣告中的人們一般享受可樂這一飲料。吸引我們一再沉迷其中的因素不是可樂的味道,那能是甚麼?我斗膽這樣的說一句,人們喝可口可樂的時候為的是某種額外的東西;他們喝的不是味道、不是風俗、不是關注,亦不是當下的感受。他們喝的是某種額外的東西,他們喝的是可口可樂以外的甚麼;那甚麼跟可樂本身無關,所以我認為這樣人們才能容忍可樂的味道。不然的話看看那些廣告標語之中,在那些宣傳之上他們叫你「享受」,卻是將這一「享受」跟與朋友間的聚會掛鉤,人們於「享受」之時所發出的嘆息到底是朝著他周遭還是那飲品而去的?這似乎是值得我們深思的一個問題,畢竟他們跟你們說著要你們享受你們便開始享受這一產品了,不是想要自由麼?自由可是一門苦差,而我是獨立的下屬。

XXII. 「大地即起始,她屢次呼喚人們的靈魂;這一聲的呼喚於人們心中奏起,可對天空中虛幻的期許驅使他們把目光向外投放。我不怎麼清楚那終點就特質而言於我們體內的何處以甚麼的形式體現,可起始卻是總能於我們舉手抬足間感受到」,要有誰跟你說出這樣的話,切記要把對方關於門外;不要留心聆聽對方的話語,不要集中精神,切記要把對方關於門外。





XXIII. 我不懂很多的甚麼,可是我知道創傷從來不是創造力的來源;要是人們跟你說出與此相悖的甚麼言辭,只要記得這一點,創傷從來不是創造力的來源。總要記住,痛苦原就不是創意的來源。痛苦也取代不了創作背後的真正推動力,那是只屬努力的領域。

XXIV. 既然該物對你而言是如此的重要,就請你不要這般廉價的將它掛在嘴邊;不要落俗的為自己加上標籤,它們自會來尋你。

XXV. 「不!美的一切是不能言傳的,美的一切是自然且具活力的;一切對她的思辯皆是徒勞且無意義的,因為美的一切是所不能言傳的」,總要這樣想著並看向星辰。在心間記著自己畢生都到達不了那憧憬的遠方,卻仍是奮力前行,不為自己留下甚麼餘路。因為你們的失落會轉化為後人的動力,失落是從此刻射往未來的一箭矢:你們要是引火自焚的話會照亮後人們的前路,火舌吞噬你們以後餘下來的灰燼會成會後人的養份。
  
XXVI. 人們能夠選擇他們死於何種毒藥,卻是無法選擇自己該於何時飲下該毒物;我們既沒有自主選擇要出現,也從沒有自主選擇要離開。會後悔出現的太晚,也會後悔離開的太早。

XXVII. 有一次深夜裏我於睡夢中驟然醒來,醒來發現身上冷汗冒得厲害,沾得我的衣衫盡是濡濕的。看著窗外的月色如此的安詳,我竟是覺得我此刻的注視對這超然的景色是如此令人難耐的褻瀆:它是安詳的,也是恆久不變的;而我只感尿意頓起,亦是更迭的標誌。於是我從床邊站了起來,緩緩的走到家中的廁所那;廁所的燈沒有熄掉,我竟下意識的伸手嘗試把燈光打開。我頓然驚覺,習慣優先於現實狀況;難怪他們那些群體如此的迂腐,這樣想著的我踱回了自己的床上,坐回了窗邊。看著那不該為我所見的一番美景:它是恆久不變的,也是迂腐;而我只感一陣睡意襲來,將我徹底的淹沒。我是新世代的人,肩負著新世代的責任,也許是時候該放下原屬他們的問題了——我就這樣的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偶像,現在該到你們了。夢回正至午夜,而我會是那一束穿透密雲而至的月光——滲至這片大地之內,透進這一池春水之中。

XXVIII. 放眼看去形形色色的人們盡是勝利者,他們這些勝利者之間在熱烈的親吻著彼此的面龐;一部分的參賽者卻是沒有前去慶祝,他們之中有不齒,有羞愧。從不知何時起世間上的每一次比賽中總會多了一個勝利者,然後這世上再沒有勝利者。

XXIX. 驅使他們變得更好的,不是恐懼,而是更完全的敬畏;馬基維利也許會嘗試遊說你們說恐懼是尊敬的最佳替代品,可任誰也清楚這只是一名奴隸的怨言罷了。
        
Enter through the narrow gate. For wide is the gate and broad is the road that leads to destruction, and many enter through it. But small is the gate and narrow the road that leads to life, and only a few find it.
 




XXX. 為何惡龍是應要被擊倒的?因為惡龍把黃金都藏於身邊了;因為狹窄的盡頭是無際,因為在一顆微塵之中我們能夠看到整個世界。

XXXI. 我眼中的唯一語言是行為,能理解的唯一貨幣是信譽:是的,是的,因為話語——最為廉價。

XXXII. 在你們看著以不同媒介所講述的故事之時,要清楚它們的情節也都大同小異:任人們能夠構思出來的情節再怎樣的不尋常,最後也只會流於熟悉之中。以這樣的一個想法作前題的情況之下到底是甚麼使得那些傑出的作品獨特且出眾呢?答案是作者對這些如出一轍的情節所給予的反應。或是說,作者縱然心中清晰知道自己能夠對情節作出的回應與他人也都如出一轍,卻是必會回應而不耽誤。即令,作者就某一情節所給予的回應與他人的回應之間極微少的差異奠定了他作品的價值,這樣人們便能汰其蕪雜且存其菁英。而生命也都一般,我們能遇到的困難也都大同小異,也許有些人對困難的遭遇會較他人來得更多,可是最後也將殊途同歸;所以決定一個人是否偉大的唯一因素便是他到底如何面對他眼前的困境,儘管他心中清楚他能夠給予的回應與他人大都如出一轍,可就是在行為與行為之間極微少的差異中決定了一個人是否偉大。高尚的品格不在世界之巔,而是潛藏於一顆微塵之內。

XXXIII. 如一條延綿不絕的溪流一般,或是如一根樹苗一般;如喚醒萬物的春風一般,或是如一道浪波一般;如每天辛勞升起的旭日一般,或是如人的精神一般。生命總會找到出路,我這樣的朝著那些依然感到困惑的被詛咒者說。現在,讓你們的心在這片大地之上翱翔;早已過了正午,你們能盡情的在穹蒼之中起舞,而我會是一道清風,讓我把這好消息捎去給他們。不必言語,這是給他們的安撫;不必言語,讓他們成為他們自己的偶像——他們的良藥不是對某一完美的人類的憧憬,他們所需要的良藥只能在他們身上找到。衪對你們的愛需要你們奮然將之賺取至手中,獲得了衪的愛以後你便不再需要衪的愛了,因為你的努力即是你所能得到的最大的饋贈。成為你自己的偶像,以自己的身軀塑造一個理想的人出來,我對你們有很高的期望;讓我們在那願景之中再次相遇,那時候我們將不再迷途並一起高唱生命之歌。那時候周遭的一切皆會迸發芬芳,因為頂上的樹要結果了,因為清風拂過了人們的臉龐。要是我們奮力前行的話,生命總會找到出路;生活亦不止於現況,人生不止於此。